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一國二相

這一日大清早便落了一場雨, 空氣中的涼薄之意越發明顯。

昨日洞房花燭夜是未央最惆悵一日,他深信白於裳未死,可他亦是等的焦心, 這一日日光陰流逝叫人終是沒了耐心, 他此番高調娶妃亦是想叫衆人都將此事流傳開來。

一來他是在表明心跡, 他後悔白於裳跳崖之前未對她說明真情真義, 讓她誤會。

二來他迫切企盼她能自己跳出來給他些好看, 以她的性子總歸是忍不住要被自己此番行爲給噁心住的。

可惜一夜平靜,連個摔杯子的人都未有,叫他好生失望。

外頭進來瑞英, 福着身子在紗幔外頭作禮,道:“王爺, 昨夜所有進府之賓客的畫像都有了。”

“拿進來瞧瞧。”未央端着茶盞細聞茶香卻不急着飲, 言語的很似漫不經心, 這茶便是當日荷花池邊齊則泡製的煙羅仙,因是白於裳取的名, 又誇他好喝,從此便棄了夜添香只飲他。

瑞英提步撩簾往裡面走,先將手中紙畫都放在桌上,又拿出一本小冊子遞予未央面前,道:“這上頭是最夜賓客送禮之數目。”

未央對賀禮不大關心, 只想瞧瞧昨夜都有些誰進府恭賀, 便放下手中杯盞起身往前面的圓桌去, 指尖撩拔過一張又一張的人像畫, 突而想起一雙美目來, 清冷透出些黯然,雖只一眼卻叫他記的分明, 便加快了翻動畫紙的速度,後在一張畫像處停下,喚瑞英也過來瞧瞧,說:“此人好面生,且品貌不凡不像是一般人物。”

瑞英往畫上細打量一眼,而後稟報:“此人是昨日新進城的,與她一起的還有二位兄弟。昨夜她本想提早離府,卻被門衛攔下。”

未央微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後又問:“近幾日可還有其它人進城?”

“只有這兩個生人進城,也未有什麼特別之處。”瑞英一五一十相告,後又道,“王爺若說覺得她可疑,屬下立刻對她細查。”

自白於裳跌崖之後,未央就派了諸多能者明裡暗裡去尋,認定了她會捲土重來,定要回來討他這份債,故此每日進城出城記錄都要一一查看,但凡有生人者都需探究一二。

他倒不是防着她,只是想第一個找到她,況且她如今是自己的正妃,有這個責任及義務接她回府。

瑞英見未央遲遲未作指示,便又輕喚他:“王爺?”

“我讓你去尋的那兩個丫頭的下落可有眉目?”未央未在提及前頭之事,只問及以它,將手上的畫放下,又坐回窗口的榻邊品茶,他以爲白於裳終要住府上,自然也要丫頭伺候,與其弄些不熟的來討人嫌,倒不如把原先那兩個貼身丫頭喚到這裡守着,只等主子來即可,想必她們亦是樂意。

“已派人去接。”瑞英輕答。

未央微點了點頭,他思忖着白於裳未必來了府上,否則她定會惱怒自己將她那篇才華之作公諸於世,想必沉不住氣,轉念又覺着她或許改了性子,但她父親大人終究在自己府上,不怕她不來,便說:“既無可疑之處便罷了。”

瑞英應諾後便福身退下,卻有管家提步而來,道:“王爺,那邊院子人手不夠,且那副畫拿去裝裱還未拿回來,是不是先停兩日?”

“這都拿去裱了三日,爲何還未裱好?”未央蹙眉不悅,而即厲聲吩咐,“你今日就去瞧瞧,早些拿回早些施工,切莫耽誤半點。”

“是,是,奴才知了。”管家連連稱是,而後哆嗦着身子離了屋裡。見外頭落葉滿地不太好看便

叫了幾個丫頭掃一掃,免得一會王爺出來院子又該蹙眉不悅。

秋季多雨,方纔已是淋淋的落了一陣,雨後更覺蕭條,特別是街巷上無人打理之地,但此季駙馬府上卻是燦菊爭豔,開的好不快愉,另顯秋意之濃郁風情。

原說白於裳與趙後之事該由應天府裡崔大人處理,只是其中有些棘手,且此簪是公主所有,故不得不小心行事,將此二人轉交駙馬開發,也算合情合理。

盜竊宮中之物非同小可,何況此事又說不大清楚,未有人可證明是趙後撿的,反倒有那客棧掌櫃一口咬定是他稟性不良。

昨夜這掌櫃老闆娘送點心到趙後屋裡就瞧見了這枝金釵,甚是歡喜非常,便想去邀個頭功,在公主面前露個小臉,就妄想從他手上討下來。

趙後不是捨不得卻是一心一意要留及白於裳,自然不肯給那掌櫃的,還將他轟了出去。誰知便惱的人家一大清早來報官,說他偷了東西還要佔爲已有。

此事要談及公主,她近日有了新的喜好,愛在馬車裡往外頭隨性扔首飾,以此檢驗衆百姓的品德良善,若是有人將此物在一日之內送還便也罷了,若是不能,就當作偷盜處理,杖責教訓。

屋裡的駙馬正在提筆草書,桌上一杯清茶由熱轉涼,早顯陳色,且聽崔大人將此事交待完前後亦未有個指示,只落成最後一筆才悠悠然放下狼豪提步撩開了珠簾出去見白於裳及趙後。

白於裳見他第一眼便心神一震,爲掩飾自己的失措連忙低眸垂視,她以爲此事稀奇,這亦云如何就成了駙馬。

此事,說來話長。

趙後一見主事的出來,也不講究什麼規矩,趕緊替自己辯解正身,還挺理直氣壯的很:“那東西是我撿的,便是我的,是那掌櫃冤枉我,反咬我一口,硬誆我說是公主之物,公主日日乘馬車,怎會將金簪落在地上。”

崔大人見趙後這般粗裡粗氣,且又沒個道理,便喝他:“駙馬面前豈容你大呼小叫,待問你話了再言。”

白於裳莫名頭痛,她就算是眼珠子朝他使成個白眼亦是擋不住趙後那一根筋的蠢鈍,原來沒什麼罪,而今他這一言卻是坐實了佔公爲私之罪,便連忙輕扯住他的衣角示意他安靜些,徑自抵眸往前走兩步,拱手作揖道:“草民參見駙馬,此釵確實是路上所撿,原說一大早就該送官,卻不知掌櫃已報了官,只是一場誤會,且我這兄弟小時候一場傷寒燒壞了腦子,還請駙馬恕罪。”

這位駙馬爺聽不得趙後那一言卻聽的進白於裳這一句,且好奇如此不同的二個人竟能走到一處,一個粗糙無禮的不能瞧,一個卻是素衣翩翩,眉目俊俏,實在有云泥之別。

崔大人深知亦云的爲人,這位駙馬爺平時大事不管,小事不理,也無把握他會如何處理,便替白於裳他倆捏了把汗。

亦云略作思量,便說:“崔大人有公務要忙便不再多留,此二人本駙馬定會有個發落。”

崔世友亦不願多呆,福了福身子便提腳離了屋裡。

白於裳略有緊張,她此刻思緒亂飛,還未消化亦云,嚴肖染,駙馬一事。

亦云剛要出言問罪卻見外頭進來一個神色慌張的小廝,手上正拿着一副畫卷,只因事情太急便未想着屋裡還有外人,福着身子急言道:“駙馬爺,您快且瞧瞧還有木有的救了?”邊言邊將畫卷展開,又說,“方纔攝政王爺府管家來畫社說明日便要,實在無人補的及,故此來請駙馬爺的示下。”

白於裳擡眸而望,卻見那小廝手上拿着的竟是當日曾木替她所作的府宅設計圖,上頭有一處被融了一灘水漬,稍顯微黃,想必是被茶水染了。

“是誰將此畫弄成這樣的?”亦云蹙眉厲言,他雖說是開畫社的,卻不擅長作畫。

那小廝原吱吱唔唔不敢言,見亦云怒目橫眉便大膽對着他耳朵邊輕聲咬一句,後又低眸說:“小的無能爲力,只得來請駙馬爺示下。”

亦云嘆氣,毀畫之人亦不能惹,真是作死的倒黴。

曾木的筆法不同他人,就算是有心臨摹亦不能在短時間內抓住他的筆峰精妙之處,且一日之內完成亦是難上加難。

亦云很是頭痛,他不敢得罪未央,他曉得這位王爺正愁沒理由開發他,他做這個駙馬亦是爲名哲保身,二來也算定白於裳終要來淺蒼,往後這身份還可助她,這才設局娶了那刁蠻公主淺亦月。

白於裳揣摩着趙後方才所言只怕這屁股也要被打爛,且眼下亦云又在氣頭上,只怕更難開脫,便說:“草民願將功折罪,將此畫重作,還請駙馬先放了我這兄弟回去。”

亦云詫異,似有不信:“你當真能一日一夜將此畫作好?”

“草民盡力而爲。”白於裳福身應諾。

“此事非同小可,若有一點差池,你我之好歹便要瞧着攝政王爺的心情而定了。”亦云正經出言,他可不想在見到白於裳之前就死在未央手裡,那便白費他一片苦心。

白於裳深吸一口氣,胸口成竹道:“草民不敢說笑。”

亦云微點了點頭,而即便吩咐府上人到書房磨墨伺候,又命人送趙後出府。

趙後心系白於裳,寧死不肯走,拉扯着她的衣袖可憐兮兮道:“我留下陪你吧,我不放心。”

“你快些回去吧,留在此地亦是無用,我不會有事。”白於裳使了個眼色給趙後,示意他快走,她已怕了他,暗忖他這樣的腦子能否在宮裡存活是個未知。

趙後見白於裳一臉惱意便不敢怎樣,只得沒精打彩的離了駙馬府,卻又滿心牽掛她,細細想着自己方纔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卻終究想不明白,便打算回去找趙前商議。

駙馬府裡亦云領着白於裳到後頭書院,道:“我叫下人替你預備,有什麼要的只管開口便是。”

白於裳微點了點頭,她原想問公主回不回府上,後又覺着唐突便未出言,她甚有些惶恐那位公主。

然,她多慮了。

亦云與淺亦月之間名存實亡,公主有公主府,而駙馬亦有駙馬府。

外人都覺着怪有趣,這公主與駙馬之間到底爲哪般,可這兩位當事人卻甚不以爲然。

特別是那位公主殿下,日日玩的不亦樂乎,如今自己的皇帝哥哥越來越強勢,便也越發放肆任性起來,面首招了不是一個兩個,那日在梧棲便是選了近十個美男子,哪裡還想的起駙馬。

亦云亦是樂的自在,他也不願陪着公主過一夜,如此既有身份地位又無需出賣身體,極好極好。

深夜,靜謐,氣候越發的寒涼,窗外落地無聲的毛毛細雨竟一刻都未停過,一直綿延到早上。

白於裳未有閉眼忙了整整一夜,收了工之後便直接趴在桌上沉睡。

亦云一早便過來瞧,見到方案上的畫已成才長鬆一口氣,提卷對比竟無一不同,實在是副絕妙贗品。再看側臉倚在手臂上呼呼大睡的白於裳便對她稱歎不已,想她如此俊美之貌,也只有未央

可與她並駕齊驅。

他亦云雖說得了這一副尊容卻還是落下她一分。

側臉見邊上椅子有一件披風便好意拿起替她披上,後見她的左手正壓着畫卷便小心將她的手腕提起,卻是猛的一驚,瞠目結舌的望着眼前的人兒,而後又在她手腕上用力一掐。

惹的白於裳從睡夢中痛的叫出聲來,呻()吟:“哎喲。”待她睜眸一瞧卻見是亦云正緊握住自己的手腕,極爲慌張的想要抽回卻無奈被他握的太緊,詫異道:“駙馬......”

亦云拿住白於裳的另一隻手腕也是一掐,而後又去摸她的脊柱骨,一下子便如失了控一般的上前緊緊摟住她,語氣因激動而有些顫抖:“雲汐,雲汐......你果真還活着。”

白於裳心跳驟停,用力推開亦云,椅子連人一道翻倒在地,卻又不肯叫他扶,低眸撇清道:“駙馬,你認錯人了。”

“我未有。”亦云篤定,見白於裳似有防備,便輕言安慰她:“這次我這不會帶你走,我會留下來幫你,圓你所願。”

白於裳覺着此事不可認,便沉住氣說:“駙馬肯定是認錯人了,在下於尚,不知雲汐是誰。”

“你別在騙我了,方纔我掐了你的手骨,脊柱骨,便知你是雲汐無疑,這天下不會再有相同的骨胳。”亦云邊言邊又要去拉白於裳,卻見她閃躲在一邊,臉色極爲難看。

白於裳屏息凝神,她也知被亦云識破再無力可辯,卻又不願相認,依舊在尋藉口推委,後對他意味深長道:“萬事不可強求,我還是不知駙馬說的是什麼。”

“你不信我?”亦云失望至極,他往白於裳面前走近兩步。而某人也跟着連連後退兩步,低眸不語。

“你眼下是想入朝作官吧?”亦云一語道破白於裳的心思,緊盯着她的臉龐道,“我幫你。”

這話聽着誘惑卻依舊未能讓白於裳應諾,只恭敬作揖,道:“請駙馬看看這畫如何,若是無差,草民便先行告辭。”訖語就想走,卻被亦云攔住,低沉着聲音道,“你別無選擇,未央那裡你不能去,衛子虛亦不會收你,郭大人心性小,縱然收了你也不會爲你輔路進朝,故只有我可以幫你,否則你報不了未央欺你之仇,滅梧棲之恨。”

外頭似又落起了雨,且是越落越大,嗒嗒的打在地上,叫人心慌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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