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於裳醒來之時已是中午,他第一句便是:“今日有了告假的原由,想來能與陛下交待了。”
降紫見白於裳在喃喃自語便衝上來瞧動靜,只見她眼眸轉動靈活,當下才鬆了一口氣,立即喚落粉遞杯水過來,又命底下人去做吃食,再吩咐南山去宮裡頭接御醫。
這倒不必接了,宮裡頭的御醫葉歌已是提步前來。
葉歌是宮內唯一御用的太醫,更是太醫院的院使,是芸凰身邊可親近之人。她爲人低調,言語不多,做事勤懇,終日與醫書及草藥相伴,年歲十八,依舊獨身,府上也未能催她,只因還有位哥哥葉夙年歲二十,也仍在府上住着,至今未有嫁人。
她身後頭還跟着幾名醫士,最後面的纔是未央。
未央是奉陛下之命隨着葉歌來慰問一下白於裳的身子安危,順便來瞧瞧是得了何病。
他原是不願來的,想來也是白於裳爲躲避早朝而施的小手段,眼下卻見她未施粉黛,臉色略顯蒼白,青絲披散,直垂而落,竟覺着她也生的不差,此刻對她這病也信了幾分。
白於裳不覺未央有這份好心,竟能來瞧自己,只怕是爲看笑話而來,勾起一邊嘴角淡言:“丞相大人今日肯紆尊降貴來府上,真是令寒舍蓬篳生輝吶。”後又命人去泡茶,“來人,給丞相大人上府上最好的茶。”
這事原應降紫或落粉去做,可眼下這二人守着白於裳不肯忙夥其它的,便讓南山去燒茶,誰知他竟真的燒了最好的茶,之後令白於裳連罵他蠢。
“國師大人爲國鞠躬盡瘁,竟險些喪了命,自然是要來瞧瞧的,何況陛下也甚是爲你的身軀擔憂。”未央帶着些訕意,又細瞧了瞧白於裳的臉龐,吩咐御醫道,“趕緊替國師好好瞧瞧,若說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豈不是要舉國傷痛。”
白於裳微挑了挑眉,覺着這話甚有些火藥味,卻輕笑道:“丞相大人不必擔憂,而今國之上下正是用人之跡,白某怎可以撒手而去,何況更怕丞相寂寞,自然不敢。”
未央一邊嘴角輕揚,似笑非笑,只對葉歌言:“替國師好生瞧瞧,到底生的什麼頑疾,陛下交待要用最貴最好的藥,去宮裡取便是。”
葉歌微微福身,而後就坐在白於裳牀榻邊的圓凳上,開始把脈,而未央則是坐在圓桌邊上靜等,又接過南山遞上來的茶水淺抿。
降紫與落粉一直盯着葉歌的臉色瞧,只可惜瞧不出個所以然來,許久之後才聽她吞吞吐吐講:“國師大人這病……怕是不太好治。”似有些難言之隱。
白於裳心裡一驚,降紫與落粉也是心焦如焚,異口同聲問道:“到底我們家大人是生了何病,還有沒有的救?挖心掏肺的都可,只要還能喘氣。”
這到底是誰教出來的丫頭,真真令人哭笑不得。
未央忍不住揣測着該不會是什麼隱疾吧,她時常去些酒樓歌坊之地,莫不是從那處惹來的髒病?
白於裳還真未料到未央這廝竟將自己想的這般不堪,但聽葉歌如此言,只得先命屋子裡頭的下人都退出去,降紫與落粉雖心中擔憂,卻也只能領着丫頭醫士們退下,將房門緊關上,只在院落裡靜等。
廊上那隻鸚鵡很有腔調的撲扇着翅膀叫着:“讓你去外頭廝混,生病了吧,讓你去外頭廝混,生病了吧!”
院落中的衆人先是一驚,而後就聽降紫蹙眉厲聲道:“還不將這隻畜生抓下來,剪斷它的舌頭!”
未央忍俊不禁,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卻幸好耐住了,又聽起外頭那隻鸚鵡念起了戲詞,正是豔姬日日唱的那兩句:“你我都是身不由已之人,不如相忘於江湖罷……罷……罷……”
白於裳面上很是尷尬,卻又不能責備那隻畜生,只清咳了一聲問:“葉太醫但說無妨。”
葉歌出言相問:“國師昨日吃了些什麼?”
“平常飯菜,未吃什麼特別之物。”白於裳坦白直言,何況這幾日都在自家府上用食,未曾外頭吃喝。
葉歌微蹙眉頭,緩緩言:“國師大人未有生病,卻是中了毒。”
“此話怎講?”白於裳又是一驚,連原坐在那裡有些訕意的未央也是疑惑起來,她國師雖說好吃懶作,可也是拿朝庭奉祿之人,有人迫害自當徹查。
“這種毒甚是罕見,常服之人未有異常,只是停用三日之後就會開始皮膚潰爛,且先從一張臉開始,一直爛到腳,身上每寸肌膚都無一倖免,下場極其慘烈。”葉歌覺着下毒之人是該有多恨吶,手段非一般。
“誰與國師竟有這樣的仇恨。”未央微挑了挑眉,暗忖此人很是令人敬佩吶,他是要毒爛她那張嘴,竟將攝政王說的那樣不堪。
“那我是要從臉開始爛到腳了?”白於裳倒抽一口冷氣,心中惶惶不安。
“國師大人不必驚慌。”葉歌依舊面無聲色的安慰起白於裳,又說,“若說葉某未猜錯,大人昨日應是第一次服用此物,因與脣上的胭脂相沖才當下起了反噬,引出了這毒,自然算是好事,若說藏的深,只怕纔要頭疼。”
“脣脂是紅大人新做的佳品,從他地集採來的石榴爲料,珍貴無比。”未央坐一邊淡言。
白於裳微轉靈眸,突而記起了什麼,卻又不多言,只是問葉歌:“那我眼下這毒該如何治?”
“毒未深入骨髓都能治得,國師大人不必憂心。只是最好將此毒尋來我深究,以此便好對症下藥,也不必國師大人費力試藥。眼下回宮先配些清毒之藥,熬好了就命人送來。”葉歌對白於裳不敢怠慢,因芸凰千叮嚀萬囑咐要好生替國師瞧病,若說瞧的不仔細是要受罰的。
白於裳這才微點了點頭,後又言:“多謝葉大人勞心,我吩咐落粉隨你進宮去。”
葉歌微一福身,又囑咐道:“這幾日還請大人吃些清淡的流食纔好。”
“自當謹記。”白於裳點頭應諾,而後見未央也要跟着走,便下了牀榻攔他下來,“丞相大人且留步,容我先送送葉大人出府。”
未央聽白於裳如此便又坐了回去。
葉歌自然不敢讓白於裳送,只說:“國師大人且好生歇息,葉某自行出府即可。”言畢便開了屋門往外頭走。
白於裳吩咐落粉送葉大人出府,又讓底下人都散了,自己則又將屋門關緊,與未央在屋子裡說話。
未央甚有些不解:“國師大人這是何意?”
“有樁要緊事須言明,卻不能與外人道明。”白於裳坐到未央的面前,極爲小聲的出言。
“未某甚感榮幸,竟與國師大人成了自己人。”未央調侃道,拈着茶盞輕抿起來,又說,“難道國師是有了下毒之人的眉目?”
“這毒並非是下給白某的,只怕是誤食了。”白於裳此刻也不過是揣測,故而不能道於第三者知曉,何況此人的身份地位特殊,亦不能打草驚蛇。
“此話怎講?”未央終於也一本正經起來,“你已然曉得是從哪裡誤食來的?”
“在我府外誤食的。”白於裳微一挑眉,輕捋了一下垂到胸前的青絲,緩緩言,“且此人的身份也有些棘手。”
“不是本國人?”未央似是已猜到幾分,白於裳平日裡去的那幾處地方都是些玩樂之地,若是在那處染來的當即去抓拿便是,何必還搞的這般神秘。
白於裳微一點頭,指尖在桌上敲打,後又問:“丞相大人瞧這桌子如何?一百兩銀子的東西竟還不及邊上那府裡的玩意。”
未央哼笑一聲:“這是自然,他好歹是淺蒼來的王爺,而今梧棲的嬌主,你我不過是臣子……”話只說到此處便頓了言,擡眸與白於裳對視。
一個微挑了一下眉,
一個微眯了下雙眸。
“是無意,還是有心?……”未央又問。
“他或許也不知,他喝的甚是歡樂,瞧他那架式,似是日日要飲,想來已是深入骨髓,不得不從臉爛到腳了。”白於裳輕嘆,後又可惜道,“白長了,你我也不必羨慕。梧棲的一二美人依舊是你我的囊中之物。”
未央最曉得白於裳一張嘴沒羞沒臊,不予她計較,只言:“是這處之人所爲,亦或是他處之人所爲,要有個頭緒。”
“怕是從他那處帶來的,他纔來這處幾時,竟就有人巴巴的準備好了這毒恭奉他?何人對一陌生人竟有如此仇恨,何況還是下在這從淺蒼帶來的茶水裡。”白於裳緩緩分析道,又端起桌上的杯盞細瞧了瞧,言,“此事還望丞相大人走一趟。”
“這是爲何,繞嘴皮之事不是國師大人最爲合適嘛。”未央不屑。
“我一見着他便繞不開,他沉默寡言,對我甚爲不屑。”白於裳確實有些無奈,她不知自己爲何就這般的未有男人緣。
“那此人倒與未某的品味相投。”未央淡然然言語一句,而後又坦然與白於裳對視。
“那麼丞相大人請吧。”白於裳對着未央擡了擡手,示意他前往。
未央忽而笑了:“你這是要未某替你去尋毒?”
“這也是國之大事,難免不是小人作祟。”白於裳輕哼一聲,細量一番又道來,“這樣扭曲之事怕不是攝政王爺做的吧,記恨他生的俊生的美,又可陷害梧棲,實爲一舉兩得。”
未央緊抿了抿薄脣,他何必作這事,何況他不覺着豔姬有比自己生的美,若說他生的美,怎就扮不了女人呢。
白於裳自然不知未央在想甚,又言:“我甚是好奇,這到底是何種毒,又是誰人投的。”
未央也有興趣,淺蒼國君淺亦禮派豔姬和親已是出乎他的意料,又有人投毒,到底在玩什麼把戲,莫要壞了他的大事纔好,於是就應下了:“那好,與國師一道去。”
“如此甚好,丞相大人與之交淡,我便暗偷了那茶葉來。”白於裳覺着此事最爲關鍵。
“這偷盜之事也甚是配及國師大人去做,應如是。”未央又不望諷刺她兩句,誰讓她方纔誣陷自己心靈扭曲。
暗想想確實有點,否則爲何他扮女人扮的如此不亦樂乎呢。
白於裳提言想說甚,卻終究還是嚥了下去,只言:“明日我便去秘書監整理些書籍出來與他科考用。”
“陛下說放你三日大假,好好在府上休養吧,明日我自會將書籍都拿了來。”未央將這活接了手。
“可不止幾本哦。”白於裳對着未央笑的意味深長,“未大人要駕輛馬車去才行。”
未央冷笑一聲,而後負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