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宴極爲奢華, 府內張燈節彩,賓客滿座,一派喜慶熱鬧。
齊則要嫁之人是位官宦小姐, 門第略微低於齊府, 雖是低嫁, 但此二人的品貌才情亦是般配, 也不失爲一樁美談。
白於裳與未央雖說都不情願湊這熱鬧卻還是過府恭賀, 其它酒桌的賓客是滿滿當當,只他二人單獨列一席。
並不是齊晨客氣單獨給他倆開一桌,全因沒人敢同他們一道坐, 這倒方便這二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雖說這位小姐的家世性情不錯,但未必真能叫他齊則給瞧上。”白於裳輕言。
未央端起酒杯輕抿一口, 不語。
“真是招搖, 竟大擺三日, 銀子花的如流水一般,丞相大人是不是該查查齊府的家底了。”白於裳撇了未央一眼, 見他不語便又輕推了下他,問,“你在想甚?”
“聽聞是仙子樓掌櫃熱情奉送,分文未收,全當賀齊公子新婚之喜, 且眼下這一宴也是他出的力。”未央語氣淡淡扔出一句。
白於裳詫異, 驚駭, 不可置信。轉念一想覺着不對啊, 當即便喃喃自語起來:“前兩日遇見麗妖可不是這樣說法, 怎麼眼下卻說是他心甘情願賠送的。”
“誆兩句罷了。”未央不以爲然,輕撇一眼白於裳, 又定住往她身上打量兩眼,“你穿的是什麼?”
“我同豔姬一道做的新衣裳,同一匹布。”白於裳說的略有得意,而即就用目光往其它桌上去尋豔姬的人影,卻是四處尋不着,倒被未央恥笑起來,“想來是他不願叫人看出你與他身穿同一匹布,故此與你坐的遠些吧。”
未央此言正理,豔姬此刻正躲在一羣小官之中,離的甚遠,就怕被人瞧出同一匹布之事,他原是不要的,卻擰不過白於裳那廝的軟磨硬泡,只得依她。
白於裳收回目光,低頭輕笑,道:“他只是害羞罷了,多穿幾次亦就平常了。”
未央露出一臉鄙夷的形容,後又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不屑道:“醜,不堪入目,難登大雅之堂。”
“丞相大人喝的可是佳釀,怎麼泛出一股子的酸味來。”白於裳微挑了挑眉,後又替未央面前的酒杯斟滿酒,好言勸慰道,“聽聞陛下已替大人安排了五位美男子,故不必羨慕娶夫之人,自己亦是可以三夫四妾的麼。”
“再多說一句便對你不客氣。”未央冷眼瞪向白於裳,盡帶滿滿的威脅,當下便叫某些人閉了嘴,只夾菜喝茶。
另幾桌的賓客們都喜的樂呵呵,喝酒吃菜的不亦樂乎,再有那小姐頻頻過來敬酒,更是將氣氛鬧騰的異常熱烈,終於走到白於裳及未央這一桌,雙手捧杯道:“今日多謝兩位大人大架光臨,給府上增光不少。”
未央起身,客套說兩句祝詞便一飲而盡,倒是白於裳有些扭捏,她不是不喝是不太會喝,就怕這一杯下肚便要發點小酒瘋,正在爲難之際卻聽外頭有人高喚:“嬌女駕到。”
驚的四座安靜,隨即又交頭接耳讚歎齊府面子不小,連遠在行宮的芸香都要來討杯喜酒吃。
裡屋的齊則聽到這一句尤其緊張,更覺大喜,暗忖這步棋果然下的值當,偷偷從裡探出個腦袋打望兩眼,而即又趕緊退了回去。
白於裳瞧的清清楚楚,不自禁嘴角微揚。
原說芸香與齊則只是賭氣,見他要走也未攔着,只以爲他貪戀自己,未必真有骨氣走,且她更不願慣的一男子侍寵而嬌,故趁勢對他冷淡讓其知道些分寸,卻哪裡曉得他轉身便另嫁他人,氣惱的她連夜趕回梧棲。
齊則是個心大的,得不到芸凰的歡心做不成男後也罷,但跟在嬌女身邊也該有個名份,爲妾他不肯,心高氣傲只爲正夫,誰知芸香不應,只說此事再議,待先尋到亦云再言其它。
亦云,亦云,人云亦云,要說真有這樣一個人那才叫活見鬼了。
芸香的陣式從不輸給芸凰,且她今日更甚,身後緊跟二十個宮女,另有兩隊侍衛亦是明目張膽的闖進院內,盔甲長茅在月色之下閃耀着陰冷的光芒,彰顯出不可觸及的權威。
衆人起身齊齊作禮:“參見嬌女。”
齊晨穩了穩情緒之後便往前走兩步,對芸香恭敬道:“微臣有失遠迎,還望嬌女恕罪。”
“齊則呢?”芸香眉眼犀利,極不客氣的往衆人掃望一週,而後落在那官宦小姐的臉上,往她面前走近,霸氣又猖狂的問,“你難道會不知齊則是本宮的男人?”
“民女只知我夫......”那小姐連話都未說完便被芸香狠狠賞了一記耳光,陰着口氣道,“你有幾個膽子呢,竟敢稱他爲‘我夫’?”
那官宦小姐哪裡經的住這樣的場面,再經芸香這一巴掌更是急的又羞又惱,一口氣沒接上來便暈倒在地,幸而有人扶的及時,否則就是一個狗啃泥。
白於裳暗想這嬌女竟與自己一樣格調,也學着搶婚,卻比自己更像回事。
但人家芸香卻以爲這不叫搶,叫給齊則一個好處,在一片緘默之中又沉着口氣道:“本宮再給你一次機會,若是不出來就休怪本宮不客氣了。”
齊則這才乖乖的從裡屋出來,且他臉上帶着一絲暗喜,雖說稍縱即逝卻還是穩穩當當的落在白於裳及未央的眼中。
未央此刻照舊喝酒吃菜,他真心疲累了,眼下只想着該如何收服白於裳,對齊則與芸香的演碼未有一點興趣。
芸香見齊則一身紅嫁衣便更覺慍惱,胸口翻滾着難以抑制的醋意,沉着臉冷眼問他:“這是在做甚?”
齊則對着芸香福身作禮,輕聲作答:“大婚。”
“走。”芸香只說了這一個字便轉身提步,待走了兩步卻未見他跟上來便又回過身去望齊則,見他依舊在原地,便似有疑惑的微眯着雙眸問,“怎麼還不走?”
“齊則要爲夫,故今日嫁人。”齊則亦是個不顧死活的,他只有這一心願,且爲的就是逼芸香應諾自己的條件才演的這齣戲,絕不能辜負這麼久以來的佈置。
“本宮再問你一次,走或是不走?”芸香怒目橫眉,她的耐性有限,最討厭有人挑戰她的脾性。
“請嬌女賜齊則一死。”齊則福身作揖,說的無畏無懼。
芸香未料到這男子的性格剛烈如此,真想將他當下處置卻還是捨不得,在衆多男子之中以他最爲特別,自己的喜好拿捏的極準,平時辦事亦爲妥當,卻拉不下這張臉當衆說要娶他爲夫,只吩咐身後侍衛道:“將齊則綁了。”言畢就要大步離去,卻被齊晨急急攔住,哆嗦着聲音懇切道,“還請嬌女高擡貴手,老臣願爲犬子一力承擔。”
“恐怕齊大人擔當不起。”嬌女示意侍衛拉開齊晨便與她擦肩而過,才走了幾步卻又迴轉身子,厲聲道,“白於裳在何處?”
白於裳心裡一驚,當下便覺着不好,第一反應便是鑽進桌子底下,未央在一旁瞧的忍俊不禁卻也不攔着她。
芸香對齊晨蹙眉問:“難道白於裳未有來參宴嘛?”
“方纔還與丞相大人在一道。”齊晨實言相告。
芸香冷哼一聲,剛又要提言讓她滾出來卻見白於裳已款款往自己面前而來,便說:“國師別來無恙啊。”
白於裳方纔想自己有啥好躲的,她還未怎樣何必自己先亂了,便大方從容作禮:“微臣參見嬌女。”
“你隨本宮一道回府。”芸香強勢出言。她此行不打算入宮,只住在宮外的府邸。
趕情不止是搶婚,還要綁人,白於裳輕言:“微臣不敢叨擾嬌女。”
“本宮府上空屋子甚多,國師不必推卻。”
“換了牀榻不易入眠。”白於裳又再推委,她若是跟她去才叫羊入虎口。
“哦?”芸香輕笑起來,往白於裳面前走近兩步,盯着她的眉心不屑道,“想來是抱不住男人睡不着覺吧。”
此言一出惹的衆人都嗤笑起來,但見芸香的臉色便又趕緊隱忍住。
白於裳心慌意亂,揣測十有八九是爲亦云,豔姬之事。暗忖自己這腦袋瓜不及未央,幹然拖他一道下水,便極爲懇切道:“微臣不知嬌女有何要緊之事問及,恐微臣能力有限,倒不如讓丞相大人也與微臣一道去府上爲嬌女效力。”
芸香往未央那裡掃一眼,見旁人都站着只有他坐着悠哉的吃酒便也想給他個下馬威,當即便應了,道:“那就請丞相與國師大人一道往本宮府上住一夜吧。”
未央也知芸香肚裡有股子惡氣無處可出,聽聞她費力費財四處派人去尋亦云的下落卻是無果,而齊則爲正夫一事佈置良多,想來早在她耳邊吹風說了些許閒話。
芸香離去之時交待了要將府上所有桌酒用度一概砸爛,連一根勺都不能留,故此霹靂啪啦的好生熱鬧,響了久久一陣才停歇。
麗妖已然覺着自己大半條命沒了,那些可都是他出的錢子,還叫不叫人好好的活了。
已是九月的氣候依舊燥熱,卻哪裡比的及白於裳心頭那團火,燒的她整個人都滾燙。她想往隔壁屋子同未央說兩句卻被外頭兩侍衛擋住,只得又回屋裡狂扇扇子降火,卻更以爲不妙。
未央覺着芸香此行舉止可疑卻又未有頭緒,暗忖瑞英好幾日未來報亦不知局勢如何,突聽到窗戶那頭似有動靜,便起身往那裡去瞧,卻見是白於裳半個身子掛在他屋裡,而兩隻腳卻還垂在窗子外頭,詫異道:“你作甚?”
“來瞧瞧丞相大人。”白於裳邊言邊拉扯住未央兩隻手,又奮力着要往裡頭爬。
未央見她費勁的很便一把抱她進來,穩妥放在地上,說:“國師這是要過來跟我一同睡覺?”
白於裳呵呵乾笑兩聲,說:“我是來與丞相大人商議的。”
“大半夜的商議什麼?”未央明知故問,轉身直往牀榻上去,自顧躺下。
“自然是要緊之事,關係你我之性命。”白於裳見未央躺在外頭卻不給自己騰個地就乾脆脫了鞋子越過他自顧爬到裡頭躺下,又道,“想來嬌女是尋不着亦云才又回頭來搶齊則的。”
“原本就是個假人,尋不着纔是正理。”未央不以爲然,側臉對白於裳不屑道,“誰允你上我牀榻的?”
“反正又不是頭一次,你嬌情個什麼。”白於裳哼了一聲,而後拿過裡頭一個枕頭枕在手臂上,半倚着身子對未央道,“你快替我想想辦法,若是明日她問我拿人,如何說。”
“死不認帳即可。”未央閉目養神。
“她若是個講道理之人,我亦不必怕她。”白於裳心急的很。
未央小嗤一聲:“有陛下護着你,你還怕?”
“但陛下也怕嬌女啊。”白於裳蹙眉,而即拿起枕邊的扇子輕搖起來,揚起臉上青絲,粘在未央的臉頰上,弄的他怪癢,便睜眸搶過面前人兒手上的扇子,替她搖起來,道,“明日之事明日再說。”
“你也不怕我供出你來,竟這般坦然。”白於裳不悅,而即將下巴靠在枕頭上,趴在牀榻上嘟着嘴道,“不然就請丞相大人替我認了吧。”
“早知如此,就別來搶婚啊。”未央不屑道,後又正了正身子拿扇子在白於裳的頭上輕搖,說:“你以往也不是這樣性子,如何竟急的這般困不着覺了,只怕還在惶恐嬌女要搶了你那正夫去吧。”
白於裳突而擡眸凝視未央,漸漸露出一副愁眉苦臉的形容,開始拿條件誘惑他:“你若是肯替我出主意,我便把師傅給我那套茶具嫁妝送你。”
“誰稀罕。”未央不屑。
白於裳側過身子正對未央一本正經道:“那可是淺蒼攝政王爺送及我師傅的一套茶具,可精貴着呢,你平時好品茶,如何還會嫌棄這樣的好東西?”
未央心頭一怔,暗徵他與白於裳到底是個什麼緣份,竟絲絲縷縷的都有些牽絆,卻又不禁惆悵起來,道:“若說我往後做了欺你之事,你會如何?”
白於裳略一呆滯,而後細想了想,便說:“你欺我的還少嘛?也不見得我能拿你如何。”
未央不語,只是盯着白於裳的臉龐深望,後又低眸道:“你這輩子最不能原諒的是什麼?”
“從未想過。”白於裳漫不經心答言,而即側臉沾上枕頭竟呼呼睡了過去,她以爲只要未央在身邊就不必擔心。
未央拿指尖捋起白於裳額頭的青絲,心中忐忑不安,日子越近越是糾結,他定要想個法子將奪梧棲之事掩蓋過去,還要尋個替死鬼才好。
次日,烈陽高掛,轉眼便是晌午,白於裳與未央食過飯後便被傳喚到芸香殿內。
芸香正懶懶的倚在榻上,手端着清酒淺抿,而齊則就在一旁伺候着,往他那裡一瞧,卻見脖間點點紅印,想來昨夜很是賣力,眼下正春風得意的緊呢。
白於裳微微福身:“微臣參見嬌女。”未央亦在一旁作禮。
“國師近日大婚怎麼不告之本宮?”芸香邊眯着眼眸打量白於裳上下邊拈着酒杯把玩,見她面色潮紅卻不開口,便又輕哼一聲道,“爲何不說話,舌頭沒了嘛?”
白於裳深吸一口氣,道:“微臣娶夫乃小事,如何敢驚擾嬌女。”
此音剛落便見芸香將手上酒杯扔至白於裳的臉上,正巧砸中她的額頭,發出“咚”的一聲,疼的她呲牙裂嘴卻不敢叫痛,且杯中之酒亦是灑了她一身,邊上的未央瞧着心疼,卻不敢露聲色,佯裝未瞧見。
“丞相大人是梧棲第一美人,如何也敵不過她白於裳?”芸香又對未央問,似有挑撥之意。
未央只低眸福身卻不言。
“都成了啞巴?”芸香輕笑,後又從身後拿出一卷圖扔至白於裳腳下,道,“國師好大的心計吶,誆本宮去尋這個沒頭沒尾的人物,而自己卻在打豔姬的主意!”
“微臣不敢。”白於裳連忙出言。
“你如何不敢?這天下你的膽子最大,竟敢對本宮欺瞞,簡直不知死活!”芸香邊斥邊由齊則扶着起身,緩緩往白於裳面前去,又冷笑,“除非你能在今日叫亦云出現在本宮面前,否則本宮眼下就要砍了你的腦袋,以敬效尤!”
白於裳雖心生惶恐卻不敢露形於色,只說:“微臣如何敢欺瞞嬌女,確實是有亦云這樣的人物,只是他的形蹤飄忽不定,尋不着不代表未有此人。”
“你再編。”芸香微揚嘴角,後又道,“本宮派了多少人手去尋此人,且夜玥國君亦是出了不少力,再好的能人也未尋出一丁點的線索,你還敢說他不是你用來誆本宮的?”
白於裳一聽夜玥國君便想起司息政那張妖孽的臉,暗忖他定是在芸香面前說了自己不少閒話,故此這事就變的更爲麻煩,嘴上卻依舊抵死不認,道:“微臣未敢欺瞞嬌女,確實有亦云此人!”
“人在何處?”芸香厲聲道,見白於裳死不認帳更是氣上三分,又緩緩說,“亦云不是你的心上人嘛,怎麼一轉身便娶了豔姬?”而即乾笑兩聲,盡帶譏諷之意,說,“愛,就是隨意拱手讓人,就是有一個便是一個,沒了也就沒了的?”
白於裳心中大罵芸香好沒道理,當初是她自己硬要的,如何將自己說成個負心人,她沉住情緒,解釋:“亦云此人只配服侍嬌女,微臣自然不敢妄想。”
“好一個不敢妄想,故此便打主意到了豔姬身上?”芸香提言相斥,她眼下倒不是非豔姬不可,昨夜已是應了齊則娶他爲夫,自然也不會再去要一個已爲人夫之男子,只是想想卻有氣,好說那男寵生的不凡,煮熟的鴨子飛了自然心痛。
白於裳決不敢在芸香面前說自己與豔姬是兩情相悅,依舊硬着嘴道:“確實有亦云此人。”
芸香突而轉向未央,對其挑了挑眉,問:“丞相大人可知此事是真是假?”
“微臣不知此事,還望嬌女莫要聽信小人饞言。”未央福身輕言,算是在幫襯白於裳。
芸香低沉“嗯”了一聲,轉身又往榻上坐下,懶懶散散毫無情緒,道:“將國師拖出去砍了。”
未央臉色微變,側臉望了白於裳一眼,說:“此事還請嬌女交由刑部去查,定見分曉。”
“還要如何分曉?本宮再不會被她戲耍第二次。”芸香此刻已然不再信白於裳所言,細想想也覺着是被她算計了,再者身邊幾位好事者對亦云此人的前後分析更是確定無疑。
白於裳大膽出言:“微臣是朝庭重臣......”
“本宮亦是可發號示令之人。”芸香疾言厲色打住白於裳所言,又加重了語氣,“給本宮拖出去即刻問斬!”
她昨日想了一夜,也與齊則耳鬢廝磨了一夜,以爲叫她死纔是正經,因她眼下是自己的威脅。
未央詫異,見白於裳被兩個侍衛硬拖出去便對芸香拱手作揖道:“還望嬌女三思,陛下一向恩寵國師,想來會有不悅。”
“丞相大人想知道本宮爲何不拿你開發嘛?”芸香冷冷盯着未央,話中意思極爲含蓄,後又道,“那是因爲丞相大人是可造之材,本宮這是在幫襯丞相大人。”而後便提裙往屋外親自監斬。
白於裳到底觸了芸香什麼逆鱗,想來不是亦云,豔姬之事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