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羣,柳蓮安只覺得自己走路一隻腳輕一隻腳重,彷彿在雲端一般找不了地,她的腦海之中全部是表哥替杜瑩然簪花的情景,她深深知道表哥是個恪己的人,定然是把杜瑩然當做了攜手一生一世之人,纔會當街做出那樣的舉動,遠遠瞧着,她看不清也能猜想他的含羞剋制,她的面若紅霞。
孟玉溪此時偷偷看着面色慘白的柳蓮安,心中有些擔心,對着自己的小丫鬟招招手,對她小聲說道:“你去尋杜家姐姐來,說我表姐有些不大舒服。”
如墨也是心驚膽戰,自從小姐服用了那瀉藥的之後,原本就瘦弱的身體更是輕飄飄似柳絮一般,因爲沒有睡好,眼底也是淡淡的青色,原本就無甚色彩的脣色越發暗淡了,剛開始的時候那種帶着病態的美,還讓她心中感慨,此時卻覺得小姐像是病過了頭的人,帶了點死氣沉沉的哀,和街上一派的喜氣格格不入。此時她亦步亦趨跟在柳蓮安的身側,生怕小姐跌倒了。
小丫頭快速拋開了,柳蓮安有些渾渾噩噩,想到剛剛對孟玉溪的厲聲厲色,蒼白的臉上浮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打發小丫頭去買什麼好玩的?我買與你。”
“不是不是。”孟玉溪慌忙擺手,“我只是看到表姐你神色不好,杜家姐姐是行醫的,我讓她替你瞧瞧。”
柳蓮安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住了,她的眼前彷彿出現了杜瑩然帶着得意的笑容,虛扶簪子的情景,原本人羣就擁擠,此時更是覺得喘不過氣,翻了一個白眼,人就直挺挺往後倒去。
如墨早就準備着,此時伸手想要扶起小姐,誰知道有一雙手更快地抱住了柳蓮安。那人正是杜瑩然。
如墨擡眼看到杜瑩然,她今日裡的裝扮是說不出的嬌豔逼人,面頰帶着健康的紅潤,笑容甜美讓人新生親近之意,如墨曾經見過杜家小姐,那時候還覺得不過如此,不過是討長輩喜歡的長相,卻少了女子的靜美。而此時面色鐵青的小姐正在她的懷中,兩人鮮明對比,讓如墨發覺,若是男子見着兩人,恐怕更願意喜歡的還是杜瑩然。這個發現,讓她咬着下嘴脣,死死低着頭,她能怎麼辦,小姐不去同杜家小姐爭,便要絞了頭髮做姑子。如墨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杜小姐,我來吧。”
杜瑩然一隻手攬着柳蓮安的腰身,另一隻手自然抓住了她的右腕,身上的舊症只能慢慢調養,現在暈厥過去是因爲前些時候的瀉藥終究對她有些重了,加上怒極攻心所致。懷中的柳蓮安消瘦得幾乎只剩下了一把骨頭。這樣近的距離,杜瑩然可以嗅得到她身上的幽幽冷香。此時如墨已經上前攙扶住了,杜瑩然說道:“你家小姐雖然身子輕,卻也不是你可以背的動的。劍蘭,你揹着柳家小姐,前面有家客棧,去定一間上房,我們去那裡。”
劍蘭半蹲着身子,杜瑩然把柳蓮安的身子往前傾,讓她的臂膀環住了劍蘭的脖頸,劍蘭伸手穩穩地托住了柳蓮安,大跨步往前走着,孟玉溪感激地拉着杜瑩然的手,“杜家姐姐,若是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怎麼做呢。表姐,不會有事吧。”
“無事,等會用針就好了。”杜瑩然說道。
孟玉溪鬆了一口氣,澄澈的雙眼也明亮起來,“幸好遇上了你。”此時想到了哥哥替杜姐姐簪花,捂着嘴笑了起來,“說起來,嫂嫂,我剛剛可都瞧見了。”
她拉着杜瑩然的衣袖,小聲對着說着話,嘴角翹起了歡快的弧度。
一句嫂嫂讓杜瑩然有些羞澀,推了推孟玉溪的臂膀,“渾說些什麼。”
孟玉溪看着杜瑩然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中也是歡喜的,笑着說道:“纔不是渾說,哥哥都把我們家傳給嫡長子妻的簪子都予了你。前些日子哥哥找孃親要這簪子的時候,我也在場,我還在偷偷想什麼時候哥哥送給你,只是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到哥哥今天當街替你簪花。”
杜瑩然隱隱猜到了簪子的來歷,此時水眸帶着點點星光,“我也沒有想到。”
孟玉溪扯着杜瑩然的衣袖,高高興興和她說了一路,剛剛看到了哥哥替杜瑩然簪花,她就攢了一肚子的話想要和柳蓮安說,偏生表姐的臉色難看的嚇人,這會兒終於和杜瑩然說了個痛痛快快。一開始的時候雖然對她的這位嫂嫂有些成見,現在卻是越來越喜歡了,醫術跳舞都是頂尖的,性格也是大方不扭捏,若是此時羞紅了臉囁囁嚅嚅說不出一句話,她也會說的不痛快的。
三公主和齊灼華則是沉默得並排走着,對於昔日的手帕交,三公主心中隱隱有些害怕,她偷偷瞧着齊灼華,看着齊灼華心不在焉,時不時目光復雜地落在前方的柳蓮安身上。
齊灼華的心中也是驚起了軒然大·波,前世她在進門的時候,柳蓮安的身子雖然不好,卻也從未有過臉色如此難看的時候,事實上,病中的柳蓮安多了讓人憐惜和心折的美,反而更是引得長輩的疼愛,和孟舒志的憐惜,就連孟玉溪也是親近她的。齊灼華藏在廣袖之中的手指有些顫抖,難道就如同杜瑩然已有所指的那般,她度過了窄窄的獨木橋,迎接她的是康莊大道?齊灼華原本以爲自己佔盡了先機,此時看着柳蓮安的樣子又有些不確定了,難道,難道杜瑩然也知道了後世之事?那樁看似美滿的婚姻,暗藏殺機?齊灼華有些渾渾噩噩,一時分不清楚過去和現實,就連額頭上也起了細密的汗水,臉色蒼白的可怕,不比昏過去的柳蓮安強上多少。
三公主拉扯了齊灼華的衣袖,“華姐姐。”
齊灼華已經入了魔怔,她看不到聽不到,嘴脣蠕動像是在說着什麼一般,三公主有些好奇,湊近一聽,便聽到:“不可能的,杜瑩然不可能過得好,孟舒誌喜歡的是柳蓮安,對,是柳蓮安。”
三公主打了一個寒噤,如同在冬日裡的一盆冷水倒置在了人身上,齊灼華的低低的話語是那樣的篤定,甚至像是帶了詛咒一般的力量,讓人忍不住相信她說的就是事實。
柳蓮安三個字一出,齊灼華就從剛剛那魔怔之中掙脫了出來,她是那樣的篤信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她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對着三公主溫和一笑,目光落在了杜瑩然的身上,那眸色充滿了悲天憫人的同情。
三公主咬着下嘴脣,頻頻向着杜瑩然方向張望,她覺得身側的齊灼華可怖極了,最後下定了決心小跑兩步,到了杜瑩然的身側,挽住了她的臂膀。
杜瑩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臂一沉,就看着了三公主面色有些蒼白,她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低聲問道:“怎麼了?可是什麼不舒服?”
三公主搖搖頭,牙齒輕輕咬着下嘴脣,最後輕輕說道:“你們在說什麼?我瞧着你們說得開心,過來同你們說說話。”
孟玉溪沒看出三公主的情緒,彎起了眼,又笑着說起了那簪子的話題,三公主靜靜聽着,突然就問道:“你哥哥心悅瑩然妹妹,是不是?”
杜瑩然看得出三公主的情緒有些不太對,看了一眼齊灼華的方向,“你剛剛不是瞧見了狀元郎親自替我簪花。”孟玉溪也笑着說道,“原先我娘帶着的簪子都予了杜姐姐,自然如此。”
三公主得到了兩人的肯定,靦腆一笑,“我就是說了。”她的目光劃過柳蓮安,既然狀元郎心悅杜小妹子,哪裡又有什麼柳蓮安。
一行人到了客棧,把柳蓮安放置在柔軟的牀榻上,她閉着眼,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帶着說不出的輕愁,小臉蠟黃還有眼底淡淡的青色,病容折損了她的美麗,三公主卻得承認,牀榻上的女子是不同於杜瑩然的另一種美,西子捧心的柔弱美。
齊灼華雖然也看着牀榻方向,看得卻是杜瑩然,無禮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還是第一次見她行醫。齊灼華看着她從懷中拿出了那針包,手指碰觸到了金針,整個人的氣質便是一變,沉着內斂,手指捻着金針放在酒碗之中烤着,纖細靈巧的手指讓人炫目,不過是三針下去,柳蓮安的眼睛就掙開了。
“表姐。”孟玉溪歡歡喜喜說道。
如墨也是雙手合十,唸了一句佛號,剛剛在杜瑩然替小姐扎針的時候,她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只是在場的都是主子,她一個小小丫鬟人微言輕,又能說什麼呢?因爲心緒,總覺得杜家小姐會憑着醫術對小姐不利。
齊灼華也若有所思看着杜瑩然,杜瑩然此時按住了柳蓮安的身子,“你身上有針,先不要動。一炷香之後,我再替你取針。”
柳蓮安低頭瞧着自己,衣裳被解開,露出了翠綠色紋竹葉的肚?兜,小片雪白的肌膚裸露在外,上面的金針隨着她得動作微微顫抖。她咬着下嘴脣,心中莫名的屈辱,擡起頭的時候,卻溫和說道:“有勞杜家小姐了。”
杜瑩然站起來,“我開一個方子,若是柳姑娘按照方子服用,再細細調養身子,也會有所好轉。”她開的方子對得是柳蓮安的舊症。
“勞煩了,如墨,伺候杜姑娘筆墨。”柳蓮安開口說道。
如墨的身子一抖,小姐的脣瓣帶着笑,眼底卻沒有絲毫的笑意,她知道小姐不喜,頭埋得更低了些,應了一聲是。
齊灼華走到了杜瑩然的身邊,見她略一思索,便寫下了房子,人蔘三錢、白朮一錢……齊灼華想到了剛剛的猜測,心跳得更快了些,莫不是她也知道了後世?想到了自從去年那一場大病之後,她就和自己不太親近,更是搬出了齊府和父親住了,然後她再次同三公主相識,在萬壽節上,一曲歌舞大放異彩,她的醫術高明……
因爲這個想法,齊灼華有些坐立難安,她再次看了看杜瑩然,或許她應該和她談談,如果她是知道後世之人,自己這樣對她,免不了她會堤防自己,在自己沒有注意到的地方給自己使絆子。齊灼華低頭陷入了沉思,她應當用什麼法子試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