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 又是近兩月的光景飛逝。
今日落了冬季裡的第一場大雪,鵝毛般的傾灑大地,遍野銀白。
街巷上行人稀落, 潔白通道無有塵染, 但逍遙樓裡卻是熱鬧非凡, 似有一派春意盎然, 唯有窗邊瓶中的一枝紅梅彰顯寒冷中的孤傲。
白於裳襲一身銀灰色冬袍, 肩頭有繡梅兩枝,極爲雅緻,她此刻正立在小方案前提筆作畫, 邊上一席長案邊圍坐着金都城有名的才子書生及幾位紈絝子弟,另有兩位歌伶在場助興, 古琴琵琶合奏的悠揚悅耳, 一片的歡聲笑語。
其中一位身穿紫袍的男子欲端起一杯酒提步要往白於裳那裡去, 卻被另一位他身邊圓臉粉面的男子攔住,道:“孫彥兄不可打擾, 若是畫錯了一點,可是要算在你頭上的。”
“我只是要敬她一杯酒,衆人都坐着吃酒吃菜,就她一人辛苦如何使得。”孫彥淺笑解釋,卻未在往前, 只又掀袍坐下, 問, “自相識她到如今才作了兩張畫, 今日是誰這麼大能耐請的動她提筆?”
“於兄今日畫的是位仙子, 非凡間所有。”出言的是一位身材圓滾的土豪胖子。
此人喚楊財,皇商之子, 除了黃金白銀再沒有其它的,這逍遙樓整日被他所包,總叫些富貴閒人及才子書生來一道飲酒作樂,這其中不乏有混水摸魚之輩,亦有預備明年科考之有志者,更有不圖名不圖利,只瀟灑玩趣之人。
白於裳便是這第三種,可她的字畫卻是各人中極好的,特別是美人圖,畫的叫一個傳神,只是極少提筆,偶有興致纔來一作,且一副可賣至十兩黃金,少一分都不能,今日是大家捧場,又有楊財主出錢,這才提筆揮灑一二。
畫已半成,只見畫中女子衣衫裙襬飛揚,金釵步搖靈動,身後牡丹富貴,霸氣金尊,只是這臉上卻是未動一筆,而白於裳卻已置筆往桌案這邊來,惹的衆人都鬧她偷懶。
“畫未成你便想來討酒喝了?”楊財佯裝不悅,卻斟了一杯放置白於裳面前。
白於裳淺笑不語,自顧端起杯盞淺抿。
她自來淺蒼到今日都無任何建樹,唯一見長的能耐便是喝花酒,如今已是到了千杯不醉的地步,別說一個人,就是十個人圍着敬她,亦不能拿她怎樣。
邊上孫彥笑問:“難不成是手畫的累了?”
“我是來問問金主,想要這女子生成何等模樣的纔好。”白於裳微挑了挑眉,將袖口上的狐狸毛捋捋順。
楊財是個粗人,他只曉得好看,哪裡曉得神仙什麼模樣,便說:“你且畫一張我從未見過的就成。”後又補上一句,“是我從未見過的好看。”
方纔那圓臉粉面的男子不自禁低聲嗤笑起來,擡着蘭花指往他那裡一指,打趣道:“你少爲難於尚兄了,只比你府上那位好看就成了。”
這一言惹的衆人都笑,見楊財氣呼呼懊惱的模樣更是笑的停不住。
誰都曉得楊財之妻貌醜,生的比他還圓潤,當日錯把那丫頭認成了小姐,急火急撩的娶回來一瞧
才曉得自己愛錯了人,卻已不能如何,不想娶的也不能退回去,自此便成了笑柄,衆人每每都拿此事玩趣。
白於裳不以爲然,只提起筷子夾起一塊糕點品嚐,她並不歡喜男子之間的惡趣味,也不高興同他們打鬧,故此顯的孤僻了些。
另有一位與她對面相坐之人也似乎不大有趣,與她一樣面無聲色。
此人叫馮進,平日裡數他話最少,但每每言語一句卻都刻薄的很,眼下便來了一句:“同華肖肖公子討一房妾室就好了,聽聞他前兩日得了兩位如花美眷,想必正快活呢,如此也該記掛着楊財兄纔是,怎麼偏偏只會落井下石。”
那位圓臉粉面的男子便是華肖肖,一聽馮進此言便止了笑意,臉龐上當即便如蒙了一層灰,趕緊藉口說:“我尿急,我先趟茅廁去。”
楊財哪裡肯叫他走,連忙起身過去抓住他,一臉壞笑道:“你我兄弟情誼深重,不過一房小妾,送我一個又如何,明日我再送還你去。”
華肖肖平日裡最厭馮進,今日聽他此言更是生氣,指着他道:“他也是有妻之人,如何不同他去要。”
“朋友妻不可欺,妾便無防了。”馮進氣定神閒道,他也對華肖肖生氣,仗着家裡有兩個臭錢就每每對他耀武揚威,而楊財卻以爲他在幫襯自己,也頻頻點頭,“就是麼,一個小妾能怎樣,到時候我再買一個更好的還你。”
華肖肖到底只開了兩間胭脂鋪,哪裡及楊財這般財大氣粗,況且他府上正在攀皇親,便心不甘情不願的應諾下了,卻說要等月末了再送。
楊財哪裡肯應諾,又同他你來我往的歡抱成了一團,只爲一個小妾過府的日子。
白於裳原想歇息一二,見他倆爲一個小妾吵鬧就頭疼,便又起身去作畫,只添了幾筆便有了眉眼。
孫彥也跟着起身往白於裳那裡去,靠近她身旁便聞及一陣香,說:“此處也只有你與肖肖公子身上有香,到底是從何處佔染來的?”
“於尚兄不愛旁人玩笑他,你且少給我添亂,否則那畫作不成我尋誰去啊?”楊財示意孫彥消停些,老老實實坐下。
孫彥也知白於裳性子內斂,已然覺察自己方纔一言有失尊重,便尷尬回了自己位置坐下,惹的華肖肖也是朝他一頓白眼,他不服氣啊,憑啥他喝杯花酒就少了一房美妾還被人打趣,實在叫人鬱郁,端起玉杯一口飲盡,而後提步去瞧某人的畫作便莫名比方纔順了些氣,暗想自己府上美妾也不過如此,哪裡比的及這畫上的女子。
畫已成,引得衆人來看。
“美呀,這世間怎會有如此貌美之女子,果然是位仙子了。”孫彥提着玉杯點頭誇讚,而即又往前兩步,盯着案上的畫作細瞧,卻又覺着好似缺了點什麼,便說,“這女子爲何不染胭脂?”
楊財的雙眼不敢眨巴,也指着那畫問:“是啊,怎麼不點朱脣。”
白於裳嘴角微揚,放下自己手中的筆,對下頭小廝吩咐:“去借個胭脂來。”
“借什麼胭脂,本公子這裡就有。”華肖肖很大方的從衣袖中拿出來一盒遞給白於裳,又同楊財道,“算在你頭上,一個金元寶。”
“美的你吧,敢來誆我。”楊財隨手拿起一支毛筆就往華肖肖身上打去,惹的他又衝過來掐自己,此二人又混鬧在一處。
白於裳懶得理會他倆,反正如此亦不是頭一遭,旁人也不去勸架,只看這畫中女子如何生豔。
小拇指尖上稍沾了些許紅色胭脂,而後輕點上那脣畔,便如點晴般神彩飛揚,畫中的女子似瞬間就能飛身下來陪諸位公子一道飲酒作樂。
馮進平日裡自視其高,雖不屑白於裳不去科考光耀門楣只虛度年華,卻也敬她這番畫藝,況且也不及她能書寫多種字體,故待她有些特別,便擊了兩下掌,神色正經道:“果然是金都第一的畫師,只怕宮裡頭那幾位都要比不及你。”
這纔是白於裳久混在此的目的,就是想先在小衆出名,而後遠近聞名,想必皇上早晚要知道,只是她稍顯辛苦了些,終日勉爲其難要同這幫人廝混。
孫彥端起酒杯過來,微福着身子,一派恭敬之態,道:“孫某敬於兄一杯。”
白於裳從容接過玉杯一口飲盡,剛要回座卻見自己府上的小廝進來稟報,道:“公子,外頭駙馬爺府上來了人,說要請公子過府上一敘。”
屋裡衆人無不顯露羨慕之色,華肖肖眼眸一挑,陰陽怪氣說:“若是時來運傳,只怕擋都擋不住,草雞也能變鳳凰的。”
楊財原本就在諸位公子身上押寶,而今聽聞駙馬要見白於裳,便對她笑言:“你快些去吧,此地無須你作陪,指不定有好事等着你呢。”
“你就想着好事,未必不是禍。”馮進冷言冷語,明眸裡透着精亮的光,犀利的很。
白於裳雖未能瞞住嚴肖染自己的真實身份卻也不願同他走的太近,且也不肯欠他的人情,故這段日子都未有什麼聯繫,而今聽他命人來喚便覺疑惑,稍作思量後便與屋內諸位豬朋狗友告辭,說:“我先行一步,你們慢用。”又對楊財道,“還請楊公子將黃金送到我府上去。”
楊財對那副畫甚是滿意,自然也給的樂意,連連稱好,說:“你去忙你的正事,我們來日再聚。”
白於裳點頭,而後圍上毛領子護脖,又到架子上拿下斗篷披上便出了逍遙樓,屋裡的那幾人待她
走後便七嘴八舌打起了閒話。
“該不會是公主瞧上了她,這才叫駙馬來喚她去罷。”華肖肖一臉的嫉妒之色。
“這天底下還有這樣的男人,竟會主動去搶頂綠帽子戴的?”孫彥蹙眉出言,佯裝出一副疑惑不解的形容。
華肖肖輕冷一笑,說:“這帽子還戴的少嘛。”
而後便是一屋子的人笑的前仰後翻。
“你們就是活膩了,若是叫旁人聽去報告,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楊財輕嗤一聲,後又單指着華肖肖道,“你個娘娘腔還不趕緊回去綁小妾到我府上。”
華肖肖狠颳了楊財一眼,而即細看起自己粉紅的指甲,輕言:“冬季一到手都粗糙了。”
另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也跟着收了聲,只提杯吃酒,再不敢胡言亂語。
外頭的雪依舊未停,逍遙樓外已有駙馬府上的馬車停妥了在靜等,車伕一見白於裳出來便趕緊跳下車,對其恭敬道:“駙馬請公子移步到府上賞雪畫梅,另還請了位要緊人物,還望公子萬萬賞臉纔是。”
這話說的客氣十分,且白於裳以爲嚴肖染非要緊事不會請自己,便上了他府上的馬車。
這一路白雪紛飛,沒個停歇,車輪將雪壓的“吱吱”聲不斷,而後便印出兩條痕跡,卻又很快被大雪覆蓋,似從未有人經過。
白於裳莫名想起了未央,她不知自己怎麼了,近日總時不時惦記他,暗忖自己到底沒他能耐,來淺蒼這麼久竟一點亂都搗不成。
他,還是活的比自己快活啊。
然,未必見得。
銀白裝裹着大地,未央亦是被情所擾,他蹙眉冷眼往窗外打望着這場無邊大雪竟有些沮喪,耐着性子等了近兩月的日子卻依舊無果,怎叫他不憂心,總念着白於裳過的好不好,若是過的不好可叫他怎麼安心。
屋外有王氏側妃手端着蔘湯進來,身披一件厚斗篷,進了屋子也不脫,臉上掛着自以爲最動人的笑,一小步一小步挪着進來屋子,走到未央的身邊,道:“王爺,喝些蔘湯暖暖身子吧,這是妾身親手煲的。”
未央一眼未瞧,只輕一揮手,示意不必,照樣端出去即可。
那側王妃如何肯走,她思前想後幾日,覺着男人都過不去美人關,且她以爲那正妃也長的不過如此,自己未必不能得到未央的心,故她今日有備而來。
未央見某人未有要走的意思,便說:“本王不需要喝,出去。”
“這天氣冷的如此,既然王爺不愛喝參湯暖身子,那就讓妾身替王爺暖吧。”邊言邊脫了自己外頭的披風斗衣,只見她裡頭只襲一件半透明的煙紗,玲瓏身段一覽無疑。
可真難爲了她,這可是寒冬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