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勾勾地望向這個男人,那雙深邃而高冷的黑眸裡,散發出些許揶揄的笑意,這種眼神……突然讓她的心跳紊亂。
猝然翻了個身,讓他成爲被壓的那個,秦長安以手肘支在他光裸的胸膛上,俯下小臉,逼近那張面具。
他……在任何危難時刻都陪伴她左右,在血雨腥風中護她周全,在冰冷地窖中給她溫暖,她理應全身心信任他,只是,那一抹不安,不知爲何還根深蒂固。
明明看過他鬼魅般的醜陋容顏,爲何還是會被他眼底的霸道所吸引,甚至隔着面具,幾乎隱約看到他此刻嘴角的輕笑,宛若一道陽光,讓身處夜深人靜的自己,感到分外刺眼!
“阿遙,你想永遠留在我身邊?”她美眸輕瞥,雙頰宛若桃花色,卻沒有一絲意亂情迷。
“想把我趕走的人,一直都是你。”他的嗓音帶着壓抑的啞然,扣住她的纖腰,讓彼此更加密不可分。
“如果你留下,就不能背叛我,這一點,你是知道的。”她的手拂過他臂膀上的傷痕,垂眼的姿態柔美,動人的很。
明遙喉嚨緊縮,慾望本就蓬勃洶涌,更別提難得見到她這般柔媚神情,他身軀一震,抓起硃紅錦被,徹底將兩人覆蓋。
錦被下,兩具滾燙身軀抵死纏綿,這一夜,很漫長。
明遙一夜沒睡。
今夜的他,情緒波動很大,明知她已經開始起疑,卻又不得不把戲演到最後。
這半年,他最不屑的兒女情長,卻讓他甘之如飴。
他們的身心,從未如此靠近,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擁抱她,佔有她,在情慾的熱潮中分享那種極致的愉悅。
在他的生命裡,他從不缺少女人,但也從未在意過任何一個女人。
事實上,所有女人面對他時,不是惶恐不安,唯唯諾諾,就是趨之若鶩,刻意討好。
再美的女人,在他看來,也不過是一碗乏味的水酒。
只有秦長安這個女人……不管他嘗過幾次,想要她的慾望依舊在體內狂妄叫囂,得到她的一剎那,足以令他忘卻所有的卑微隱忍,那種說不出來的快意饜足,在心中久久揮之不去。
這條路,再艱辛,也是他選的。
對她,他志在必得!
天亮前,他起身穿衣,輕輕帶上了門,沒有吵醒太過疲憊還在安睡的女人。
繞過主屋,明遙快步走向東邊的竹林,那裡,驚雷早早地候着。
“爺,這是聖上的密旨。”
拆開一看,他不耐地揉成一團,語氣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催我回京,這都第三道聖旨了吧?滿朝文武全都是廢人嗎?缺了我一人,天就要塌下來了?”
“還有一事,那批江湖人成功帶走了陸青銅——按照爺的吩咐,一切做的很自然,對方沒懷疑。”
明遙揚起手掌,嘴角揚起一抹輕笑,這種感覺真奇怪,他從未想過會跟一個女人成爲對手。但此刻,他的確是跟秦長安在見招拆招。
推波助瀾,他成全她所有的心願,她要陸青銅,他就讓他們一家團圓。
“這兩日,郡主就能得知江南的消息。”
他冷聲說,眼裡乍現殘酷的光芒。“皇帝那裡,就說我還未得到心之夙願,等我周遊列國,至少還有一年半載。”
就算對皇兄龍奕,他也不曾告知自己真正的行蹤。
他不悅拂袖,朝政大事,去他的吧!
將近黃昏時分,秦長安收到了將軍府下人送來的信。
上頭是秦峰的筆跡,寥寥數字,卻看的她異常安心。
二哥被秘密接回來了!
不但如此,大哥說在打鬥中,傷到了靖王龍厲……他的手下慌忙護駕,才讓白銀有機可乘,帶走了陸青銅。
揉碎了信紙,她緩緩坐在暖爐旁,將信紙丟入火焰中,眼波平靜。
明遙推門而入,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一身素麗,長髮垂瀉,暖融融的火光宛若生成一個迷離光圈,將她籠罩其中。
“我們明日就啓程回京。”她不曾看向他,表情鎮定。
他坐在她身畔,近距離地審視着她的表情,爐火中還殘留一角信紙,他黑眸一閃。
“發生什麼事了?”半響之後,他纔開口。
“好事。”她粲然一笑,跟他四目相對,那雙眉目靈動似水,看不到一絲陰霾。
他突然如鯁在喉。
知道“他”受傷,她就這麼歡喜?
她對“他”……難道除了恨,除了厭惡,就沒有別的?
她垂眸烤火,臉上沒了往日的固執,也沒了距離感,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掠過她額前的碎髮。
兩年前,他哪怕眼睜睜看着她死,還無法深刻了解心裡對她的那股糾結和不捨是什麼,如今,答案再明顯不過。
“地方上送來了個銅鍋,待會兒我們圍爐看雪。”她笑着拍掌,眉目飛揚,有着尋常女子罕見的瀟灑。
他心微微一動,本是孤傲難以取悅的性子,卻總是因爲她一道燦爛笑靨而心神搖曳,握住她的手,反覆摩挲着她的指節。
日子久了,就會發現明遙的一舉一動彷彿具有天生的威懾力,讓人不敢去反對抵抗。想必,他也不會甘於臣服一個女人,情感是一碼事,男人的尊嚴和出生以來就被灌輸的觀念往往根深蒂固,堅若磐石,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走吧。”他撈起一件柳綠狐狸毛披風,順手披在她背後,走到涼亭內,下人已經準備好了銅鍋和滿桌的菜肉。
這裡是當地首富的莊子,官員特意把她的住所安排在這兒,便是顧及她的身份。
“北漠最流行冬日吃燙鍋,這裡盛產牛羊肉,有大片的牧區,肉質鮮美。不過,蔬菜的品種就很不足——”她夾了一筷子羊肉片進去,突然意識到什麼,笑着搖頭。“我忘了,你纔是土生土長的北漠人。”
“我從未跟別人一起吃燙鍋。”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笑,看着白煙嫋嫋,亭子外的飛雪飄舞,“這是第一次。”
“阿遙,你以前可真喜歡擺譜,少爺架子該多大,纔不懂跟人分享?”她的嘴角勾起狡黠笑容。
他的臉沉下來,氣的牙癢癢,恨不能咬她一口。這牙尖嘴利的女人,無時不刻給他潑冷水。
她渾然不覺尷尬氣氛,怡然自得地舀湯吃肉,眉梢微擡,眸子宛若晶亮寶石,一抹笑花鑲嵌在她脣角,相當迷人。
他盛怒的眉眼頓時柔和三分,行醫的秦長安認真嚴謹,膽大心細;生活中的秦長安卻是個鬆散愛享受的女子,自由舒適,性情如風;在感情上,又是愛恨分明,宛若一頭烈馬。
“郡主,劉富貴求見。”
劉富貴正是當地首富,也是這個莊子的主人,她順着聲音望過去,一個圓滾滾的男人身穿華裘,捧着一罈酒緊張地站在不遠處。
“讓他過來。”
她擱下手裡的筷子。
“劉莊主,這些天住在你的莊子,多有叨擾。”她微微一笑,氣度從容。
“郡主下榻,蓬蓽生輝,是小的全家族的榮耀。小的聽說郡主喜歡燙鍋,特意送來碧雪燒,吃燙鍋怎麼能沒有好酒呢?”劉富貴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線,恭維道。
“碧雪燒可是北漠十大名酒之一,我就卻之不恭了。”她雙臂環胸,笑容可掬,看着劉富貴給自己倒酒,酒液清澈,香氣怡人。
“這酒喝多了不上頭,是用山泉水釀造而成。”劉富貴倒酒的手有些發抖。
明遙的眼閃過厲光,話鋒凌厲:“手這麼抖,酒都撒了,還敬什麼酒?”
劉富貴肥碩的身子抖了抖,這才注意到秦長安身畔的男人渾身的盛氣凌人,那張面具下的精銳雙眼,好似能吃人般陰冷。一時間,他竟連話都不會說,磕磕巴巴,滿臉漲紅。
她不太苟同。“天冷,手抖是正常,劉莊主,下雪天你特意來送酒,辛苦了,請坐。”
劉富貴表情尷尬地坐了下來,被明遙利眸一掃,又開始發抖。
秦長安故作不知,微微一笑,舉高酒壺倒了一杯。“我在劉莊主的莊子裡一住就是半月,明日我們就離開了,按理說,這杯酒,應該我敬你。”
“使不得啊,郡主,小的只是一個商戶……小的不敢。”劉富貴的額頭開始冒汗,胖乎乎的雙手竟然端不住一杯酒。
“我看你的膽子沒那麼小。”她緩緩轉動杯中酒,輕輕嗅聞一下,愉悅地半眯着眼。“酒是好酒,不過,裡面還多了一味料。”
劉富貴頓時面如死灰。
話音剛落,明遙已有動作,一把掐住劉富貴的脖子,很快他的胖臉就發紫發青。
“阿遙,鬆手。”秦長安儼然淺笑。“劉莊主也是不得已的,他也被下毒了。”
明遙這才鬆了手,險些窒息的劉富貴癱坐在地上,一臉頹然,等他清醒,已經控制不住地朝着秦長安磕頭謝罪。
“求郡主饒命啊!”
“誰讓你這麼做的?”
“是羅象——他在一月前說京城長安郡主會來這兒,要我想方設法接近,否則,我們一家老小全都得不到下個月的解藥,只能等死……郡主,小的說的句句屬實啊,絕不敢欺瞞您!”
“你在當地已是首富,卻也被牽涉其中,以你的地位,應該知道一批名單。”她將毒酒撒在地上,冰雪消融,雪水瞬間化爲紫色。“把你知道的全都寫出來,改日我見到聖上,可以讓你戴罪立功。”
“我寫……”劉富貴將額頭磕出血來,老淚縱橫。
“還不快滾!”明遙低喝一聲,只覺得他的存在太過礙眼掃興。
劉富貴大鬆一口氣,不停地謝恩,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她卻不被影響,繼續將肉片在滾水中燙過,沾了醬料,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這個羅象顯然操控了一些皇室中人,纔會提前知道我要來的消息。”
明遙不動聲色,她這般的淡然超脫,泰然自若,如果不是經歷了太多事,是無法練就的。
“你此次爲皇室立了這麼一個大功,就沒有什麼想要的?”
她咀嚼着嘴裡的菜:“雙方都是有所求,才能做交易,這跟經商是一個道理。”
他沒再往下問。
“沒想過會在外面過年,今年還多了個阿遙,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她舉起茶杯,臉上一派恬靜。
那一刻,他不得不說,他從未有過的動容。哪怕那種感覺微妙而短暫,也讓他眼神一柔。
他高高在上的身份,不屑與人親近的性情,全都讓他孤立地存活於世間。
陪伴?
他沒想過要任何人的陪伴,也不想要任何人的陪伴。
他卻唯獨不反感她的陪伴。
兩人茶杯相碰,眼神交匯,電光石火,驚濤駭浪,直到重新歸於平靜,盡在不言中。
吃完燙鍋,她懶懶依靠在柱子上,伸出手,任由細碎的雪花飄落在自己的手心。
“往年,你都一個人?”他問。
“我跟大哥一起吃年夜飯,不過如今他跟長公主成婚了,自然有他的生活。”
“如今,你也是兩個人了,不用羨慕他們。”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懷裡坐着,清冷的語氣卻好似帶一抹詭異的溫暖。
秦長安揚脣一笑,順勢環住他的窄腰,周遭安謐無聲,她知道明遙身上還有不少謎團,但此刻卻不願再想。
年關是一年最該放鬆懶惰的時候,白銀成功接回二哥,他們陸家三兄妹馬上就要團圓……不管金雁王朝給陸家帶來多麼毀滅性的打擊,他們都像是頑強的野草可以在北漠重新紮根而活,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他垂着眼,靜靜欣賞着懷中的女人,她的眼裡是遠處庭院的雪景,而他的眼裡只有她。白雪飄絮,每一口空氣都是冰冷的,但她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臟火熱跳動着。
直到她在他懷裡睡着,夜晚愈發寒涼,他才抱起她,往屋內走去。
好景不長,明遙是被踢醒的。
他敏捷地抓住牀沿,才免於被踢下牀的狼狽結果,坐起身,窺見秦長安睡的正香,行兇的小腿綢褲翻卷,勻稱細嫩。
不知爲何,眼前卻浮現出她年少跛足的身影,心中情緒翻滾,愈演愈烈,手掌無聲滑落,摩挲着她的小腿,只因記得她雨雪天都會隱隱作痛。
沉睡的秦長安眉頭微蹙,她早已悠然轉醒,小腿被擱在他的身上,輕輕揉捏,痠痛感漸漸消失。
他不經意流露的狂肆和狠辣,跟此刻的一抹溫柔,水火不容。
……
北漠皇宮。
“長安拜見聖上。”秦長安朝着皇帝屈身行禮。
“免禮,賜坐!”皇帝一臉笑意。“長安,你成功剷除了民間製毒的窩點,把那些刁民一網打盡,真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有你這般的人才,朕甚是欣慰。”
“聖上,請您給我一些時間,我必當找出解毒方法,把那些受制於人的百姓解救出來。”她垂眸一笑,聰明地沒有提及其中也有皇族遭殃的事,畢竟,皇族最愛面子,家醜不可外揚。
“朕相信你,此次路程兇險,你可受傷?”
“我沒什麼大礙,不過我的後院人爲了保護我,受了傷。”
皇帝爽快地一拍龍椅扶手:“朕還能不明白嗎?此次他也是功臣,朕這就給他擡籍,明日起他就不再是賤奴娼妓。不用再走官府的流程”
“多謝聖上。”她眸光清明。“羅象已經移交官府,我這兒還有黑風山鎮首富劉富貴所寫的一部分名單,至於其他染毒的名字,只能從羅象嘴裡得知了。”
她將手裡的名單遞給旁邊的太監,再呈上給皇帝,他低頭看了上頭的人名,思忖半響,臉上的笑紋展開。“長安,你辦事可靠,朕要重重賞你!”
秦長安緩緩擡起眼,徐徐說道。“聖上,我想要一面免死金牌。”
皇帝意味深長地笑了。“你爲北漠做了這麼多事,還怕下半輩子落不到一個好下場?”
“長安是醫者,總是要惜命些。”她的嗓音依舊透着鎮定。
“好,朕一言九鼎,豈會說話不算話?”皇帝轉過臉:“去拿金牌來。”
走出皇宮,她才仔細撫摸這金光閃閃的牌子,這些年她習慣了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一時榮寵不代表能得到一世榮光,小心駛得萬年船。
若龍厲當真已經追蹤她,他絕不會容忍她的欺騙伎倆,可惜如今她不再是金絲雀,絕不會乖乖束手就擒。
哪怕被揭發她是逃奴的事實,她身上已經沒了官奴刺青,又有免死金牌,她就不信龍厲還能從中作梗!
一出宮,她就直奔將軍府。
“長安,你沒能在京裡過年,快過來,這是我給你的壓歲錢。”長公主蕭圓圓笑吟吟的說,把她拉到一旁,往她手裡塞了什麼。
“公主嫂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臉要什麼壓歲錢?”她輕笑出聲。
“你在我跟你大哥的眼裡,就是個孩子。你也是,去黑風山那麼兇險的地方,也不提前跟我提一句,你是女子,何必那麼拼命?”
“嫂子,你瞧,我運氣太好,遇到山賊也毫髮無損。”
蕭圓圓無奈地搖頭,眼前的秦長安光彩照人,飛揚瀟灑的姿態,遠不是一般的美人可以比擬,可偏偏這般智勇雙全的女子,卻沒有一樁好姻緣。
“我聽大哥說,他收了個義弟,到底怎麼一回事?”秦長安故作好奇地問。
“你大哥在民間認識的,據說對方俠義心腸,又有一身好武功,兩人相見歡,就以兄弟相稱。”
“這麼說來,我又多了一個武功高強的二哥了?”秦長安一臉欣喜。“嫂子見過他了嗎?怎麼樣?”
“見過了,就是沉默寡言,比你大哥還不愛說話。人嘛,看上去是個老實本分的,至於武功那些,我可是門外漢了。”
秦長安臉上笑着,藏在袖子裡的雙手卻緊握成拳。“我這就去會會這位二哥!”
“他們在書房呢。”
她快速離開了公主的寢室,疾步走向秦峰的書房,她叩響了門,還未推開,就有人打開了。
“進來吧。”秦峰朝她一笑,冷酷剛硬的臉上有了溫和的笑容。
她喉嚨發緊,點了點頭。
原本坐着的男人,僵硬地轉過身來,青色布衣,黑長褲,武夫裝扮,頭戴皮毛帽子,散亂的頭髮擋住半張臉。
即便如此,只是一眼,她還是認出陸青銅來。
“二哥。”她的嗓音發啞。
陸青銅有那麼一剎那,不敢看她的臉,死寂般的沉默,壓得三人喘不過氣來。
“我把我們的事說了,這些年大家各有各的難處,往後,我想推薦二弟進軍營,以後他就叫秦銅……他愛舞刀弄槍,軍營裡最合適不過。”秦峰定定地凝視着她,言語有着鎮定人心的作用。
“到了軍營,豈不是很難見面?”她眉頭微蹙,心有不捨。
“青銅二十七了,以他的武功,在軍營待幾年,怎麼說也能當個副將,再拖下去,可就一事無成了。”秦峰說的有理有據。
她無言地望向陸青銅,視線鎖住那被雜亂頭髮擋住的半邊臉,輕聲問。“可二哥的臉……”
“長安,我給你看個好東西。”秦峰走到書櫃前,打開一個木匣子。
眸光一沉,她親手觸碰那軟綿的物件。“這是……人皮面具?”
“正是。”
“大哥哪裡找來的能工巧匠?可信嗎?”她粉脣輕抿,眼底閃過犀利光芒,手下的面具輕巧單薄,手藝精湛。
“當然可信,是你手下白銀的師兄。”
她坐下喝茶,說起黑龍寨的事,秦峰一臉緊張,但陸青銅卻面無表情,眼底宛若死水。
“明遙總算有點用處,沒讓你受傷。”秦峰感慨有加。
“明遙是誰?”沉默半天的陸青銅總算開口了。
秦峰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解釋。
秦長安卻一笑置之。“明遙是我的後院人,至於什麼叫後院人,就是比丈夫地位低一等的男人。”
陸青銅眼神大變,愕然地說不出話來,再看面前的秦長安,姿態高貴,隨性而活,是跟兩年前大爲不同了。
她已經很難再被陸青銅的反應影響了,將手中的茶杯一擱,笑靨如花。“二哥,你這一路還順利嗎?”
“知道你們好好的就行了,靖王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你我都很清楚……”陸青銅欲言又止。
“如今,我可不怕他。他再有能耐,也不見得能在北漠掀風作浪。”她冷冷一笑,面若寒霜。
陸青銅搖頭,面如土色。“這兩年多,他更加喜怒無常,朝廷高官見到他,沒一個不忌憚他的。一旦發現我在北漠,牽累大哥,不划算。”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們如今才把你救出來,我跟晚妹好歹也是在北漠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在是最好的時機。”秦峰拍拍陸青銅的肩膀,擲地有聲。“晚妹當初吃了不少苦才能見到我,你千萬不能怪她。”
秦長安笑了笑。“以前的事就別提了,大哥。”
陸青銅下顎繃緊,她的雲淡風輕,反而襯托出他的狹促不安。
“我還得回去找出金梅的解藥,過幾天再來見大哥二哥。”
秦峰親自把她送出書房。
她垂眸一笑,二哥的態度還是很傷人,卻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內。
“陸青銅!我真沒想過你現在是這幅德行!你還有兄長的樣子嗎?你在金雁王朝也是這麼對自己的妹子嗎?”秦峰關上門就開始罵人,憤怒地宛若被激怒的雄獅,臉色鐵青。“晚妹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這麼多,你有什麼本事,對她擺譜?!”
秦長安沒想繼續聽下去,提起裙裾,正欲繼續朝前走,卻聽到陸青銅壓抑顫抖的嗓音,劃破她的耳際。
“大哥,這個秘密都快把我憋瘋了……你不知道,她不是我們的親妹妹,不是孃的孩子,不是!統統不是!”
她的心一跳,臉上血色盡失,懷裡好似揣着什麼東西,卻在一瞬間摔得粉碎。
這就是二哥藏了近十年的秘密嗎?因此,他多了些原本不該屬於他的特質,那是一種她沒有勇氣去觸碰的黑暗。
她毫不遲疑地快步離開,身後再無任何聲音,安靜的可怕。
坐在銅鏡前整整一個時辰,她望向鏡子裡那張明媚清絕、豔若桃李的臉,再想想大哥二哥的平凡長相……苦苦一笑,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來的,她卻到今日纔看破,還自詡什麼聰明人?
其實,一切都有跡可查,孃親在生下二哥後身體越來越差,怎麼可能十年後再生她這個女兒?而她長大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容貌跟清秀的娘一點也不像。
可是,她以陸家子孫自居,不想讓陸家就這麼沒落,到頭來,她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怪不得,二哥看她的眼神藏不住的恨意——說不定她不過是外面女人生的孩子,又怎麼能把她看作親妹妹?
這些年的汲汲營營,勞心勞力,竟然在一瞬間恍如隔世。
明遙進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木然呆坐,眼角含淚的模樣,一時間無法壓制滿心的動盪震愕,薄脣抿成一線。
這女人什麼時候掉過一滴眼淚?
“長安。”他低低喚道。
端坐在銅鏡前的女子沒有反應,她吃力地回想,卻也想不起來自己生母的樣子,生母會是什麼樣的女子,是善是惡,又怎麼會把女兒交給陸家?
“長安!”他揚聲喊,緊緊捏住她纖弱的雙肩,要她很快清醒。
誰是長安?
她微弱地笑了,是了,她早已不再是陸青晚了,她可是北漠御封的長安郡主啊!哪怕不是陸家人,她還能一蹶不振嗎?
明遙扳過她的身子,二話不說,近乎蠻橫地把她涌入懷裡,她此刻渾身冰冷,太不對勁了!
想來,是他曾經擔心的事成真了。陸家男人的長相,跟她差之甚遠,只是陸仲素有愛妻美名,看起來刻板老實,不曾納妾,那麼她的身份……就很值得推敲了。
“阿遙,皇上給你擡籍了,往後,你就不再是罪臣之子,是個普通人了。”她擡起下巴,眼波流轉,幽幽地問。“高興嗎?”
他隨意地一點頭,眼神裡看不到半分笑意。
“虎頭呢?”她踉踉蹌蹌地推開他,沒了笑容。“我要抱虎頭,你好冷。”
明遙聞言,眼神一沉,難道他輕易被她的情緒左右,她藏匿內心的悲痛也傳遞到他這裡來了?
“不管郡主遇到了什麼事,都能順利化解。”他一把拉住她,不讓她去找那頭白虎,銀質面具幾乎貼到她的耳畔,低聲細語。“我會陪你走到最後。”
她心中一動,定定地看着那雙深邃的黑眸,這些年支撐着她的唯一信念,就是因爲她是陸家人……如今這個信念,卻岌岌可危,搖搖欲墜。
這一晚,只有明遙服侍她,她渾身乏力懶怠,不想動彈,他就讓翡翠把飯菜端到屋子裡,親自一勺一勺喂她。
她明明什麼都沒說,他卻詭異地全都理解。
算心有靈犀一點通嗎?
“阿遙,能讓我再看看你的臉嗎?”她低聲問。
明遙沒拒絕,取下臉上的面具,將那張不堪入目的臉孔對向她。
她探出手去,微涼的指腹觸碰過他的眉眼,他的心中隱約壓抑着什麼,一般人見到這張臉不是尖叫就是害怕,她能直視已經是膽識過人,更別提還親手觸摸!
“如果我能長一張平凡的臉,那該多好。”她寥寥一笑,收回了手。
平凡一些,就可以跟大哥二哥相像些,就可以繼續當親兄妹。
只是骨子裡的血液,又如何作假?
轉過臉,沒再理會明遙的表情。那一夜,她什麼都沒想,就這麼渾渾噩噩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