西南苗地。
“爺,孔雀王來了。”謹言在門外開口。
“讓他進來。”
巴扎依舊一身五彩繽紛的華服,在熱情奔放的苗地或許不算什麼,但落在龍厲的眼裡,總是太過礙眼。
“靖王爺,不知昨日送來的水果您可滿意?”巴扎嘿嘿一笑。
寬大的書房內,一個俊美男人帶着幾分慵懶斜坐在椅子上,手裡拿着一本書,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透着一絲玩味。
“比起那些水果,本王更好奇今日你給本王帶來了什麼有用的消息。”
巴扎所說的水果,是昨日藩王府的官家派人擡過來的一個大竹籃,上頭擱着各種當地特有的新鮮水果,清新香甜的果香味撲鼻而來。
對於生活在京城的龍厲而言,有些果子的確很少見,畢竟光是從西南運到京城的路途太過遙遠,這些水果無法保存,對於外地人而言,自然嘗不到了。
但他看了一眼就清楚,這是巴扎的討好手段。
果不其然,當最上頭的一層水果拿走之後,下面是兩大疊的銀票,每一張都是一百兩的鉅額,讓慎行清點了下,竟然有一萬兩白銀。
他本以爲西南苗地不如江南富庶,巴扎就算想要孝敬他,也拿不出像樣的貢品,這麼一看,倒是他小看那頭熊了。
作爲一個藩王,除了朝廷那不起眼的俸祿之外,自然還有別的進賬……不過龍厲自詡不是大善人,他從很多年前就清楚這其中的水深不可測,巴扎一個邊陲之地的藩王,一出手便是一萬兩,可見除了手筆不小之外,而且有求於他。
“不瞞王爺,我的確抓了個跟喬傲交好的傢伙,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做了不少壞事,他坦白喬傲三年前結識了一個雲遊四方的高人,兩人廝混了許久,常常偷偷摸摸躲進山林之中,幾個月後纔出來一趟,行蹤極爲可疑。可是喬傲個性陰沉,縱然是小時候的玩伴,問了幾次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他說,喬傲的身體正是那時候變得奇怪,明明腿瘸了,在牀上躺了一年才能重新下地行走,但精神奕奕,三日三夜不睡覺都神態飽滿,不顯疲態。”巴扎思忖了會兒,下了結論。“怪,真是怪。”
“本王聽聞苗人私底下有不少古怪的玩意兒,巴扎,你不就是地地道道的苗人嗎?”
巴扎臉部變得僵硬。“苗醫的分支不少,經過數百年來的傳承,特別是在偏遠的深山老林裡,那些部族會練蠱,也會施蠱……”
修長的手指摩挲着光潔的下巴,龍厲幽幽地掃了巴扎一眼,蠱這種東西,他已經領教過它的厲害,當年受了一年的情蠱磨難,那些蠱毒發作的痛苦,他無法讓人分擔。但也正是因爲種了情蠱,才能光明正大地拉着秦長安享受魚水之歡,因此,對於他而言,情蠱帶來的不只是痛苦,還有情慾的痛快。
“繼續。”
“苗人的蠱,往往較爲平和,但我曾經聽說過一些蠱,是以兇險聞名的。但是越兇險的蠱,要煉成越不容易,很容易被反噬,因此苗人民間懂得那些久遠練蠱術的人也不多了……”巴扎端起茶杯,卻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微微一愣,才意識到靖王有可怕的潔癖症,只能悻悻然地放下茶杯,嚥了咽口水。
明明這個院子還是他的,只是對於遠道而來的尊貴客人,他特意選了一處幽靜的院落讓高貴的王爺下榻,結果風風火火趕來,連一杯茶水都不能喝。
“巴扎,本王不讓你喝水吃東西,是爲了你好,免得你一會兒全都吐光——”龍厲緩緩拍了拍手掌,面無表情的慎行走了進來,手裡端着一個漆盤。
巴扎滿心困惑,眼下的確是飯點了,連杯茶都不許喝的靖王,難道還給他特意準備了飯菜?可是他又爲何說什麼一會兒會吐光,因爲飯菜不好吃?
當他趁着燭光,看清楚放在桌上的漆盤裡是什麼東西,頓時胃裡翻江倒海,縱然他是武將出身,縱然他長的五大三粗,縱然他見識過戰場的殘酷,他還是忍不住地……想吐。
但是反觀那個年紀輕輕俊美無儔的靖王,他卻氣定神閒地喝着茶,眼神平和,彷彿早已見怪不怪。
漆盤裡擺放的,是一顆心臟,人的心臟。
約莫手掌大小,顏色呈現出紫色,上面並未留下太多的血跡,應該是被清水沖洗過,但還是散發出來一股難聞氣味。
“這是從其中一個暴民屍體裡挖出來的心臟,你可看得出可疑之處?”龍厲扯脣一笑,不知爲何,燭光的明亮和陰影,共存在他的那張臉上,看得人不寒而慄。
巴扎強忍住噁心的感覺,硬着頭皮多看了這顆心臟兩眼,這才發現心臟的左下方,有一個綠豆大小的孔洞。
馬上把視線移開,他一副看到鬼的表情,連連點頭。“沒錯,此人中了蠱,經過一段時日,蠱蟲能夠適應宿主的身體之後,就會隨着血液,找到心房,寄居在此處。雖然不太清楚這是哪種蠱,但一般來說,宿主死後,蠱蟲會隨着屍體身上的傷口破體而出,不過離開了宿主,蠱蟲也就活不長了,往往在一天之內就會僵死。”
龍厲無聲冷笑:“巴扎,你這個無緣的女婿,可真是人才啊,擅長施蠱,而且還能用蠱術操控人心,爲他賣命。再給他幾年時間,豈不整個苗地都由他說了算?”
任由年紀足以當自己兒子的靖王數落嘲諷,巴扎無言以對,悶聲不響。
“他可以用蠱來控制人,卻無法控制人的慾望,被困在林子裡已經第五日,那些暴民難道還能不吃不喝活下來?”龍厲垂眸,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神凌厲。“是時候了。”
巴扎心中一沉:“王爺有什麼好法子?”他明白,已經被下蠱的人,不該留下,哪怕留下,也是後患無窮。
“放火,燒山。”薄脣輕啓,溢出四個字。他無心戀戰,更無心繼續陪喬傲玩貓抓老鼠的遊戲,只因……他的心裡有牽絆,他總覺得放心不下,恨不能馬上就結束戰事,連夜趕回京城。
一個時辰後,軍營排除五百將士,手持火把,在夜幕降臨的時候,走入山林。
須臾之間,山裡起了大火,夜風呼嘯而過,宛若淒厲喊叫,細聽下,彷彿還摻雜着人的尖利哭聲。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
山下的守將不曾鬆懈,那些餓的頭昏的暴民,哪怕被蠱蟲操控了心智,但當大火傷上自己身體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往山下跑。
甕中之鱉,並不太難,守株待兔的將士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八十多人,當然,有一半燙傷太過嚴重,沒撐到天亮就死了。
清晨,大火被一場大雨澆熄,三百士兵開始搜山,陸陸續續找出三十多具燒的面目全非的屍體。
龍厲盤腿坐在主帥的帳內,聽着手下兩名武將的稟告,抓來的俘虜他全部移交給孔雀王巴扎,也是第一時間知道巴扎把這些人就地正法,並未留下後患。至於在火中燒的完全看不出面容的屍體裡,的確找到一個雙腿畸形的人,認定此人便是暴民首領喬傲。
持續了半年的暴動,終於被成功鎮壓,而且把孔雀王巴扎最仇恨的喬傲處置了,巴扎喜不自勝,身爲地方上的藩王,他不喜歡喬傲這樣心機深沉野心勃勃試圖奪取孔雀王位子的窮小子,對於當年棒打鴛鴦沒有任何悔恨之意,唯一後悔的,便是當年看在女兒的份上,只是打斷了喬傲的兩條腿而已,而非當場就命人打死喬傲。
否則,也不會在五年後,又發生了這麼多事。
戰事結束,不過是折損了四百多人,消息早已在兩天前就由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巴扎再次在藩王府設宴,邀請龍厲前往。
“沒有了喬傲,你再也不怕被人搶走孔雀王的爵位了,巴扎。”龍厲淡淡一笑,臉上依舊帶些倨傲和不近人情的疏遠。
“那是自然,不過,王爺,若喬傲是那邊的人,我們就這麼把人燒死了,會不會不妥?”酒過三巡之後,巴扎紅光滿面,開始流露出擔憂。
“喬傲是誰的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說,那邊又怎麼會知道喬傲的身份已經被識破?”龍厲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
巴扎滿臉堆笑,連連稱是,酒宴就要結束,他話鋒一轉。“王爺此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解救我於水火之中啊,否則,喬傲這種混賬還要爬到我頭上來呢。”
他依舊語氣涼涼,臉上有笑,卻總是透着一股子的高深莫測。“本王幫得了你一時,幫不了你一時,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如何爭取爵位世襲。”
“王爺,世子來了。”門外傳出管家的聲音,巴扎見大事商量的差不多了,笑着看向端着酒杯喝酒的龍厲。
“此次西南平定,皇上龍顏大悅,說不定原本擱置的事情也會有轉機,靖王,您說對嗎?”
不難聽出巴扎的試探,龍厲神態慵懶地揮手,這頭熊見喬傲已死,當然又開始打新的主意,畢竟巴扎已經五十歲了,朝廷遲遲拖着,早已讓他不安至極。
“進來吧。”龍厲說。
進來的男人約莫二十四五歲,跟自己年紀相仿,身形文弱清瘦,雖然同樣身着西南富有特色的彩色衣裳,但卻比巴扎穿的好看許多。那張臉稱不上英俊,勉強說的上眉目清秀,唯獨身上沒什麼貴氣可言,宛若一般的讀書人一樣。
“犬子巴星一直想見王爺,王爺可是王朝的驕傲……。”巴扎忙着溜鬚拍馬,扯着大嘴笑得開懷,一會兒慫恿嫡子給龍厲敬酒,只是看到龍厲的表情冷淡,這才停下了動作。
“王爺不肯喝本世子敬的酒,難道是看不起本世子嗎?”巴星的眉眼有笑,只是那雙眼睛裡,卻稍顯空洞。
“不能對王爺無禮!”巴扎怒斥一聲,但礙於龍厲在場,他不得不壓下心中怒氣和疑惑。他子女成羣,但這個嫡子是其中最好脾氣的,正是因爲耳根子太軟,纔沒有王者的氣派和霸道,一點也不像是以後要繼承孔雀王這個王位的面子。
但是他雖然是個大老粗,卻對血脈這件事異常的固執,自己只有兩個嫡子,一個在幼年溺水而亡,因此只剩下巴星一個嫡長子,雖然巴星沒有太大的才能,還有些唯唯諾諾,但巴扎卻從未想過要把王位交給那些虎視眈眈的庶子。看在巴星向來聽話順從的份上,他願意爲巴星引薦靖王,爲巴星繼承王位鋪路。
龍厲依舊坐在原位,連手指都不曾擡起,只是慢條斯理地笑道。“你不過是個有名無分的藩王世子,就算朝廷的冊封下來了,本王也不見得要接你的酒,怎麼,光是這點羞辱就受不了了?”
果然是個沉不住氣的傢伙,只長年紀不長記性,當年巴星從西南來到京城,先帝見了他,卻不曾讓巴扎如願以償,正是考慮到這個世子鎮不住西南苗地。巴扎至少骨子裡還有武將的嗜血和殘忍,雖然粗俗了點,膚淺了點,卻能讓苗地不出大的亂子,但這個文弱宛若書生的世子,連爲人處世的一套還不太明白,如何坐鎮西南,成爲一地藩王?
到時候,還不是朝廷來收拾爛攤子。
巴星聞言,白皙的臉漲的通紅,他的整個人身子變得緊繃,就連脖子上佩戴的銀飾都因爲感受到他的顫抖而發出清亮的聲響。
雖然嗓音很輕,但宴席上並無歌舞,自然聽得清楚,他朝着龍厲緩慢地說着,每一個字都拖得很長。“敬酒不吃吃罰酒。”
巴扎只覺得氣氛格外尷尬,揚起手掌,朝着巴星就是一巴掌。“混賬!”
有個當武將的爹,哪怕巴扎已經幾十年沒有上過戰場,也不再勤練武藝,但他的一巴掌,哪怕沒有用盡全力,還是把瘦弱的巴星打到腳步不穩,整張臉偏到一旁。
龍厲並不討厭這場好戲,喜歡看熱鬧是他與生俱來的惡劣性情,因此,他當然不可能勸架說和,相反,他巴不得這對父子當着他的面打起來,誰死誰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夠精彩,能博他一笑。
薄脣微勾,他睇着巴星緩緩轉過臉來,巴星的嘴角撕裂,流淌着血跡,映襯着巴星偏白的肌膚,燭光盪漾,有那麼一瞬間,巴星的臉透着一股青白之色,略顯詭譎。
“今日我好不容易把王爺請來,就是想讓王爺看看犬子,爲他的前程提點一二,也不知道他吃錯了什麼藥,咳咳——”巴扎掩飾着內心的憤怒,臉上的笑容實在僵硬,直接給自己倒了三杯酒,揚起脖子,一飲而盡。“恕我教子無方,犬子無狀,王爺,我自罰三杯,這事就這麼算了吧。”
這般粗魯莽撞的男人,養出唯唯諾諾的兒子並不奇怪,龍厲依舊神色淡淡,似笑非笑,不由地神遊天外。心想,看來以後教養兒子的事還得交給秦長安來纔對,秦長安看着溫和,但愛憎分明,性子直率,眼裡容不得沙子,絕不會演繹出“慈母多敗兒”的悲劇。
“王爺,您可別生氣,別跟犬子一般見識。”巴扎小心翼翼,他認定這個男人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而且一萬兩銀票已經砸出去了,沒理由打個水漂。
朝着一旁木訥的巴星又是狠狠瞪了一眼,依舊氣憤這個平時連一句話都不敢違逆自己的兒子,怎麼就這般的不識擡舉,甚至得罪了京城來的貴人?害的自己還要拉下老臉,不停地給靖王賠不是,更何況,靖王的臉上沒有任何鬆動,根本不給自己面子。
“本王本以爲世子是一隻弱雞,沒想到,還是有血性的男兒。”龍厲看似一身閒適,但卻又對巴星那雙眼睛裡散發出來的光芒着實好奇,他在這二十五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最擅長的便是從一個人的眼神裡,看透此人的內心。
不知爲何,這個巴星該是個沒主見的懦弱男子,偏偏有着一雙陰沉又空洞的眼睛,而且,細辨之下,那雙眼的憤怒絲絲可見。
這樣複雜的眼神,被仇恨包裹的眼神,彷彿在誰的臉上同樣看過,是誰呢?
龍厲微微失了神。
巴扎嘿嘿一笑,說着“哪裡哪裡”的廢話,哪怕自己兒子被形容成一隻弱雞,他也不敢在言語上激怒對方。自從見識過龍厲對着那顆心臟心平氣和地跟自己談論,他就不敢小覷這位年輕的親王,更清楚龍厲的心狠手辣,遠在自己之上,他不得不放低姿態。
巴星像是木頭人一般在旁邊站了許久,這纔再度開口,清瘦的臉上稍顯麻木。“王爺何時離開?”
龍奕充耳不聞,巴星雖然跟自己年紀差不多,但他不過是個名義上的藩王世子,這樣的身份,他完全不必多加理會。
“王爺後天就走了,你可是要親自送送王爺?”巴扎笑得很假,後悔讓巴星來了,簡直就是越幫越忙,今晚過後,一旦靖王對兒子的印象很差,屆時,再丟出一萬兩,也不知能否請得動這尊菩薩幫忙。
“是啊,我要親自……”巴星朝着龍厲走了兩步,稍稍彎了彎腰,好似要給他親自倒酒,但他的手並未碰到酒壺,那雙稍顯空洞的眼劃過一抹凜然殺氣,整張貌不驚人的臉變得兇狠,判若兩人,咬牙切齒地說。“送他上路。”
說時遲,那時快,巴星寬大的衣袖裡閃過刺眼的寒光,一把彎月般的小刀藏在他的五指之中,因爲靠的很近,輕而易舉地劃破了龍厲的紅色衣袖。
沒想過龍厲能在這麼危急的關頭避開這一刀,巴星並無表情變化,依舊兇狠,朝着龍厲的心口刺下。
手中並無兵器抵擋,面對巴星毫無徵兆的刺殺,龍厲發現他雖然兇狠,但因爲沒有武功底子,加上他卻練了半年多的武藝,後來回到金雁王朝,還不忘讓謹言每日陪他過招,反而總在千鈞一髮的關鍵時刻,閃避開來。
巴扎愣了會兒,好似看着一個陌生人,完全不記得此人是自己的兒子,他的兒子向來懦弱,而如今卻在刺殺靖王?!
一腳把巴星踹開,但巴星好似感受不到疼痛,繼續張牙舞爪地朝着龍厲撲過來,龍厲轉身隨手一抓,把手裡的東西往前一送,巴星便像是被點了穴道一般,動彈不得。
“謹言。”朝外喊了聲,龍厲緩緩鬆了手,往後退了兩步,一抹冷凝在眉宇之間生成。
巴扎眨了眨眼,只見巴星搖搖欲墜,往後一倒,他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接,卻看到了那一幕——
一根白銀燭臺,深深刺入巴星的喉嚨,不小的力道將燭臺的尖銳頂端全部擠壓出來,一小節蠟燭被壓得只剩下手指粗細的厚度。
巴星的雙目無神而空洞,死死地盯着房樑,鮮血從喉嚨刺穿處不停地汩汩而出,他費力地張了張嘴,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謹言破門而入,看到這幅場面,心中不由駭然大驚,誰也不曾想過孔雀王的世子會隨身攜帶殺人利器,更沒料到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世子竟然有膽子刺殺靖王。
“王爺,您可曾受傷?”
龍厲揮揮手,巴星發狂就是一瞬間,出人意料,而其他侍衛都在門外守着,也是他的吩咐,他沒必要遷怒他們。
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善後。
“星兒……你怎麼了……啊?”一切發生的太快,巴紮好似被人用麻袋套着揍了一頓,眼冒金星,完全來不及做出反應。
鮮血依舊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龍厲面無表情地旁觀着,沒有感動,沒有愧疚,沒有不安,只有隱隱的怒火,在心中熾燃,很快就攀爬到他俊邪的臉上,讓他看來陰測測的。
“謹言,把燭臺拔了,讓世子好受些。”他冷漠地發號施令。
巴扎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他急忙撲到巴星的身上,就算巴星再怎麼微不足道,也是他的嫡子,他並不蠢,畢竟身懷武藝,知道戰場上的應急措施,一旦把燭臺拔掉,便是加速兒子的死亡。
“巴扎,你老眼昏花,難道沒瞧出來,你兒子中了蠱,早已迷失了心智?”一道清滑的嗓音,劃破空氣,聽上去還有些風涼的意味。
聞言,巴扎再度鎖住懷中年輕男子的面孔,爲了招呼遠道而來的客人,他的確有陣子沒見過自己兒子,那張清瘦臉龐的眼神依舊飄在半空,除了喉嚨涌出的鮮血之外,巴星的嘴裡也已經滿是猩紅。
巴星雖然不出色,但從小到大不讓人費心,哪怕是藩王之子,從不惹是生非。
這樣的性子,又如何會出言不遜,甚至對靖王下手?
巴扎感受到巴星的身子一陣猛烈的抽搐,巴星的瞳孔漸漸放大,已然是進氣多,出氣少,但那張臉皮上的青白之色卻慢慢褪下,多了一抹潮紅。
縱然心痛,身爲藩王,他更清楚兒子早已犯下了死罪,刺殺王爺,別說等京城的皇帝發話,依照靖王的行事作風,哪怕巴星不死,龍厲也會直接把人辦了再回去。
“星兒,告訴父王,到底是誰……是誰害你的?”巴扎難掩激動,嗓音哽咽,老淚縱橫。
巴星的眼神不再飄忽無力,他將最後的目光定在面前的男人臉上,雙目恢復了最後一瞬的清明,他低聲呢喃,但是嗓音早已破碎的不成樣子,隨着他的每一個字,嘴裡噴出更多的血花。
“是……喬、喬傲……他……”
終究是沒能說出更多內情,巴星的腦袋無聲垂下,死不瞑目。
龍厲冷然發話。“謹言,動手。”
這一次,巴扎沒再阻攔,兒子已經死了,若是證實他被喬傲下了蠱而神志不清,至少可以排除其他的嫌疑,也不會連累藩王府。
他悲慟地目睹謹言拔出刺入巴星脖子的燭臺,尖銳燭臺上不停滴落一連串的血珠,無不淒涼提醒着他,今夜他已經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萬籟俱寂之中,一個奇異的畫面出現了,從巴星脖子上的血窟窿裡,緩慢地爬出一隻金色的蠱蟲,圓滾滾的,身上沾着血跡。
只是它爬行的速度不快,好似沒有太多力氣,直到它沿着巴星的衣裳落到地面,又爬了一小段路,這才停下,身子越縮越小,一動不動。
謹言踢了一下,蠱蟲早已僵死,他看向龍厲,龍厲不動聲色地轉向木然的巴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