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肖染又是一陣緘默,許久才言:“天機不可泄透。”
“這話挺能忽悠人的,怕是推托之詞吧。”白於裳訕笑道,她亦懶得再問,何況她也未出銀子,
更不屑曉得這事。
“大人當然可以這樣以爲。”嚴肖染未有不悅,而後又拿起原放在地上的一陀溼泥,在手裡捏起來,這讓白於裳有些不解,淺笑着問,“像您這樣人物的嗜好不該是下棋嘛,怎還玩起了泥。”
“我不喜下棋。”嚴肖染直言不諱,手上嫺熟的捏着,纖長白蔥似的手指上都沾了泥,也不知他在捏個什麼玩意,瞧不出個頭緒來,像個碗,又似個盤子。
“先生這也算是一門手藝嘛,眼下正在捏的是個什麼?”白於裳看不分明是個什麼就乾脆問他。
還未等嚴肖染出言,卻見幽蘭已是進了院子,一面言:“我們家先生不過就是玩趣的,至今我都未瞧出他捏的是什麼。”一面又指着另一邊廊柱子言,“都在那裡頭了,國師大人可瞧的出是個什麼?”
白於裳來了興致,提袍往那裡去探究竟,捏起一兩個在手上細看,笑言:“確實是太過高尚風雅,白某竟瞧不出。”
幽蘭在屋裡探出頭來言:“每每拿去燒窯那裡就被那頭的師傅取笑,可我們家先生還是樂此不疲呢。”
“是哪家的燒窯師傅說我做的不好?”嚴肖染一聽這話便有些不悅,後又說道,“下次找我算日子要收他兩倍的價。”
“先生您還是省省吧,人家也未曾收過您燒窯的銀子,何況你那玩物確實麻煩。”幽蘭也替那頭的師傅打抱不平,以爲燒他這些個頑物是簡單之事嘛,每每都要修補重捏才行,否則就要燒裂,且還要與他捏的一般醜,這纔是最費神的,否則被他瞧出,定是一頓大怒。
白於裳忍不住笑起來,暗念這幽蘭甚有些主母的架式,便問:“先生如今年歲也不小了,未曾給自己算個黃道吉日?”
嚴肖染的身子一怔,連手上的動作也滯止了,後又淡淡言:“國師大人的黃道吉日都未曾到,怎輪的到嚴某的。”
裡頭的幽蘭一聽這話便低眸沉思起來,連摘菜的手都有些緩,而後又拿起菜轉身往後院去生火。
白於裳突覺着沒意思,更懊悔自己不該管這檔子的閒事,便轉了話頭:“陛下問,先生可否到宮裡頭聽封。”
“陛下這是要變政革新了。”嚴肖染似笑非笑言。
“男子女子都是梧棲的子民,何況有才之士也該有出人投地之時了。這些年男子與女子間的衝突層出不窮,是該平平這些怨氣的。”白於裳說的極爲正經。
“嚴某一個江湖術士,何德何能受封。”嚴肖染話中之意似是不願。
白於裳又勸道:“先生不必自謙,誰人不知先生的聰慧才智,陛下這是真心在請先生呢。”
“嚴某隻會算算日子,宮裡宮外亦也只能算個日子,爲政爲權之事亦不懂,出了這府只怕惹人嫌。”嚴肖染亦是不肯。
白於裳剛要再勸,卻聽幽蘭從屋裡頭出來喚道:“國師大人與先生淨個手吧,飯菜都已備好了。”
如此便不能再言,白於裳只說:“嚐嚐幽蘭姑娘的手藝如何。”
嚴肖染剛要起身,卻見幽蘭已蹲着身子將水盆端到他的面前,柔聲言:“先生洗吧。”
白於裳瞧着有意思,暗想嚴肖染這輩子也值當了,有這樣一個乖巧伶俐的伺候他總該知福吧。
嚴肖染淨完手又拿過帕子拭了拭,而即起身徑自往屋子裡去,倒是幽蘭對着白於裳客氣道:“國師大人莫要嫌棄纔好,都是些家常小菜,可要我去拿壺酒?”
“多謝幽蘭姑娘,不必了。”白於裳也跟着進去了屋子,她甚有興趣瞧瞧嚴肖染是如何用飯的,只見他拿下了頭上的帷帽,露出一張糾結扭曲不堪的殘面。
竟未有一處皮膚是完好的,瞧着真真嚇人,但白於裳終究要保持淡定之色,也跟着拿起了碗筷。
嚴肖染夾了菜放進自己面前的碟子裡,說了句:“國師大人倒也不是一般人物,竟未有暈倒。”
“先生何出此言,白某怎會是以貌取人之輩。”白於裳頓時也覺着自己的形象增輝不少,又對還在端菜上來的幽蘭誇讚道,“幽蘭姑娘的手藝非凡吶。”
“這是國師大人客氣了。”幽蘭淺笑,後又替他們各舀一碗湯放置他們的面前,又款款欠了欠身子,“我去外頭院子收拾去,你們慢慢吃。”
言畢就出了屋子往外頭去收拾地上的銀子,將他們一個個列整齊了放進箱子裡。
說實話嚴肖染吃東西的模樣甚是有些駭人,而白於裳卻要佯裝鎮定,實在苦煞了她,幸而那位先生吃的快,飯也只用半碗便丟了筷子往屋子外頭去,一面吩咐幽蘭泡茶。
幽蘭將放銀子的箱子合上,而後就起身去泡茶,對白於裳笑言:“國師大人可要吃飽纔好,千萬別學我家先生每每只吃半碗,故而身子弱的很,一到寒日裡頭就咳嗽。”
白於裳此時也已飽了,便言:“那讓宮裡頭的太醫過來府上瞧瞧,指不定這症就好了。”
“何必這樣麻煩,不過是舊疾。”嚴肖染不以爲然,他不過易得風寒,亦不是什麼大病。
幽蘭見白於裳起身便遞了一杯淨水到她手上:“國師大人請漱個口吧。”而後又接過杯盞放置桌上,徑自收拾起碗筷。
白於裳拿絹帕輕拭了拭嘴角,也往院子裡去,卻見銀月高掛,散着清冷的白光,如嚴肖染一般的高深莫測。
無際之空羣星璀璨,是一個極安靜的夜。
嚴肖染負手而立,遙望夜幕,似是在思量什麼,突而見有一顆流星劃過,惹得白於裳問:“真有一人一顆星的說法?”
“每個人身邊都會有個守護者,這卻是真的。”嚴肖染答非所問,似帶着些悠悠傷懷。
“白某好似未有。”白於裳嘖了一聲,甚覺惆悵。
“國師大人心中可有思戀之人亦或是思戀之事?”嚴肖染問。
白於裳細想了想,後言:“小時候與一個孩童玩的甚是歡樂,那一年夏日與他每每在河邊捉螢火蟲,只是後來卻不見了他的蹤影,孩小時候總不記得問那人的名姓,之後便無處可尋,稍有遺憾。”
“你很想他?”嚴肖染又問。
“如今也不過成了一段記憶罷了。”白於裳實話實說,眼眸微暗了暗。
“國師大人亦不必傷懷,月老已替你牽了紅線。”嚴肖染淡淡言。
白於裳猛地往嚴肖染那處望去,後又垂下明眸,知趣道:“我亦不問了,免得先生又要說天機不可泄漏。”
“只怕這生都難逃此劫了。”嚴肖染這口氣聽着甚有幾分無奈。
白於裳不解其意,勢要嚴肖染說個明白清楚。
“一物降一物,縱然你不願意,亦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但他也未必能夠。”嚴肖染的眼眸黯然,又說,“真是應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話。”
“世間情愛之事大概都只講一個緣字吧。”白於裳笑言,她眼下亦是不急了,只等天安排吧。
“玉成雙,傘成對,雨日橋上有緣人。”嚴肖染今日心情好,便多說了兩句,而後又是擡眸望星,那深如寒潭的明眸光彩奪目,隱隱透着不甘,卻又有不得不認命的訕嘲。
白於裳雖記在心上,卻依舊面不露聲色,只說:“先生可是想好了,白某還要回去向陛下交待先生的意思。”
“方纔你也瞧見了我這副尊容,故而哪裡都不願去。何況宮裡宮外怎樣不是算日子,對陛下之吩咐遵從即是。”嚴肖染這話說的倒也圓滿,聽在白於裳耳朵裡也挺正經,便不在勸他。
二人東拉西扯的又說了兩句沒要緊的話,白於裳便告辭出了府,往馬車上去。
此時外頭竟下起了淋淋的小雨,稀稀拉拉的打在馬車頂上,又漸漸急快起來。
纔剛駛到豔姬的府門口,就聽到裡面似有吵鬧的聲音,這讓白於裳甚有些好奇,撩開了簾幔一瞧,門口竟停着一輛珠簾裝飾的馬車,紅豔至極,卻是芸凰之姐,嬌女芸香的駕座。
白於裳忍不住喃喃自語:“她竟這樣快就從別宮回來了。”即是如此,便更不愛管這檔子閒事,只下了馬車往自己府裡頭去。
落粉打着傘迎了出來,只說:“大人,邊上府裡似是在鬧呢,都已是鬧了近一個時辰,這會子也不知怎麼着了。”
“別處府上的事與我們有什麼相干,憑他鬧翻了天去,你吩咐底下人去打水,伺候大人洗漱。”降紫輕撇了落粉一眼,自己則是扶着白於裳進去院子。
白於裳往牆壁那處瞧了一眼,原來那面倒塌的牆面算是砌好了,故而更是眼不見爲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