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我更心疼你

他閉眼,沉吟許久,纔開口。“你以爲朕當真那麼無情嗎?朕跟他也曾有好多年,感情是真的不錯,野獸可以弱肉強食,狼羣裡只有最強的那一頭,才能領頭,就算是一母所生,在決鬥的時候也可以奮力撕咬,直到對方嚥氣爲止,只爲了搶奪那個唯一的位子,唯有這樣,才能一呼百應。但人終究跟野獸不一樣,要想剝除所有的感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秦長安沒說話,只是靜靜傾聽,他無聲嘆了口氣,怒火消散大半,把人拉到自己面前來,攫住她的下巴,擡起她的那張臉,那清雋眉眼如此沈靜,望一眼就已經勾緊他的心。

“但是每每想到,他也曾有那麼一瞬間,堅定不移地想着要把朕剷除了,朕就不能給他太多餘的同情,你明白嗎!他如今吃的一切苦,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壓着聲音,喉嚨裡彷彿還有更多壓抑的情緒,但他臉上依舊清冷,那雙眼深似海,她卻看得到,裡頭有很多東西,在起起伏伏。“可你就知道心疼他們!”

她仰着臉,素顏的面孔上浸透柔美和動容,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肩膀上靠着,五指無聲地穿過他的黑髮,低聲呢喃。“我是你的媳婦,我當然更心疼你。”

他輕哼一聲,正欲拉開她的手,但秦長安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固執地把人拖到自己的內室,按下他僵硬的肩膀,要他坐在榻上,替他解開身上的披風,掛在一旁。

這動作雖小,全程沒有一句話,但龍厲心知肚明,她是在挽留他。

心裡無聲涌出一陣甜蜜,他卻倨傲地不看她,不說話,就這麼安靜地坐在原地。

其實,她還聽到一個消息,不算太好,說是龍奕生了一場病,還咳血了,在牀上躺了一個多月才痊癒。

至於爲何生病,她怎麼也打探不出來,但想着怎麼都跟龍奕被銀輝下的蠱有關。

其實龍奕最後回心轉意,還是想要跟蔣思荷挽回彼此的感情,可惜蠱一天未曾解開,他們之間連夫妻之間小小的親密都成了禁忌,一旦他想要越過雷池,身體就會受到痛苦……對他而言,難道不也是一種懲罰?

先前,她之所以不認同蔣思荷依舊要跟隨龍奕同甘共苦的另一個原因,是她曾經爲龍奕把脈過,知道他的身體傷了根本,就算以後無事一身輕,慢慢調養,恐怕也不是長壽之相。蔣思荷跟着他,並不見得可以當一對神仙眷侶,更不見得能有多長久……

她懷揣着自己也難以分辨的情緒,或許她並非是單純的同情憐憫,她並不希望看到蔣思荷孤獨終老的那一天提前到來,卻又能夠深切感受到龍厲心中的憤懣和不快,看樣子,此事只能順其自然了。

雙手貼在他的後腦勺上,讓他的俊臉貼在她柔軟的胸前,兩人一站一坐,她就這麼環抱着他,指腹下的溫暖,彷彿悄無聲息地滲透到了他的內心。

兩人安靜地用了早膳,好似剛纔沒有發生任何事,乳孃把龍鳳胎抱了過來,秦長安跟龍厲一人抱了一個,她側過身子去,先給兒子龍潛餵奶。

龍厲低頭看着懷裡的女兒,四個月大的嬰孩依舊是軟乎乎的肉團一個,因爲是龍鳳胎的關係,其實龍潛跟龍琬長相有七八分相似,都更像秦長安一點,不過,或許他對女兒的執念太深,因此對龍琬的耐心始終是最多的。

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味教龍厲臉部線條柔和不少,嘴角含笑,他跟女兒大眼瞪小眼,彼此凝視了許久,他還是忍不住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戳了戳寶寶臉頰上的酒窩,眼神幾不可察的變得寵溺。

“今天三郎想不想喝點酒?我讓翡翠去開一罈桂花釀,我們中午喝一杯如何?”秦長安在一邊泰然處之地給兒子喂完了奶水,一次要帶兩個孩子固然辛苦點,但是僥倖的是,兩個孩子可比長子龍羽安靜多了。

到了晌午,龍厲不曾拒絕,眼看着桌上一盤盤地上了美味佳餚,旁邊還熱了一壺酒,白天就喝酒,自打進了皇宮之後,這樣的機會的確很少。

他沒說什麼,一早上光是看她親自餵奶給兩個孩子,給兒子換尿布,抱女兒在屋子裡走走,就知道她照顧孩子起來,的確是不遺餘力,整整一個多時辰不曾閒下來。

但凡秦長安在宮裡,她多半是每天如此,龍厲縱然一開始心裡有氣,但見到她毫無怨地照顧孩子們,想起她當初是如何懷胎十月,艱難地給他生下三個孩子,他又如何能跟她發脾氣?

彷彿是還嫌秦長安不夠忙似的,到了飯點,胖小子抓着他最喜歡的五彩風車過來了,龍厲搶在秦長安抱他之前,把人抱到自己大腿上,看着龍羽對着風車“呼呼”地吹着,玩的不亦樂乎,不由地也笑了。

不過是幾文錢一個街邊到處可見的小玩意兒,偏偏兒子這麼喜歡,從宮外買回來之後,這都十天過去了,還沒玩膩。說出去,有誰相信龍羽是堂堂大皇子呢,完全看不出半點驕橫跋扈。

龍羽很少坐在爹爹腿上吃飯,因此,更是一動也不敢動,規規矩矩地吃着碗裡的菜,爹爹給他夾什麼,他就吃什麼。

不過,他很好奇,爹爹也給孃親夾菜,所以爹爹的手好了?不需要孃親餵飯了?

龍厲目光如炬,早已察覺到龍羽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個不停,一會兒看看自己,一會兒看看秦長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又給舀了一碗雞湯,當然,這一碗湯裡,一半都是雞湯熬製極其入味的白蘿蔔。

看到龍羽的小臉蛋跟苦瓜一樣哭兮兮的,他惡劣地勾起嘴角,知子莫如父,雖然兒子胃口很好,但有幾個蔬菜他很不喜歡,至於龍厲是怎麼知道的嘛……因爲他也跟兒子一樣,不喜歡碰這些青菜蘿蔔。

“快吃。”他輕輕拍了下兒子的肩膀,催促道。

他就是吃準了兒子不敢反抗他,每當他們一起吃飯,就一定會把自己不愛吃的青菜蘿蔔往兒子碗裡堆的跟小山一樣。

秦長安淡淡一笑。“你們父子倆,每當吃飯的時候,都跟仇人見面似的。”

“這小子再這麼胖下去,誰也抱不動。”龍厲扯脣,將手邊的空酒杯推向前,等待秦長安給她斟酒,把兒子拉到自己身邊坐着,就是想讓秦長安輕鬆地吃頓飯,畢竟,兒子雖然比以前乖了不少,但還是很粘人。

她跟他四目相對,眼神交流之中,早已恢復了往日的平和和溫柔,給他倒了一杯,光他一個人,這已經喝了第二壺了。

午後,雪不再下了,一家三口在抄手走廊上走着,龍羽一如這世上所有的孩子一樣,特別喜歡下雪。

秦長安不曾勸阻,任由胖小子踩着鹿皮靴子“噔噔噔噔”往前小跑着,還不忘竄到花圃裡,抓了一把雪,揉啊捏啊,揉成好幾個奇奇怪怪的模樣,整齊地擺放在腳邊。

“這是什麼啊?”她放軟了嗓音,很有耐心地逐個問道。

“這是小狐狸呀。”

“真可愛,那這個呢?”

“小白兔。”

“你什麼時候見過小白兔?”秦長安覺得奇怪,養女兒跟養兒子,龍厲的態度涇渭分明,就連火狐狸都是私底下才出現,一旦察覺到龍厲的氣息靠近,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白虎也被放養到宮外的山林裡去找母老虎了,宮裡只留有一對大小靈隼,飯桶跟鴿子,哪裡來的小白兔?

“小狐狸送我的呀。”龍羽揚起臉,笑的天真無邪。

秦長安無言以對,恐怕是火狐狸爲了討好小主人,給他銜了一隻小白兔,可惜,這事兒連她都不知道。

“那這個呢?”

“小鴨子啊。”

宮裡也不會有小鴨子,但她不再詢問,肯定也是火狐狸銜給他的,這下子,她不用急着給龍羽開智了,火狐狸已經讓他認識了這世間萬物了。

……

對於這樣幼稚的對話,龍厲根本插不上話,也不知道該如何插話,在他眼裡,這樣的對話實在是很無聊的,而龍羽這個兩三歲的孩子能捏出來的東西,完全看不出任何雛形。

就這樣,兩人一道陪了兒子整個下午,一大一小母子倆,完全不畏懼寒冷冬日,光是對着一堆雪,堆出來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兒子早慧,龍厲以前就看出些許端倪,秦長安晚上常常抱着圖畫書,給兒子講故事,但他私底下認識的世間萬物,已經遠遠超過他這個年紀理應認識的。

他已經打定主意,要把龍羽培養成自己的繼承人,太子的位子早晚要給他的,跟秦長安十年之約,他從未當成是一時興起的承諾。何時龍羽長大成人,能夠承擔起天子的責任,他就可以帶秦長安出宮,周遊天下。

黃昏時分,等兒子玩累了,被秦長安抱到他自己的屋子裡睡覺,回到屋子,這才發現龍厲又喝了酒,桌上的酒壺都空了。

他也不知道是否還醉着,坐在長廊下,頎長的身軀斜斜地倚着柱子,眉宇之間浮現暗影,教人看不清眼神。

夜很深很靜,龍厲的眼陡然睜開,迸射出兩道凌厲的光芒。

他怔怔然地想着,眸光一點一點黯然,直到最終濃縮成一片憂鬱的死寂。

如何處置他的親哥哥龍奕,他並非沒想過,只是這樣的念頭,逐漸在腦海成形,或許有點殘酷,有些冷冰,有些無情,但他知道,他還需要數年時間,才能讓這件事完成圓滿。

現在,他並不希望秦長安知情。

臉上傳來一陣暖意,秦長安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的面前,用熱帕子給他擦臉,微笑道。“要不要我陪你坐會兒,喝酒賞月?”

“來吧。”他長臂一伸,把人拉到自己懷裡來,她擡起素淨白皙的臉,任由月色灑落她周身。

兩人心中早已生出默契,龍厲擡高手臂,將白玉酒壺壺嘴湊到她的脣邊,她紅脣微張,任由桂花釀猶如涓涓細流,傾瀉到她的口中。

些許琥珀色的酒液,順着她吞嚥的動作,從脣邊落到下巴,再從下巴順着線條優美的脖子,滴滴落入衣領。

這般的美景,看的龍厲眼波暗沉,心中有火,一時忍不住,捏着她精緻的下巴,就着她脣瓣上沾染的酒,吻了上去。

說是吻,更像是他們一道品味一道分享這桂花釀。

他撬開她的牙關,肆意跟她纏綿,她窩在他的懷裡,被他吻得全身癱軟,更顧不上他的脣已經綿延到她的下巴,貪婪地吻上她的喉嚨,吻幹那些溼濡,甚至一手扯開她的衣領,舌尖掃過她鎖骨上的酒液。

就在他隔着衣物,吻上她的胸口下一瞬,她急忙主動勾住他的脖子,龍厲不再往下,回到她的臉上,再度牢牢地封住她的脣。他近乎粗魯地探入她的口中,把她柔軟的丁香小舌死死地捲住,宛若蟒蛇般拖住自己的獵物,死也不肯鬆開。

秦長安只覺得被他吻得舌根都痠疼,拍打着他的雙手,卻被他單手製於頭頂,自從龍厲不曾荒廢學武以後,要想在親密的時候制服她,那是再輕易不過,就憑秦長安那一丁點力氣,他完全不放在眼裡,只認爲這是一種情趣。

他的眼底晃動着一些複雜的情緒,看的她心驚,好不容易他才結束了這個吻,但早已把酒壺丟開,雙手牢牢地貼在她的腰際。

“你再這麼看着朕,朕就把你抱到牀上辦了。”這恐嚇裡帶着調情,讓秦長安愣了下。

“三郎,你是不是醉了——”她輕聲問着,還來不及說完,就被龍厲扣在懷裡,像是要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接着,低頭重重地吻住她的脣。

她早已放棄掙扎,亦或是兩人當了三年多的夫妻,她早已全身心地信任他,至少,無論何時,他都不會傷害自己。

這世上,任何人都會有煩憂,哪怕是帝后,也逃不開。

但幸運的是,自從他們結髮之後,無論遇到什麼樣難解的事情,都能有人陪伴,有人傾訴,有人爭執……再怎麼樣,至少都不再是一個人獨自面對。

她永遠相信,只要人往前走,就能找到新的出路。

一切,就交給時間來證明吧。

也不知是那幾個吻,還是那幾口桂花釀,此刻她有點茫茫然,就這麼無言地依靠在龍厲的身上,漫漫長夜,月色照在積雪上,反射出淺淺的銀光。

那一夜,他們坐了許久,她一點也不覺得冷,只因龍厲的手掌包覆着她的每一根手指,他的溫暖氣息將她整個人包圍着,足以驅散夜風中襲來的一切冰冷。

時光荏苒。

轉眼間,又到一年的深秋。

半年前,陸青銅跟明雲成親了,婚後兩人的感情很好,陸青銅依舊在禁衛軍和軍營兩頭跑。

明雲正式爲綵鳳館的水老闆做事,事情很輕鬆,多半是每隔幾天,到綵鳳館的鋪子裡去一趟,跟水老闆談過,再把衣裳的樣式花色畫在紙上,方便老裁縫做出來。明雲做事踏實認真,嘴巴又牢,跟水老闆一拍即合,但凡是水老闆說的出來的,她很快就能躍然紙上,幾乎能還原出水老闆腦子裡的所有想法,哪怕是一閃即逝的靈感。

陸青銅休沐在家的時候,兩人多半是一道到郊外走走,要麼就是窩在木雕房裡,明雲性子單純,光是看自己丈夫做木雕,就能坐上一整個下午。

看他累了,她會端一點小點心過來,亦或是給他擦擦額頭的汗,陸青銅不善言辭,而她也不算能說會道。

兩人相處的跟世間尋常的夫妻一樣,看似淡淡的,但卻從來沒有爲了爭吵而臉紅過。陸青銅成親的時候,在民間而言,已經是年紀不輕了,因此對於這個小自己將近一輪的小嬌妻,他一向都是包容呵護,家裡的大小事,幾乎全都給明雲做主,自己的俸祿也全都交給明雲,哪怕是自己的衣裳鞋子,也全都是明雲採買。

明雲剛剛起步,學着如何當人家的媳婦,她不想再步入姨娘的後塵,當一個花枝招展揮金如土的官夫人,甚至還禍害了自己丈夫,走上了不歸路。陸青銅是武官,但他爲人剛正不阿,禁衛軍是直接隸屬於皇帝的親信,也就免得他還要看其他官吏的臉色,可以當官場上的一股清流。她常常被秦長安召見,正是自己還不擅長如何跟其他官宦之家打交道,但她從不會因爲一時的貪心,胡亂收下別人的禮物。

他們成親的第二個月,陸青銅就親自把做好的木馬送到棲鳳宮去,龍羽看到了歡喜急了。

木馬上了漆,渾身泛着遊亮的紅色,馬蹄下是圓弧形狀的長木,龍羽坐上去之後,抓着馬耳,咯咯笑個不停,對於木馬的迷戀,足足持續了一年之久。

這一年裡,秦長安跟周奉嚴把醫學院辦起來了。

五月份,從全國各地過來求學的學子,約莫一百多人,一個月的時間,篩選了一半人,留下五十四人,最小的只有七歲,最年長的則有十八歲了。一切按照秦長安的部署,分成不同年紀不同水準的三個班,跟隨不同的師父學習醫術,半年過去,醫學院已經有模有樣。

這一年內,秦長安親自去了一趟小行宮,發現龍奕身形清瘦,臉色也不太好,由着蔣思荷扶着,在樹下曬太陽,一時之間,她唏噓不已。 шшш●ttκǎ n●¢〇

蔣思荷跟她獨處的時候,說起龍奕偶爾咳血,但如今靠着藥材養身,並無大礙。當然,秦長安看得出來,蔣思荷是不想要她太擔心,免得回去再跟龍厲爭吵。

但她是什麼人?因爲身在宮裡,接觸的病患少了,但不見得秦長安的望聞問切的醫術就退步了,她光是看了龍奕的氣色,就知道情況遠比蔣思荷的輕描淡寫來的嚴重。

“長安,這是瑞兒。”蔣思荷彎着腰,親自拉着一個小男孩,緩步走過來。

男孩五官清秀,個子不高,有些瘦弱,身穿紫紅色的褂子,腳步十分緩慢,那雙眼睛直直地落在某一處,細看下,眼底沒有任何光彩。

這個孩子,便是龍奕唯一的兒子,也是蔣思荷當初被楚白霜陷害,險些難產生下來的瞎眼皇子龍川。

不過,在私底下,蔣思荷還是叫兒子瑞兒,因爲無論孩子有沒有天生的殘缺,他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人生中的祥瑞。

“瑞兒長的真好,白白淨淨,以後肯定也是個翩翩公子哥。”秦長安彎脣一笑,看向滿目柔情的蔣思荷,話鋒一轉。“我從宮裡帶來一些甜食,都是孩子愛吃的,就當是給瑞兒的見面禮了。”

蔣思荷笑着感謝,沒再拒絕,她扶着瑞兒的身子,不斷地在兒子耳畔低聲說些什麼,才能緩解瑞兒臉上的無所適從。

“瑞兒學說話了嗎?”秦長安的眼神一直離不開面前這個異常安靜的男孩,輕聲問。

瑞兒跟龍羽都是一年所生,比龍羽小了幾個月,但都是三歲多的孩子,龍羽早慧,已經開智了,如今已經跟着太傅讀書背詩了。

但眼前的孩子看上去卻過分的矜持內斂,大人在說話,他雖然乖巧地站在一旁,捏着蔣思荷的衣角,自始自終不曾開過口。

“半年前學了,不過說的不多,這裡十來號人,只認我一個。”蔣思荷淺淺一笑,垂眸,撫摸着兒子的臉龐,果不其然,感受到孃親的氣息,瑞兒便宛若需要母雞守護的小雞仔般,貼近她的身體,將臉靠上她的大腿,低不可聞地喊了聲“娘”。

秦長安點點頭,若有所思,她的身邊沒有過這種天生就失明的孩子,但是哪怕不曾親身經歷,也明白要把這樣異於常人的孩子撫養長大,是不太容易的。人的這一雙眼睛,能夠看到世間萬物,也能看到人生百態,對於孩子而言,他無法看到最親近的家人模樣,自然影響他對一切的感知,他的內向沉靜,也不見得是天生的,而是迫不得已的。

這樣的孩子要長大成人,不單爹孃要耗費更多心力,光是簡單的讀書寫字,就比登天還難。

她沉吟許久,纔不疾不徐地開口。“我知道京城有個老師傅,是專教盲文的,一些失明的富家子弟多半在他手下求學,我去把他請來,慢慢地教瑞兒認字吧。雖然讀書認字不必急於一時,但畢竟瑞兒馬上就四歲了,事不宜遲,以後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反而划不來。畢竟,對於這些事,我們都是門外漢,與其浪費大把時光找不到門道,還不如找這裡面的內行來做,你覺得如何?”

蔣思荷的眼底隱約浮現水光,內心很是動容,一把抓住秦長安的手。“此事我也打聽過,京城裡就這麼一個口碑好的老師傅,姓何,但是他六十歲了,已經有兩三年沒再接活了。無論誰去說,出多少銀兩,他都用身體不好的理由推脫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歡強人所難,再說,眼下我不想再用自己的身份去逼迫任何人,也讓孃家的弟弟去見過,何師傅是真的身子虛弱,一年有半年是纏綿病榻,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知道了後,我纔打消了請他出山的主意,想方設法把人拉過來又有什麼用?要是教了瑞兒一年半載後,何師傅身子不行了,到時候對瑞兒而言,不就成了騎虎難下的境地?對這位何師傅也有失公允,人到老年,不就想要過一段清靜日子嗎?我不想當這個惡人。”

“我知道。我來是問問你的想法,你若是同意那就行了。至於我用什麼方法,什麼手段,把這位何師傅給你安全無虞地請過來,你就無需過問了。”秦長安泰然處之,見蔣思荷隱約有些不安擔憂,她才愉悅笑出聲來。“你怕我跟山賊頭子一樣,把人擄到山頭上來啊?”

“娘娘莫要胡說。”蔣思荷笑嘆了口氣,其實秦長安的骨子裡有一股韌勁和強勢,或許正因爲如此,她才能成爲龍厲的女人,而眼下,她不得不說,秦長安是比自己更加適合一國之母位置的狠角色。她有一種本事,在談笑之間,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而且,只要她想做,她絕不會輕易放棄。

但唯一讓自己放心的是,秦長安直率坦蕩,不會用任何陰損手段,而她身爲金雁王朝的皇后,人脈更廣,如果她都幫不了這個忙,蔣思荷也只能死心了。

身爲瑞兒的孃親,他天生雙眼無法視物,蔣思荷可以給他所有的關愛,但她很清楚,自己無法陪伴瑞兒一輩子,無法當他一生的柺杖。秦長安所言,乍聽上去,固然不太中聽,忠言逆耳,但她不能因爲護短,就盲目地迴避所有的可能。

瑞兒馬上就四歲了,可是如此沉默寡言,還不知道如何在那個終不見光的黑暗世界裡摸索,對人的態度也很是膽怯小心,如果她一直把兒子護在身後,不讓他跟同齡的孩子一樣學習,最終也只是養成了一個瞎眼的廢人。

“長安,麻煩你了。”蔣思荷揉了揉兒子頭頂的短髮,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但還是很快斂去眼底的落寞,深吸一口氣,笑容再度攀升在清雅的眉眼之間,柔聲問道。“羽兒跟其他孩子好嗎?你出來一趟,來回也有半個月,你捨得他們嗎?”

秦長安從一旁的盒子裡,取出一顆梅子糖,塞到瑞兒的手裡,輕輕吐出一句。“瑞兒,吃糖,很甜的呢。”

瑞兒將梅子糖緊緊攥在手心,循着聲音轉過臉去,可見他雖然看不見,但其他的感知更加,聽到她的清亮嗓音,他細白的小耳朵微微一動,弱弱地說了兩個字。“謝謝。”

她彎脣一笑,繼續談及自己的三個孩子,後宮只有她一人,沒有任何后妃,因此,她這些育兒經除了在明雲面前能派上用場之外,再無可以交談的對象。

到了蔣思荷面前,她可以不用顧忌任何事,侃侃而談,喋喋不休,宛若兩個鄰家婦人,生活的內容,多半在於孩子身上。

“羽兒跟着太傅認字了,不過寫的字常常被皇上嫌棄太醜了,小傢伙太淘氣,闖禍個不停,希望再過兩年,能把心定下來。龍鳳胎這個月初剛剛斷奶,潛兒是三個孩子裡性子最乖巧穩重的,可是女兒斷奶的時候,卻是不太順利,又哭又鬧,我足足頭疼了半個月。”

蔣思荷一語中的。“一定是平日裡皇上對公主太寵了。”

“可不是嗎?現在還能多少壓制點她的脾氣,兒女我一視同仁,以後養出來一個嬌縱跋扈的閨女,還不是讓自己受罪?”秦長安無奈地笑了。

蔣思荷清雅的面容上,蒙着淡淡的笑容,她好似想到什麼,又問道。“你這一年肚子都沒消息嗎?”

秦長安跟自己不同,先前哪怕自己是一國之後,但后妃有十來人,自己必須跟其他女人一起分享龍奕,能分得的時間少之又少。龍厲卻是個對待感情異常偏執的天子,上位兩年,至今不曾有其他女人,誰不知道這對帝后還是跟新婚時候一樣親密恩愛?

她沒料到蔣思荷突然這麼問,臉上雖然鎮定自如,心裡卻有些發熱,嗔怪地瞥了蔣思荷一眼。“三個孩子就夠我們受的,這幾年我們說好了,先不要孩子。”

“歷朝歷代的皇嗣都被看重,我說你呀,趁着年輕,可以考慮一下,再生兩個孩子……”

秦長安瞪大美目,好似眼前的女人,她十分陌生,那副神態似笑非笑,有些狹促。“真不像你會說的話。”

“再過兩年,我也這麼說。其實我很喜歡孩子的,若能有五六個孩子,熱熱鬧鬧的,多好啊……”只是,在深宮中的生活,讓她並非真心愉悅,而要給龍奕懷胎生子,也變成一件極爲複雜極爲困難的事,若他們生來就只是平常人,她真的很想看到子孫滿堂的場景。

“皇上跟我想的一樣,你也知道,他對孩子的耐心有限。”她跟龍厲早已生出默契,既然有了孩子,開枝散葉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而且他心心念唸的女兒也有了,這幾年她想把醫學院辦的紅紅火火,出於私心,也不適合大着肚子奔東走西。

龍厲在夜晚的牀上,對她的熱情依舊不減,這幾年來,她算是摸索出了一個道理,她絕不能因爲他在牀榻上的強悍霸道就示弱求饒,否則,他反而會更加亢奮,好幾次硬是折騰了她一整個晚上纔算罷休。先前成親一個多月就有了孩子,好不容易等龍羽生下來之後,很快又有了龍鳳胎,這重欲的男人必然是吃一塹長一智,纔不想繼續讓她懷孕。再說了,光是三個孩子,就足以花費她大半心力,他常常跟孩子們吃醋,尤其是黏人的長子龍羽,三令五申不許龍羽再跟他們同牀睡覺。

蔣思荷瞭然地一笑。“我看是皇上根本就離不開你,才說不要孩子吧。直到看到你們,我才知道就算是一國天子,只要足夠強勢堅定,也是可以做到如此長情的。”

她不得不說自己是有點羨慕的,或許,這世上任何女人,都會眼紅。不過,她盼了這麼久,如今也總算是能守着自己的丈夫,這樣的日子哪怕沒有宮廷裡的奢華精緻,但卻讓人每一天都是踏實的,每一晚都不再覺得孤單寂寞。

“上個月,又有官員在皇上面前提起選妃一事,說什麼祖宗的體制不能變……被皇上訓斥了一頓,貶官到了江北去,這纔算是堵住了別人的嘴。每年都要鬧一次,他們不嫌煩,我都煩了。”秦長安沒好氣地說,這些官員就是榆木腦袋,就算是祖宗體制,那也得看人。他們喜歡左擁右抱就算了,非要建議天子也過如此的生活,她又不是不能生,好不容易被她守住一個不喜歡三妻四妾的男人,他們非要進來攪和。

“皇上至今沒有半點動搖,可見他的心裡只有你一人,長安,皇上對你的感情,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好好珍惜。”

“他對我好,我只會對他更好。”她彎脣一笑,眉眼之間的笑容明媚燦爛,足以讓世間萬物黯然失色。

兩個女人拉着手談了一整個下午,直到瑞兒困了,蔣思荷把他抱坐在自己身上,輕輕拍着熟睡兒子的後背,眼底溫柔之中,還有一絲不容錯辨的擔憂。

“長安,再過幾年,他當真能看得到嗎?”

秦長安朝着白銀使了個眼色,白銀將一個小箱子打開,裡頭是一包包裝好的藥材,她這才說起了正事。

“我這趟來,也是想看看瑞兒的情況,他雖然身子瘦了點,還好並不虛弱。這些藥浴,你先收着,每個月月初,用熱水盛放在浴桶中,讓瑞兒坐在裡頭,水要沒過他的胸口,泡上半個時辰。這是一年的量,你一定要記得每個月不能斷。他的眼睛無法視物,是從孃胎裡就受到的傷害,如今他還小,我們不能太過心急,只能一步一步來。”

“好,我明白。”

“我不能常常來看你,但每年來一次,還是能承諾的,等瑞兒七八歲之後,我再給他下針,不過,至於到時候能看到多少,或者視線依舊模糊,你也要做好準備。”

“盡人事,聽天命,我只想要他能跟正常孩子一樣生活。”她神色極爲動容,手掌輕柔地貼在瑞兒的臉上,嗓音不自然地哽咽。“長安,若沒有你,我都不知道還能依靠誰,還能相信誰,後宮紛爭讓瑞兒一出生就看不到,我無時不刻不在自責,恨不能將自己的眼睛給他,若他一輩子都活在黑暗裡,我心裡始終難受……”

“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秦長安朝她一笑,那淡定的笑容,彷彿像是珍貴良藥,溫暖着蔣思荷的心。

秦長安只是在小行宮裡待了一天,在黃昏時分就離開了,蔣思荷知道她能從京城特意來看自己,已經是仁至義盡,不再挽留,抱着瑞兒,親自在門口目送她翻身上馬。

這趟前來,她只帶了貼身宮女白銀一人,而護送她的還有六名大內侍衛,爲了節省路上的時間,她提出騎馬而並非乘坐馬車。

單單看他們騎的馬,蔣思荷縱然不是內行,也看出來秦長安的坐騎,來頭不小,跟其他人的駿馬相比,發亮的毛色和結實的肌肉,雄赳赳氣昂昂,個頭雖然不比京城的馬兒高大,但是在秦長安的駕馭下卻溫馴又鎮定,這匹馬渾身棗紅色的皮毛,額頭有個羽毛狀的白色花紋,眼大如銅鈴,一看就不是花架子。

“我的馬兒漂亮吧,她叫鳳凰,跑起來完全不遜千里馬,跟風一樣。騎上她,就像是騎在鳳凰的後背上一樣——”她坐在馬背上,揉了揉馬兒的鬃毛,朝着正在馬下仔細打量的蔣思荷解釋。

蔣思荷笑着點頭,柔聲說道。“一路順風。”

在馬背下,她不僅僅是覺得秦長安高,自打金雁王朝建立起來,歷朝歷代的皇后人選之中,秦長安都是站的最高的那一位。

龍奕站在門內,那個騎在棗紅色戰馬上的女人,一襲灑脫勁裝裝扮,策馬奔騰,無比瀟灑的一幕,在自己的心中激起不小的漣漪。

“人早就走遠了。”他低聲開口,如今是季節交替,他有些咳嗽,說話之間又有些喘,連連咳嗽起來。

蔣思荷從身邊掏出一方帕子,捂住龍奕的脣,看他咳的難以停下,實在是心疼,自從龍奕退位之後,兩年時間猶如白駒過隙,或許龍奕已經漸漸適應了小行宮的生活,但唯一不曾改變的是,他的身體依舊不太康健。

“夫君怎麼出來了?大夫說過,要你別吹風,趕緊回屋吧。”

龍奕沒再說什麼,點點頭,從她懷裡抱過瑞兒,獨自走在前頭。秦長安來的時候,他只是跟她照了一面,當年爲了要挾龍厲就範,他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對秦長安下過手,如今也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但表達歉意也是多餘的,而他也放不下架子,跟一個女人低聲下氣。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唯一的兒子,瑞兒是蔣思荷執意要叫的小名,他給兒子起的名字是龍川,想要他跟山川一樣頂天立地。兒子五官清秀,長到三歲多,乍眼看上去,誰也不太像,多看幾眼,卻又覺得他更像蔣思荷一些。他依舊不知如何跟兒子相處,因爲看不到的關係,光是牙牙學語的時間,兒子開始的也比其他孩子更晚,他常常寬慰妻子,說是大智如愚,其實有時候,連他都難以正視兒子,難以面對兒子。

他的愧疚,不比蔣思荷的少,因此,兒子至今都不喊他爹,也是他意料之中的結果,是他無法逃避,必須承擔的後果。

“藍心,藥熬好了嗎?”蔣思荷站在門口,朝着藍心姑姑詢問。

“主子,這就來。”

蔣思荷回頭,微笑。“該喝藥了。”

龍奕彷彿沒有聽到一般,他長久地沉默則,給瑞兒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兒子沒有閃開,但那雙眼睛依舊沒有任何焦距,定定地落在某一處,動也不動。

“手裡是什麼?”他留意到瑞兒的右手捏的緊緊的,小拳頭始終不曾張開,他壓低嗓音,問道。“給爹看看。”

瑞兒堅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鬆開了小拳頭,手心裡是一顆包裹着粉色糖紙的糖果。

他淡淡一笑,有些莫名的心酸,拆開了糖紙,將一顆深褐色的梅子糖,送到了兒子嘴裡,兒子含着糖果,下一瞬,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開懷笑容。

“吃吧。”他揉了揉兒子的頭髮,不多久,蔣思荷已經領着藍心姑姑進來了,一碗味道很重的湯藥端到了桌上。

“這糖是娘娘給瑞兒的。”看到龍奕手裡的糖紙,蔣思荷淡淡一笑。

龍奕捧着一碗湯藥,大口大口地喝下,喝的一滴不剩,這才轉交給藍心姑姑,等人走遠了,他突然問了句。

“她有沒有說,瑞兒還有救?”

蔣思荷心中咯噔一聲,這件事,從兩年前就是她埋在心底的秘密,畢竟很多事都有變數,無論是秦長安還是自己,都不想期待太大,到頭來,失望大過於希望。

就算是龍奕,她也不曾說,瑞兒求醫的過程相當漫長,若不是她跟長安之間有着私交,瑞兒一輩子都會是個瞎子。

007 你在緊張?010 沒本事就別來勾引092 若我被他碰過047 又是兒子?013 奇怪的男人030 你以爲郡主府的軟飯這麼好吃?053 你的良心不會痛嗎082 湊合着過唄028 誰叫郡主太美味?076 主動吻上龍厲042 不稀罕當狼王的女人097 你不能抱我,我可以抱你100 龍厲美夢成真050 誰也不能染指本王的女人049 她的初吻018 你想去冷宮嗎?027 羞於啓齒?033 陳年飛醋031 你狐狸精啊044 諾敏出現了009 敢強吻爺?012 開青樓的皇后?063 會會十八公主042 不稀罕當狼王的女人081 馬廄纏綿063 會會十八公主056 如果沒有她,會瘋掉的039 遭到了報應093 兩個女人的較量098 大戰來臨091 以後不能再餓到我004 不是處子003 她被認出來了069 朝着心口,刺下去057 你死了,我就去改嫁!020 美色勾人005 傲嬌男人079 寵妾滅妻?057 做一筆交易057 你死了,我就去改嫁!028 到處都是秘密027 後院只能有我一個003 她被認出來了047 本王要吻你,隨時隨地都可以026 我看上的,向來喜歡獨佔099 我不討厭你021 鳳凰涅槃?006 房事不宜太頻繁069 喊誰大舅子呢?097 給她的驚喜038 她懷孕了017 什麼舞?脫衣舞?005 你是我的洛神052 嫌脫褲子麻煩070 她回來了042 不稀罕當狼王的女人010 團圓之夜033 陳年飛醋028 一起渡劫055 母子齊心,對付皇帝050 一個噩耗091 本王要你難逃一死079 盛世長安041 賞他一夜014 如果我不再是王爺074 是不是有被虐的癖好070 她回來了096 你心裡有病!033 陳年飛醋048 吃的死死的026 皇后生了018 想要個孩子011 送上門的女人014 明遙病了061 王爺好棒011 送上門的女人022 人形枕頭059 願者上鉤046 好戲剛剛開始020 本王嫉妒小傢伙063 撞牆自盡023 以牙還牙095 當我是青樓賣笑的?056 如果沒有她,會瘋掉的066 永遠臨不了盆033 跟她做對?040 我只要你的陪伴037 光暖牀怎麼夠036 及笄禮物052 皇帝女兒不愁嫁047 又是兒子?009 冬至的審問028 呵,女人099 我不討厭你050 誰也不能染指本王的女人026 一起看春宮圖027 劍拔弩張011 特別的新年禮物100 疑心生暗鬼028 呵,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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