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從桌子底下起身打望一週,便見屋子裡頭已是一片狼藉,桌上地上依舊靜躺着欠收拾的小石頭,賓客更是跑的一個不留。
擡眸而視,才見屋頂上的瓦被人揭開,想來那些石頭就是從上而下扔的。
眼前綁住豔姬的是一位藍衣裝束的男子,臉上還用上等絹紗蒙面,一隻胳膊摟着嬌主的脖子,另一隻手上捏着一把短匕,一雙美目透出濃濃的恨意,示意在場僅有的幾位不得靠近。
張玉的臉色蒼白,她不用猜亦是曉得眼前之人是誰,出言對他威懾道:“你先放開嬌主,有什麼事你我二人相商。”
豔姬暗忖自己倒黴,每每被綁票的只有他,這到底是什麼命格。
依舊蹲在桌子底下的白於裳越發覺得自己的頭昏沉,醉的都快睜不開眼,想起身卻撞到了自己的頭頂,痛的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終於曉得自己應該先從桌子底下爬出去,只是沒太大力氣走便連兩隻手也一併用上了。
再說那綁住豔姬的男子一聽張玉所言不自禁就是一怔,他未料到自己慌亂之際竟綁錯了人,他這也是頭一次幹這等粗魯之事,實在沒什麼經驗,忍不住對身前的人兒嗤道:“好端端的你穿什麼紅衣。”
豔姬無奈,他如何曉得穿一身暗紅色也會遭罪。
而張玉新娶的小妾此刻也正從桌子底下站起來,更是深深傷害到那綁票男子的幼小心靈,咬了咬牙,便對張玉發狠說:“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把嬌主給放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張玉見他不識趣便惱的差點噴出火來,厲聲對站在屋子外頭的下人小廝們吩咐道:“還不快點將他拿下!”
那男子稍移了移腳步往桌邊靠,且將那刀子近了近豔姬白嫩嫩的脖子,威脅喝斥道:“誰敢踏進這屋子半步,我就結果了他。”
張玉見他如此便不敢再激他,想他原不是這樣的人,怕是一時糊塗亦或是受了誰人的挑唆才幹出這無腦之事,稍緩了緩語氣,道:“你束手就擒還可饒你一命,倘若傷了嬌主就是罪無可恕。”
未央轉眸打望張玉的側臉,又輕掃一眼豔姬,他此刻並不想多管閒事,只因嬌主的生死與他沒什麼相干,故而懶得插手,卻詫異白於裳怎麼還沒從桌子底下鑽出來。
“你說你爲何如此待我?”那男子的口氣透着憤恨又帶有不甘,亦不顧還有旁人在,狠狠斥道,“難道你對我的情義都是假的嘛,你曾答應過我到我這裡爲止,再不會娶一個妾,你忘了?”
家務糾紛實在令人無趣,張玉臉上更是掛不住,卻只能好言相勸:“此事待我慢慢說來,你先將嬌主放開。”一面言一面又偷偷給屋外的下人們遞眼色。
此舉卻讓那男子發現,手上的刀子離的豔姬越發近了些,瞪紅了雙眸道:“你不要言不由衷,此刻又是打算哄我呢。”
張玉只得揮了揮衣袖,命屋外之人都退離三步。
那男子稍平了平心氣,便與張玉談起了條件:“你讓那個新過門的雜碎自盡而亡,我立馬就放了手上的人。”
“你休在胡鬧!”張玉怒目橫眉,她一直想不通他是受了什麼刺激,平日裡像個女人似的連殺只雞都不敢,而今卻拿着刀子一副要殺人的架式。
新娶的小妾就怕自己遭殃,乾脆佯裝害怕倒地裝暈,算是名哲保身,立在一旁的未央真心覺得汗顏,乾脆又坐回椅子上舒坦點看戲。
那男子不肯讓步,又對張玉道:“你往他身上捅幾刀,我立馬就放人。”
但張玉怎會做出如此荒謬之事,只是沉着一張臉陰森的盯着眼前之人瞧。
“你捨不得下手是不是?”那男子的眼眸裡盡是憂傷,又突然提高了嗓音,“就因爲他生的比我硬氣一些,屁股比我大一些,走路不扭扭捏捏,所以你就喜歡他是不是?”
這番言論令張玉臉上更是顏面掃地,讓豔姬更是惆悵,他到底來了個什麼地方,爲何這裡的男子不像男子,非要依附女人而活,實在陰陽顛倒。
桌子底下的白於裳被吵的頭痛,且終於好像摸到個什麼,更好似有什麼東西阻礙了她前進的道路,要起身卻被裙角絆倒了直往前面撲。
“哎喲!”不巧將那綁住豔姬的男子重重推倒在地,立即有屋外的人過來搶掉他手上的刀子。
那男子欲哭無淚,不知白於裳竟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偷襲他,實在冤枉的很。
未央起身去瞧個仔細,大概猜出白於裳已然大醉,而豔姬更覺鬱悶,之前已欠了她份人情,而今又平添一份,往後該怎麼還。
張玉趕緊命人過來扶起白於裳,且又吩咐綁住那造反的男子。
那男子的面紗早已滑落,被人擒住後更有不甘心,直指張玉委屈道:“我整日的擔驚受怕,每每想到你又要娶妾就慌張的夜夜不能安眠,爲何這天下之人不可以一雙一對,偏偏要喜新厭舊,朝三暮四,負情負義?”
“女子三夫四妾原就是平常,是你太過不知好歹。”張玉不以爲自己哪裡有錯,只恨往日太過寵他才釀下如今之錯。
且別以爲他不知曉,方纔在屋頂上扔石頭的也是他那幾個寶貝小妾,這些妾夫是要造反呢!
“你從來不知愛爲何物,枉我對你癡心一片,今日算是看透了。”那男子甚有些自嘲之意,又說,“來生讓我投生做個女人,要將這天下男子統統挨.次.玩.個.遍。”
未央與豔姬二人不約而同的嘴角抽搐,額頭冷汗,暗嗤這誓言真當壯烈有出息。
此時從屋外匆匆忙忙進來一個人,對着張玉慌張道:“啓稟大人,家夫捲了家中財務一跑了之了。”
“什麼?”張玉驚駭萬分,這纔回想起方纔唯獨未有見到他,想來他是趁亂之際逃跑的。
突兀的,那被綁的小妾哈哈大笑起來,陰狠的對着張玉道:“真是現世報啊,以往還說他一心一意護你,賢良寬容你納妾,想來早就受不住你了吧,如今你也被人棄了,實在是痛快!”
張玉胸口疼痛難當,被人拋棄的惱怒感在瞬間爆發,且聽身邊人又是這般的諷刺嘲弄更是耐不住
這憤恨不甘,拿過下人手上的刀子就往那小妾身上瘋一般的捅過去。
白於裳眼下被酒醉的迷迷糊糊,根本就不知眼前發生何事,傻楞楞的往未央及豔姬那裡打望一眼,而後拖起未央的手道:“天色已晚,我們不打擾張大人洞房花燭,本大人送嬌主回府。”言畢就不由分說的扯着某人走了。
豔姬瞧的目瞪口呆,眼下他已是左相身份,自然要負責此事,只得留下善後。
夜已深,霧掩月。
未央一路都未有掙脫掉白於裳與自己十指緊扣的手,但他覺得她帶的路似有些不對,不是往國師府,亦不是往丞相府,那她要去哪裡?
白於裳已是連魂魄都醉了,張玉大人那酒不是一般人能喝的,遇上個不會飲酒的自然要栽。且這膽子似乎也在酒精裡泡大了,開始不知所謂的吐露憋在心中許久的話:“嬌主爲何每每看到我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形容,是不是白某哪裡得罪了嬌主,亦或是其它什麼?”
未央想不出話來搭腔,卻又聽白於裳自顧自道:“嬌主是不是瞧上了未央,否則爲何總與他來往一處?”
這話問的更讓未央不知所措,想拉扯住白於裳讓她停下卻被她牽的越發緊的往前趕,只聽她語重心長道:“未央不適合你,此人一點虧都不肯吃,且你往後與他一道沒準要訛你人情,怕是一輩子都要被他壓一頭,好日子算是到頭了。”稍停頓一會,又勸,“這世上自然有比未央更好之人,你且瞧瞧分明纔是,或許在你身邊,亦或是在你前面,總之不會是他未央。”
未央擡眸眯着眼細瞧起白於裳越聽越不是個滋味,小嗤她一聲:“胡言亂語。”
白於裳突而頓了足,卻又不敢回頭,緩緩道:“府上一切由你做主,凡事聽你差遣,從此一生相
伴再不對別人動情,白首偕老,豈不快哉?”
未央緊抿了抿薄脣一言不發,心頭怔怔的盯着白於裳的背影瞧,望着那月色漸漸拔開雲霧傾灑至她的肩頭,竟有種要抽人的衝動。
“未央是個清高的,你過去只能當個使喚男丁,再來他定是要三夫四妾的,怎樣都不會獨寵與你,勸你三思三思再後行。”白於裳一面說一面又提前往前走,糯着聲音道,“連我都制不了他,何況你,根本就是自取滅亡。”
未央嘴角微搐,心中很是不悅,手上力道加重了緊捏一下白於裳的手指,惹來她一陣悶哼,卻又不見她回頭,且跑的越發快了,又聽她清清淺淺出聲:“嬌主不必氣惱白某拆穿未央的真面目,只是不想讓你後悔。”
訖語就帶着未央鑽進一間樓裡。
待未央發現白於裳帶自己來了仙子樓卻已是晚了。
仙子樓裡眼下已沒了賓客,麗妖正在收拾準備歇息,見白於裳紅着一張臉,眼神迷離的拉着未央衝進來就是一陣的驚悚,剛要問明緣由卻見未央打了一個讓他止語的手勢,便只當未瞧見,愣愣站在一處。
白於裳走了兩步竟又停了下來,迴轉身子低眸道:“嬌主早些歇息吧,方纔肺腑之言還望好生考慮,白某先行回府。”
未央看着白於裳搖搖欲墜的似要跌倒便想伸手扶她一把,誰知她未走一步就歪倒了躺在地上,如挺屍一般沉睡了。
麗妖抑不住惶恐,拿着絹帕捂嘴,往地上的白於裳眨巴兩眼,又往未央面前去,問:“大人,國師這是在夢遊?”
“你找兩個人擡她回府。”未央答非所問,原本想先扶白於裳起來,但想起她方纔的那一套說辭就很氣悶。
掌櫃的微點了點頭,連忙吩咐幾個下人小廝過來擡起白於裳,卻又被未央蹙着眉頭喝住:“找女人擡。”
麗妖先是一愣,而後恭敬點頭應諾:“是,是,麗妖疏忽了。”
未央甩袖回了自己府中,命屋裡下人們都退出去,而即便躺進木桶裡泡澡,越想越覺着豔姬是個討厭的人物,但更氣白於裳是個沒眼色的,往日不急着嫁,而今卻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且還那般踩毀他,沒一點格調,一點節操。
窗外突有些動靜,翻身進來一身黑衣的瑞英,隔着屏風拱手作揖:“王爺。”
“辦的如何?”未央懶懶道。
“張玉的各種罪狀都已逞交上去,且那人只要一出梧棲國界就滅口。”瑞英作答的毫無情緒。
未央面無聲色,稍作思量後言:“將他從張玉府上帶出的金銀都送去給他家人,再另給一百兩黃金,此事算是了結。”
“王爺放心,屬下都已安排妥當。”
“讓花南煙準備準備,不日就是她接替戶部尚書一職的日子。”未央仰頭輕呼一口氣。
“眼下已有兩位尚書是我們的人,想來不費一兵一卒拿下梧棲是指日可侍了。”瑞英口氣恭敬,又似帶着些雀躍。
“兵部尚書及大將軍的職權纔是最要緊的,且還差了一個由頭。”未央言語清淡,突而生起一個主意卻又未言太多,只是問,“另一件事辦的如何?”
“屬下已安排佈置將豔姬的父母大人接出淺蒼。”瑞英如實稟報。
“密探局之事又打聽的如何?”未央又問。
瑞英的語氣有些發虛,輕聲答:“還未有明朗的線索。”
未央忽然從木桶裡一躍而起,拿過紅木架上的衣服裹體,提步繞出屏風,往瑞英那處深望,低沉問:“最要緊之事還未有消息,人還未有找到?”
“屬下無能。”瑞英不敢接上未央的眼神,只低眸垂視,靜等片刻也未等到未央的斥責便又道出其它一件要緊事:“近日街頭巷尾傳出一首歌謠,對王爺十分不利,暗指王爺圖謀不軌,爭權奪位。”
未央微挑了挑眉,清冷一笑,暗忖白於裳這廝是開始行爲了,那他也該順勢收拾收拾潛伏在淺蒼的暗線。
“王爺是不是該回淺蒼一趟?”瑞英小心翼翼問。
未央徑自走至美人榻,從容而坐,纖長手指拈起榻邊矮方桌上的茶盞淺抿,悠悠然吩咐道:“先全力調查密探局一事,他們有何聯絡方式,接頭可有暗號密語,蒐集到一絲線索就速來報。”
瑞英低眸應諾,而即拱手離開。
未央獨自一個置身於黑漆漆的屋子裡徙然生起些傷感,他與他的哥哥許久未見,不知再見是何時啊。
而白於裳已如死豬一般的被人丟在榻上,不知明日醒來可還記得今夜之壯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