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你先選一個學吧。”沈凌嘉把四個字寫在紙上,讓她圈。
譚鳴鵲提着筆,十分忐忑。
先選一個學?
她覺得自己有點頭痛,這麼說,接下來還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沈凌嘉一直致力於教出一個才女,不求第一,但求聞名,必然不可能像從前練字的要求那樣,只要不像是狗爬,就能過關的。
“先生,您是打算讓我樣樣皆會嗎?”譚鳴鵲皺眉問道。
“不是要你樣樣皆會。”沈凌嘉平靜地說。
“呼……”譚鳴鵲鬆了口氣,可他還沒把話說完。
“是要你樣樣皆精。只粗略曉得一點,我教你幹嘛?”
“啊?”譚鳴鵲瞪大眼睛。
全會還不夠,還得精通?先生這是想整她吧?可偏偏沈凌嘉的表情是那麼的認真。
“全要精通?先生,我做不到!”
“哪有什麼做不到?學了以後你就明白,全是藉口。”沈凌嘉以己度人,勸說道。
譚鳴鵲再耍賴,他也只有一句話:“你一定能學會的。”
譚鳴鵲欲哭無淚,別的她都不怕,可從他的表情來看,他是真心這樣想的。
他真的覺得,學琴棋書畫,都不算難事。
沈凌嘉可不管她是怎麼想,給她選擇,只是預先通知,讓她做個簡單的心理準備。
“要是沒法決定,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明天再問你。”沈凌嘉還有正事要處理,提前把她從書房趕了出去,順帶往她手裡塞了四本書,一本琴譜,一本棋譜,一本字帖,一本畫冊,這是叫她預習呢。
“獨斷專行!”譚鳴鵲哼哼唧唧地從書房裡走出來,滿臉委屈,十足十一個小媳婦樣。
對面來了一人,狹路相逢,偏偏是沈凌宥。
他養好精神,又恢復了從前吊兒郎當的樣子,不過見了他落水貓的造型,譚鳴鵲可一點也不怕他了,他譏諷地看她一眼,她就不服氣地送雙白眼回去。
“嘿,你膽子不小呀!”沈凌宥打量她兩眼,“敢瞪我?”
“我沒有!”譚鳴鵲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跟沈凌宥打交道多了,她便明白,對付他的挑釁實在簡單,死不認賬就能打消。
“嘖嘖嘖。”沈凌宥抱着手臂,一臉嘲諷,再次打量起她,“你這儀態也太難看了。”
譚鳴鵲低頭看看自己,儀態,哪兒?
“京城裡有幾個女人像你這樣走路,這樣站着?連行禮都沒別人漂亮。”沈凌宥搖搖頭,“你說,菊娘怎麼不好好教教你這個?”
譚鳴鵲賭氣道:“我不用學,反正我又不出去!”
“是啦,短期內,你的確不會再離開京城了,可是,不出京城又不意味着不出門。”沈凌宥說了句讓她聽不懂的話。
他話音剛落,背後書房的門突然打開了。
沈凌嘉黑着臉看看他們,朝她招手:“算了,先別選了,讓菊娘教你禮儀。”
“啊?”沈凌嘉也會附和沈凌宥的話?譚鳴鵲有些迷茫。
“那我去把菊娘叫來!”沈凌宥難得成功挑撥一回,得手之後並不落井下石,笑眯眯走開。
“……他也是沒個正形。”沈凌嘉搖搖頭,收回看沈凌宥的目光。
譚鳴鵲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判決。
“你也別愣着了,回你房間去。”沈凌嘉揮揮手。
不是他叫她過去的嗎?
可譚鳴鵲也沒說什麼,他叫她回去,又暫時不用選,她當然不會提醒他。
只是,譚鳴鵲甚爲後悔,早知道,她就不該搭理七殿下。
他這人,無事也要攪起三尺浪,她去搭理他,正合他意,簡直自找麻煩。
譚鳴鵲安然回到房間裡,打算先調點藥,誰知道忽然有人來拍門。
菊娘面帶笑容,站在門外。
“是殿下讓我來教你禮儀的。”
那時候菊娘笑容燦爛,一點也看不出是匹披着羊皮的狼。
她拎着戒尺,背在身後,踏入一無所知請她進來的譚鳴鵲的屋子裡。
“吱呀。”門開。
“砰。”門關。
從菊娘來院子裡找她的第一天起,便開啓了譚鳴鵲的十天噩夢。
“腰!腰直起來,軟綿綿地怎麼好看?”
“我說你這個肚子是怎麼回事,縮不進去嗎?啊?……腰!”
“站不會站,坐也不會坐?手伸出來!”掏戒尺。
“從這兒走到那兒,試試。”不久,“直線也不會走了嗎?手!”
日日夜夜,譚鳴鵲也好,菊娘也好,都沒出過院子裡。
凡是路過的人,都只能聽見院子裡的聲音。
總是那些花樣,基本不翻新,除了菊娘氣急敗壞的大叫聲,就是戒尺抽在手面上的響聲。
十天之後,譚鳴鵲“不成人形”地從院子裡逃出來,要不是菊娘放人,她還真走不掉。
譚鳴鵲哭唧唧地跑到了書房,灑淚控訴。
沈凌嘉靜靜聽着,只是一臉笑容:“我讓她去的。”
譚鳴鵲打了個冷戰,哭訴聲戛然而止。
“得了。”沈凌嘉伸手抹去她的眼淚,“菊娘肯放你出來,肯定是把你教得差不多了,過去就過去了,你再哭,我讓她接着教。”
這話比什麼都管用。
見識過菊孃的另一面後,譚鳴鵲再也不敢觸她逆鱗,再跟那樣的菊娘學十天,她寧可抄寫十遍《三字經》或《百家姓》。
——要是抄字更多的,那她就得權衡一下要不乾脆再挨一頓菊孃的打算了。
譚鳴鵲瞬間停了眼淚,有點尷尬,趕緊轉移話題:“先生,您爲什麼這麼着急要菊娘在十天內教會我這些禮儀呀?”
“因爲,你得出門。”
“去哪?”
“你馬上就能知道了。”沈凌嘉神秘兮兮地吊了一下胃口。
但也沒多久,譚鳴鵲很快就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是城中的秦將軍府大宴賓客,沈凌嘉打算領着譚鳴鵲出去刷刷臉。
譚鳴鵲恍然驚覺,這恐怕,是她第一次踏足於這種場合。
雖然來到魏王也有一年多,但基本一直呆在府中,唯一一次參加宴會,只是作爲一名普通侍女參與,一直在伺候人,連肚子都餓着,那種記憶實在不怎麼愉快。
細究起來,整整一年,她好像一直是圍繞着沈凌嘉打轉。
第一次正式參加宴會,就是這麼大場面,譚鳴鵲還真覺得有點心虛。
“有什麼好心虛的,你是殿下的人,誰敢看不起你?”菊娘頭也不擡地整理給她準備的裙子,幾個繫帶的綁法都很複雜,非得要菊孃親自動手。
譚鳴鵲聽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沈凌嘉的人?這話好像有點歧義。
但單點出來,彷彿又是她多心。
譚鳴鵲糾結了半天,菊娘已經把裙子給她套好了,繫帶扎得很漂亮,長長的帶子自腰上一路滾下去,如果有風吹過,輕飄飄的帶子就會隨着風飛揚起來。
“真好看。”譚鳴鵲對着鏡子照了半天都捨不得轉開眼。
看完了裙子,譚鳴鵲又覺得這張臉好像跟裙子不怎麼配,長裙雖然不豔麗,卻也極爲華美,她的素顏有些寡淡,優點是皮膚嬌嫩光滑,缺點是毫無亮點,像是個能活動的木頭架子。
於是譚鳴鵲躍躍欲試,想對着鏡子化個妝。
“住手!”菊娘尖叫一聲。
“怎麼了?”譚鳴鵲已經抓起眉筆,準備往眉上塗。
“讓我來!”菊娘哪敢讓她自己動手,譚鳴鵲化妝後的效果,她可是親眼見過。
活脫脫厲鬼上身。
“我來。”她放軟了音調,伸手把眉筆奪走,“你這眉毛已經夠濃,再往上塗,想做一眉道人?”
“一眉道人?……那是誰?”譚鳴鵲好奇地問。
菊娘懶得解釋,輕輕在譚鳴鵲眉間塗了一筆,讓她照鏡子。
“啊!”譚鳴鵲瞬間了悟,“快抹掉!”
她不敢承認自己剛剛臆想裡的妝容和這個差不多,沒想到成果這麼驚悚。
“知道自己的水平了吧?不想讓殿下丟臉,就讓我來。”菊娘警告一聲,邊把那道痕跡抹掉他,她也就是故意化出來嚇嚇譚鳴鵲,眉粉濃,但用力不重,沾點水就能抹得乾乾淨淨。
等把譚鳴鵲嚇老實了,菊娘纔開始正式爲她上妝。
跟警告時冷冰冰的語氣不同,菊娘動手上妝的時候動作非常溫柔,一邊上妝,她還沒忘記接着教導譚鳴鵲。
“我可告訴你,等你到了秦將軍府上,可千萬要警惕一個人。”
“誰?”
菊娘停下動作,十分嚴肅地看着她:“林睿然那傢伙,心機頗深,是林丞相的兒子,如今做了個侍郎官,在朝中是齊王的人,跟殿下不對付。”
“林睿然?”譚鳴鵲仔細記住這個名字,“好,要是我碰見他,一定退避三舍。”
“嗯,這才乖。”菊娘恢復笑容。
譚鳴鵲沒說出口的是,她對誰都不熟,就算菊娘不說,她本來也不會跟那些人有多餘來往。
妝扮好後,譚鳴鵲等不及跑去找沈凌嘉。
難得妝扮得這麼好看,一定要讓沈凌嘉仔細瞧瞧。
出門就撞見沈凌嘉過來,她洋洋得意地轉悠一圈:“先生,您看看這身打扮怎麼樣?”
沈凌嘉冷冷打量她一眼,僵硬地說:“花蝴蝶似的,快去換了。”
“不好看嗎?”譚鳴鵲沒想到沈凌嘉的審美跟自己這麼不一致,竟不喜歡,深感挫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