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
“兩位太妃娘娘,您們怎麼來了?”
楚白霜看着容太妃跟淑太妃一併來到未央宮的景象,卻是四年來頭一回,受寵若驚之餘,更多的是一陣不祥的預感。
“惜貴妃,你難道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容太妃嘆了口氣,跟淑太妃一起坐下來,瞥了楚白霜柔弱的身段一眼,揮揮手。“大卿寺的案子了結了,那個木事房的花匠是怎麼回事?查了一下,發現他並不在去年招的那批人裡面,進宮才短短三天,卻在後花園裡衝撞了靖王妃,信口雌黃,口無遮攔。”
淑太妃淡淡睇着楚白霜,保養得宜的臉上同樣有着一抹陰鬱。“惜貴妃,好些年之前,我就跟你說過,你是皇后的左右手,可惜你性子柔弱,不像皇后那麼獎懲分明,所以下邊的人欺你良善,爬到你頭上來也是早晚的事。你看,可不是被我說中了?”
楚白霜始終站在一旁,柔美面孔低垂着,沉吟許久,才柔聲說道。“請兩位太妃念在月滿伺候我多年,又是初犯的份上,饒她一命吧……”
“初犯?皇家人想要安安穩穩過日子,就這麼難嗎?不說那些後宮妃嬪肚子裡有多少不爲人知的小九九,如果連下人都想方設法要幫主子出氣,這後宮實在是烏煙瘴氣,雞犬不寧。”淑太妃眉頭微蹙:“大卿寺是什麼地方?就是讓那些膽大妄爲的下人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別說我跟容太妃聽了不喜,怕是皇上這會兒也聽到風聲了。”
臉色一白在白,楚白霜紅了眼睛,生生地跪了下去。
容太妃搖了搖頭,說道:“我相信你是無辜的,也聽聞最近靖王妃跟皇后關係匪淺,卻不願跟你多多走動,這裡面自然藏着事。可你的下人已經犯了大錯,如果你再給她求情,就難保不讓別人認爲是你的授意,一旦有了這樣的聯想,你在後宮還要不要臉面,還要不要做人?”
“趁着消息還未徹底傳遍,你早點狠下心來,別再拖泥帶水,患得患失了。”淑太妃的笑容很冷。“不過是個丫鬟而已,沒有犧牲自己的必要。”
“可是月滿從楚家就跟着我,一向忠心耿耿,她只是擔心我會吃虧,才被人利用,她一直都是個單純的丫頭啊。”楚白霜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人,光是看上一眼,再硬的心都要碎了。
“單純的人犯傻起來,也是挺可恨的。”淑太妃點到即止。“你繼續留着她,只會給你抹上一個污點,污衊靖王妃爲官奴,你以後見了靖王如何自處?皇上又怎麼跟靖王交代?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難道就因爲一個下人而備受影響?這些問題你難道都不用想了?”
容太妃畢竟心軟,看不下去了,耐心地勸說道。“就聽我們一回,往後,對身邊人管束一些,後宮只有你一位貴妃,千萬別落下話柄了。”
楚白霜雙目含淚,眉頭輕鎖,一副愁容,一時之間竟不能拒絕。
當日,月滿就被從未央宮拖了出去,因爲翻下挑撥離間、污衊皇族的大罪,被判處極刑,用一條綢帶絞死。
“娘娘……月滿姐姐死的太慘了……他們一句話都沒讓她說,直接就動手……月滿姐姐一下子就沒氣了……”月牙回來稟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楚白霜軟綿綿地坐在貴妃椅上,哭腫的眼沒了往日的柔情,兩眼發直,也是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
這次倒是真情流露,畢竟月滿伺候了她十多年,是她的得力助手。月滿死了,她怎麼可能不傷心?
可是若今天死的人不是月滿,這個案子一旦再繼續往下查,遲早會查到她的頭上來,幸好月滿是個忠心的,否則,此事沒這麼快完結。
月滿是個替死鬼而已,這一點,她心知肚明。
“那這點去疏通一下,畢竟人都死了,就幫月滿在宮外找個風水寶地葬下吧。”楚白霜指了指矮桌上的幾錠金子,懨懨地開口。
“是,娘娘。”月牙啜泣着,雙手顫抖地接下那些金子。
“別在我面前哭了,我聽着頭疼,讓我一個人靜靜。”楚白霜深吸一口氣,不想再看到月牙那張充滿哀切的面孔,有些不耐煩地打發了。
入宮四年多,她從未折損過身邊一個下人,因爲她的平步青雲,從妃子升爲貴妃,就連皇后都沒有動過她的人。
可是這次,她卻失去了自己最信任也是最能幹的月滿姑姑,這種心中的痛覺,彷彿是有人生生折斷了她的一隻手臂,雖然不會致命,但也足夠她受傷灰心的了。
難道真是她太着急了嗎?纔會相信一個兒子爛賭成性,家破人亡的窮酸老僕人,不曾拿捏到秦長安的軟肋,反而中傷了自己?難道秦長安跟陸青晚,果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
正在她浮想聯翩的時候,外頭傳來一聲陰柔尖細的通報。
“皇上駕到!”
她心中一驚,正想掏出絲帕擦拭淚痕未乾的雙眼,但突然想到什麼,又垂下了雙手,動也不動地坐在貴妃椅上。
當龍奕走進來,瞧着楚白霜那張哀莫大於心死的臉龐,眼神微變,一抹複雜的情緒在其中轉瞬即逝。
“霜兒,你離開楚家,已有九年了吧。”
這話聽上去不着邊際,也透着幾絲關懷,她輕輕地回道:“奕哥,是快滿九年了。”
龍奕儒雅英俊的臉上,依舊溫煦平靜:“你父親最近身子不好,不如這兩日你去楚家看看,儘儘孝心——”
她的心猛地跳起來,一時之間受不了,再度淚眼連連。“你也覺得是我做錯了嗎?”
龍奕將一塊玉佩丟在桌上,眼神斂去最後的笑意:“最近宮裡爲了靖王妃發生的事,還少嗎?她是北漠郡主,你之前跟朕說,她長相肖似靖王府那個爲你治病的丫鬟,纔多久,你身邊的月滿就隨便找了一個老貨,堂而皇之地指認靖王妃是那個官奴……大卿寺是隻查出來月滿,但你真以爲朕無法想通其中的聯繫?”
換做平日裡,兩人雖然是老夫老妻還是如膠似漆,只要在無人的私底下,她跟皇帝都不會以“臣妾”或“朕”自稱,感情好的宛若世間的恩愛夫妻。但她是瞭解龍奕的,他看似溫和儒雅,風趣大度,但也會有發脾氣的時候,當他自稱“朕”的時候,她便要謹慎小心了。
當楚白霜看清桌上那塊玉佩的時候,更是咬緊牙關,身子發虛,搖搖欲墜起來。
“你的那個月滿,臨死前還握着這塊玉佩,若朕沒記錯,這是宮裡庫房在兩年前送到未央宮來的其中一塊羊脂玉,因爲你喜愛白梅,上頭特意雕刻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龍奕面無表情地問:“你把它賞給了月滿,可是要她幫你做事,來對付靖王妃?就因爲皇后跟靖王妃感情不錯,你就不惜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整個人被密密麻麻的寒意包裹,她顧不得想太多,一把抓住龍奕的雙臂。“這也太巧了把。她是北漠難民出身,而那個陸青晚至今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連陸家老僕人都把她認作是陸家小姐,靖王也是因爲她的長相跟陸青晚相似纔會千里迢迢娶她回來。奕哥,難道你不認爲這裡面還有什麼文章嗎?”
龍奕皺起了眉頭。
“什麼文章?”
“她就是陸青晚!”
“朕不知道你居然如此執迷不悟。”龍奕甩開了她的手,背轉過身,不再看她,目光直視着窗外的風景,脣邊抿着一道冷意。
“皇上!難道連您也不信我嗎?秦長安死不承認,我還有最後的法子,但凡是官奴者,女子在身上刻字,只要找個嬤嬤搜一下身,一切不都水落石出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驗明正身?她不是宮女,不是下人,是和親王妃!”龍奕溫和的眼神再度沉了幾分,剎那間語氣充斥着死寂。
面對皇帝的訓斥,她這些年來一直都是被他捧在手心,何曾被他如此數落!
頓時,楚白霜淚如泉涌:“皇上不怕她當真掩飾了自己的本來身份,回來會做出不利於金雁王朝的事情嗎?您不肯聽我的話,防患於未然,一旦以後出了差錯,還來得及嗎?”
“朕怕什麼?朕難道是她的仇人嗎?!”龍奕眉宇之間,終於染上薄怒,他從未見過楚白霜如此不依不饒的模樣,跟印象中嫺靜如水、柔軟多情的一面,差之甚遠,更容易讓人覺得厭煩。
“皇上……”楚白霜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瑩瑩大眼滿是淚光,示弱般的睇着他,不敢再觸怒他。
“朕覺得你最近心神浮動,沒想到朕這些年給了你這麼多優待,你還是這麼多愁善感,未雨綢繆。朕不就是在皇后那裡多留了幾晚,你就費盡心機要轉移朕的注意力?”話鋒一轉,龍奕臉帶鬱氣,話鋒尖銳起來。“這些年來朕在你身上花了這麼多時間,爲何你不看看皇后,她可曾埋怨過什麼?難道她就任由六宮雞飛狗跳了不成?”
彷彿是一把磨光的刀,狠狠插入楚白霜的心臟,她怎麼能夠容忍對她向來百依百順的皇帝,把她跟情敵蔣思荷比較?
理智的那根弦崩落,她垂眸低笑,笑到最後,滿目蒼涼。“原來在皇上的心目中,霜兒千好白好,但永遠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給霜兒一個貴妃的位子,便是擡舉愚笨的霜兒了。”
“楚白霜,你聽聽你自己說的話!”龍奕徹底怒了。
她沉默了許久,緩慢地輕點螓首。“好,臣妾聽皇上的話,明日就回楚家,照顧父親。”
龍奕有些於心不忍,但一想到蔣思荷跟楚白霜之間愈發明顯的硝煙,他身爲皇帝,如果再坐視不管,就怕有朝一日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失去了楚白霜,他會不捨。
只是他的苦心,楚白霜不見得會明白。
……
秦長安在院子裡來回地踱步,直到白銀匆匆領着周奉嚴進院,兩人見了面,她直言不諱。“師父,可給凌當家仔仔細細地看了?”
“看是看了,只是……”周奉嚴當年還在靖王府的時候,溫如意常常來送藥材,他跟溫如意照過面的,知道南陽質子還活在人世,他同樣震驚。
她眉頭一皺:“只是什麼?”
“那位凌當家——”周奉嚴壓低嗓音,表情肅穆。“身體很健康,至少並無嚴重的外傷或是內傷,早年受的傷也早就養好了,可見凌家堡堡主讓人把他照顧的很好。”
“你說他沒病?腦袋也沒有傷到嗎?”
“在我看來,一切正常。”
秦長安若有所思,錯愕驚訝。“在北漠就曾經有個小姑娘,摔了一跤,腦袋着地,至今想不起過去的生活,變得瘋瘋傻傻的。凌雲同樣沒了記憶,又是遭遇一場殊死刺殺,我以爲是他腦子遭遇了撞擊,可是,爲何身子沒有任何損傷,卻會不認得故人,也不記得自己?”
周奉嚴嘆了一聲。“這樣的例子,的確罕見,我行醫四十年,也沒遇到過。”
“身體沒病,難道心裡有病?”
“心裡有病?這種理論,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周奉嚴大膽猜測:“興許是遭遇了過大的衝擊,心中鬱結,反而讓身體發生了一些奇特的變化。”
她望向遠處的天際,美目染上一派陰霾:“心病還須心藥醫,可惜這心藥,可比靈芝人蔘難尋多了。”
“你想要插手此事?”
“凌雲想回去,但首先得喚回他丟失的記憶才行,否則,他回去了也是任人宰割的份。四年前他就應該回南陽了,而且,那裡還有人在盼着他,等着他,我自然想幫他一次。”
周奉嚴聽了,只是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師父,我身邊得了一樣東西,想要你看看。”
秦長安徑自走入煉藥房,將一個手指長的金盒子遞給他,周奉嚴緩緩坐下來,以銀針挑撥裡面的粉末,嗅聞了一下氣味,突然眼波一沉,如臨大敵。
見周奉嚴表情大變,她急忙開口。“您認識?”
“前兩年,我在鎮子上就診的時候,遇到過一個北漠商人,他因爲常年奔波,所以身上留着不少傷病。有一次他中途發病,身邊就帶着這樣的東西,不過是膏狀物體,氣味卻是一模一樣的……”
“是,可是褐色膏狀物?”
“沒錯。”
“在北漠,那叫神仙膏,一開始是用來陣痛所用,再後來,民間有人改良了那個方子,煉製成膏體,一旦點燃嗅聞,就會飄飄欲仙,化解疼痛,猶如來到了仙境般痛快。因此,就取名爲神仙膏。只是,這東西聞了幾次後,就會上癮,一般人很難有堅強意志戒掉它——”她頓了頓,眼神轉爲深沉,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可是在我出嫁前,北漠皇帝就下了一道指令,摧毀民間所有私自煉製神仙膏的作坊,毀掉這些害人的東西。甚至連兩個走貨的民間商團也被牽連了進去,一個叫曹家莊,一個就是凌家堡。沒了源頭,沒了渠道,北漠恐怕很難再找到神仙膏的蹤跡。”
但她沒想到,北漠把神仙膏禁了,居然會在金雁王朝看到類似的藥物。
周奉嚴聽得面色愈發凝重:“這東西用不同的方法煉成了粉末,可以直接吸食,從鼻腔進入喉嚨,再到身體,繼而在血脈遊走……”
秦長安靜默不語,當初她跟龍厲爲了解蠱,去了一趟南疆,在珍珠泉附近發現有個商隊私自運送神仙膏,但是幾十箱子的神仙膏被她燒成一片灰燼。
而後,因爲神仙膏被運往邊疆軍營,此事被大哥揭開之後,北漠皇帝蕭儒震怒,嚴查此事,同時將神仙膏徹底列爲禁藥,不許在民間私自買賣。
“這是從哪裡找到的?”周奉嚴又問。
“我派人跟蹤了康伯府的一個丫鬟,在一個很隱秘的院子裡,有人售賣這種東西。那個丫鬟熟門熟路,對方也跟她態度熱絡,顯然不是第一次的生意。”
“給誰吃的?”
“這個丫鬟常年貼身伺候老伯爺,叫做鴛鴦,是康伯府的一等大丫鬟,我懷疑是老伯爺需要的東西。只是此人做生意極爲隱秘,更不輕易做陌生人的生意,只負責常客,我若是讓人去買,反而容易打草驚蛇。所以讓白銀當了一回樑上君子,潛入那人的屋內,取了一盒出來研究。”
“這盒東西先交給我,我把其中的藥材列出來。”
“麻煩師父了。”
“你如今懷着孩子,這些需要凝神聚氣、勞心費神的事情還是少做,特別是這些會讓人上癮和有毒的藥,少接觸爲妙。”
秦長安心頭一暖,看着那個依舊錶情凝重嚴肅的灰袍男人,難得軟了語氣,撒嬌道。“師父,不過是懷胎罷了,有這麼危險嗎?”
“你是學醫之人,見慣了疑難雜症,當然不覺得生孩子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不過你家那位王爺……”周奉嚴說了半句,不說了。
“這個孩子是我想要的,所謂求而不得最痛苦,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竭盡全力保住它,把它安全無虞地生下來。”
其實龍厲大可不必這麼擔心,除了她的體質異於常人之外,她很健康,對於飲食和運動比養在深宅的貴夫人可注重多了,她有自信能把孩子養的無比茁壯。
周奉嚴提醒道:“凡事小心些,對孩子總沒有壞處。貴族後宅裡的婦人懷胎到生產,便是一段驚心動魄的過程,更別提如今府上還有一個側妃、一位貴妾,你千萬要注意自己的飲食。”
“我當然會防着這些女人,我跟王爺都不想把懷胎的消息傳出去,等到肚子顯懷了再說。”
兩人的對話先告一段落,秦長安親自將周奉嚴送出了院子,這才折返回去,只見翡翠快步走來,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王妃,康側妃又來請安了。”
秦長安聞言,忍俊不禁:“看來她比葉楓強了些,葉楓被白虎一嚇,一個月安安頓頓在清心苑裡,她卻只是隔了一天,又來了精神。”
翡翠訝異地望着秦長安容光煥發的臉,眼神熠熠生輝,清明澈亮,嘴角有笑,那股子成竹在胸的自信模樣,有着吸引別人視線的力量。
“您要去見她?”
“爲何不見?”她拍了拍翡翠的後背:“走吧。”
康如月又是精心裝扮過的,她一襲絳紫色銀色鉤花的華服,脖子裡掛着南海珍珠項鍊,繁複花哨的髮髻上面用了各色材質的髮飾,那張臉雖然美麗,卻是撲了脂粉,擋不住她眼下的青色。
秦長安在心中冷冷一笑,那個靖王替身一直是活在陰暗處的一道影子,至今沒有屬於自己的生活,龍厲恩准他跟康如月當真夫妻,這替身果然是開了葷後就食髓知味,甚至連一天時間都等不了,每個晚上要跟康如月惡戰圓房……這看上去自然是好事,但她是醫者,豈不會明白女子初經人事後,必須好好休息一下,滋補身子,讓破瓜的身體修養好了,才適宜再行周公之禮。
但那個替身當然不懂這些事,他嚐到了女人的味道,自然把康如月在牀上死命折騰,怪不得她整宿整宿地睡不好,原本嬌花般的好氣色頓時萎靡憔悴了。若是他還不知節制,男人的慾望比女人強烈多了,而女人又往往難以承受,久而久之,這康如月再年輕嬌嫩的身體,也遲早被掏空。
“我不是說了,你不必再來請安嗎?”秦長安一走進梅花廳,就冷冷問道。
“妾身是給王妃送東西來了。”康如月笑着迴應,對她的冷淡態度視若無睹。
說話間的功夫,身後的丫鬟捧着一個漆盤出來,下面襯托了紅色的絨布,上頭擺放着一套小兒所穿的簇新綠色衣褲,還有一雙精緻的娃娃鞋。
秦長安的眼神一沉再沉,康如月卻是個越挫越勇的角色,她感受到自己對她的敵意,但又不得不想方設法來討好自己,給王府所有人留下一個賢惠大方的好印象。
而且,她知道尋常的禮物,無法讓秦長安喜歡,卻想到了秦長安有個兒子如意,轉而將心思放在孩子所用的物件上,認定看在孩子面上,秦長安不可能不給她一個臺階下。
她但笑不語,伸手撫上那一套衣物,料子是好的,但稍顯堅硬,至於那雙娃娃鞋,好看是好看,但鞋底很單薄。
將娃娃鞋捧在手裡,掂量了一下,秦長安嘴角的笑容無聲擴大,彷彿頗爲滿意。
見狀,康如月眼底的幽暗無聲沉下,心中得意,滿是得逞的快意。看吧,果然這個方法有用,有了孩子的女人,孩子便是她的軟肋,縱然秦長安再兇悍,不近人情,還不是中了招?!
她一天沒出院子,可不是閒着,是讓下人打聽了秦長安在靖王府的不少小道消息。甚至秦長安縱容手下給葉楓強灌了一碗避子湯,她聽了馬上就改變計策了。秦長安如此強硬,她不能硬碰硬,反而應該改用溫柔攻勢。
所以,今天她才又來了,而且態度恭順不少。
下一瞬,秦長安就面色大變,把那雙娃娃鞋丟在地上,眼神轉爲冷冰,斥道。“康如月,你好大的膽子!”
康如月聞言,眼眸猛地撐大,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手裡剛端上的茶杯一抖,幾滴熱茶燙上她的手背。
她低呼一聲,忙不迭將茶杯擱在茶几上,沒料到茶杯翻了,茶水從茶几上溢出,又濺了她自己一身,一時之間,手忙腳亂。
丫鬟拿着帕子給康如月擦拭一通,康如月心亂如麻地對上秦長安餘怒未消的眼,戰戰兢兢地問道。
“王妃,您不喜歡這些小禮物?這些都是妾身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是對小少爺的一片心意……東西雖小,您就算不喜歡,也用不着這麼糟踐它們吧。”
康如月身後的丫鬟也怯生生地補上一句:“王妃,爲了給小少爺做衣裳鞋子,側妃忙活了一整個白天,連飯都沒好好吃。”
翡翠狠狠瞪了一眼:“王妃面前,有你開口的份嗎?”
當下,小丫鬟不敢再多嘴,整個梅花廳頓時鴉雀無聲。
“康側妃,你若是當真用了心,我肯定會欣然接受。可惜,你這衣裳用的料子過硬,不適應孩童的嬌嫩肌膚,欺負這麼大的孩子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感受,若刺痛了皮膚我也不得而知。而你這雙鞋,漂亮歸漂亮,鞋底很薄,如今孩子正在學着走路,若是穿了這雙鞋,不但不舒服,腳心也容易磨壞。你當真還敢睜着眼睛說瞎話,說我是糟踐你的善心?!”秦長安拍案而起,眸光冷銳,宛若無數利劍,穿透了康如月的胸口。
她如鯁在喉,但還是死鴨子嘴硬,爭辯道。“妾身沒生過孩子,當然不懂這裡面的門道,禮物即便有些瑕疵,難道便是妾身居心叵測,心懷鬼胎嗎?”
“你當然是居心叵測,心懷鬼胎。若你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好,我今天給你一點時間,你在這裡重新縫製一件衣裳就好。聽聞康側妃一手女紅名氣不小,出嫁前也給王爺做過幾套袍子靴子,方纔我看你做的東西極爲靈巧,想來一件孩子的上衣花不了你一個時辰吧。”秦長安緩慢地拍了拍手,笑意不達眼底,涼涼地囑咐下去。“翡翠,去取一匹布和針線過來。”
康如月心下大驚,花容失色,一時之間竟然無法開口。
“你若能再做出一件孩童的衣裳,我就領了你的情,而且對你不再有任何偏見。就當你是不知者無罪,如何?”秦長安淺淺一笑,神態自如地抿了一口溫茶,徐徐開口:“左右你沒有吃虧,還能早些學習如何照顧孩子的日常生活,等往後有了孩子,不會再像今日這樣好心辦壞事。”
康如月不是想經營一個賢惠淑德的好形象嗎?她今天就往康如月臉上潑一盆水,把高貴傲嬌的康如月打回原形。
方纔康如月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丫鬟幫她擦拭身上污跡的時候,她就留意到丫鬟的指尖有不少針孔,其實一點也不難聯想,這些衣物鞋子是出自誰的手。
當然,不可能是養尊處優的康小姐。
翡翠把一塊花布和針線擺放在臉色慘白的康如月面前,笑吟吟地說:“康側妃,您請用,奴婢不善女紅,正好能在旁邊跟您取取經,討點學問呢。”
康如月的眼神下意識地飄到了身邊丫鬟的臉上,若是無人在場,這事就好辦了,只要能做成一件小孩的衣服,秦長安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刁難她。
這筆交易,是極爲划算的。
可惜不但連翡翠樂不可支地湊在一旁瞅着,連坐在主位上的秦長安也沒有離開的意思,漫不經心地翻閱着手裡的醫書,一副要等到她親手把衣物製成的最後一刻。
康如月的內心是崩潰的,她暗暗羞惱,明明在自己的底盤待着就好,何必到秦長安面前自取其辱?讓她送些小孩子穿了不舒服的衣物來,本是許媽媽在她出嫁前就出的主意,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小小懲戒一下秦長安,一旦孩子身體不適,秦長安當然的身心也會受到不小的影響。她當下聽了就牢記於心,即便是遷怒,但後宅女人的手法本就是陰暗的,她不以爲然,而縫製的人則是丫鬟寒憐。當然,不只是這一次,以前做給靖王的衣袍和靴子,大半也是出自寒憐之手。
她已經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若是此刻拒絕,便是心虛作祟,若是此刻答應,她那些繡活功夫怎麼拿得出手?
“康側妃,別等了,再等下去,黃花菜都要涼了。”秦長安輕描淡寫地說,紅脣微揚,催促道:“是騾子是馬,總得牽出來遛遛。”
“妾身恭敬不如從命。”康如月咬了咬脣,剪了一小塊花布下來,裝模作樣地縫製起來,但是腦子卻在飛快運轉,如何才能讓秦長安打消這個念頭,保住自己的面子和裡子?
她可不想嫁過來沒幾天,就成爲人人恥笑的對象。
她一邊下針,一邊以眼角餘光瞥視正在看書的秦長安,一個念頭,突然涌上她的腦海,方纔她不是打翻了茶杯嗎?如果不小心燙壞了手,難道秦長安還能狠心讓她繼續在這裡縫製衣裳?
“寒憐,我的茶涼了。”
寒憐端來了熱茶,誰知快走到康如月面前的時候,腳下一個不穩,手裡的茶壺往前傾倒,下一瞬,大半壺熱水全都潑到了康如月的手上。
“啊!”康如月尖叫出聲,雙手不停地顫抖,寒憐則臉色死白,徹底呆住。
不小的動靜,惹來了秦長安的注意,她把書一丟,扶着椅子起身,瞥過一眼,心中冷冷一笑。
爲了不讓自己假賢惠的面目被暴露,康如月還真捨得對自己下狠手。
可不,她的雙手被開水燙的幾乎蛻了一層皮,顏色通紅,好似燙熟了的豬蹄。
那個叫做寒憐的丫頭也是受了不小的驚嚇,望着遲遲不說話的秦長安,心中滿是懼怕,結結巴巴地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
秦長安再清楚不過,康如月以爲她在專心看書,所以顧及不了她的小動作,其實寒憐走過的時候,伸出腳絆了寒憐的人,正是康如月。
好一齣苦肉計。
“行了,快去用冷水浸着。”她不耐煩地揮揮手。
寒憐幾乎羞愧到死,康如月用冷水泡了一會兒,但那雙手實在是燙的不堪入目,手背表面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水泡,一時之間,那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纖纖玉手,讓人不忍直視。
康如月委屈巴巴地擡起臉:“寒憐手笨,纔會出了個小意外,王妃,您沒受到驚嚇吧。”
好一個借刀殺人,明明是自己的過錯,卻把髒水都潑到自己的丫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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