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聽到女兒這樣說,如果不是坐着滿堂的親戚,恨不得一個耳刮子扇在女兒的臉上,這說得是什麼話,大喜的日子要給人添堵是不是?這話裡的意思是杜瑩然的醫術不好,把人醫治得更重了?周氏有些坐立難安,口中卻只能順着女兒的話說道,“華兒真是菩薩心腸,今兒還惦記着王家姑娘的病症。”
老夫人也是眉頭微皺,“華姐兒心腸軟是好的,不過,大喜的日子說這些做什麼,怪掃興的。”
當然掃興!
杜瑩然在看到齊灼華的憐憫的眼神的時候,只覺得大好的心情都被齊灼華給毀掉了,她在憐憫自己?
杜瑩然的眼眸微微眯起,齊灼華能夠憐憫自己什麼?無非是沒有和孟舒志圓房罷了,她同孟舒志兩人圓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還用得着她憐憫?不如想想怎麼討了莫家的喜歡纔是,雖然莫德音心底良善,原諒了齊灼華,但是她身側的嬤嬤可沒有,若是齊灼華再怠慢了莫德音,那嬤嬤絕對不會忍着。杜瑩然呷了一口茶水,淡淡說道:“扁鵲見蔡桓公,這個故事你應當知曉,當時我已經開了方子,王姑娘不肯用我也是無法,只得是另請高明瞭。”
齊灼華等到話說出口的時候就有些悔意,大約是看不得杜瑩然同孟舒志的濃情蜜意,匆忙之中說出了這樣針對杜瑩然的話,齊灼華咬着下嘴脣,想要服軟的時候,看到了堂中人的神色,那服軟的話怎麼也開不出口。
看到祖母眼眸之中的不贊同,看到了母親眼中的警告神色,就連哥哥也是微微皺着眉頭。一瞬間齊灼華彷彿是回到了前生。明明……明明是柳蓮安自盡而亡,所有的人都這樣不贊同地看着自己,而後孟舒志做出了懷念柳蓮安的詩詞,那詩詞更是如同無形的巴掌重重扇在她的臉上,所有人都說,她和一個死人爭什麼呢?原本就淚盈於睫,此時眼淚珠子更是滾落了出來。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看到齊灼華哭成這樣,周氏雖然惱怒她的失態,心裡卻已經軟了下來,飽經世故的人自然能夠看得出齊灼華的淚水帶着莫大的痛苦,連忙說道:“昨個兒和我說王姑娘的情況着實不好,華兒是最心軟不過的,恐怕看到了表妹,就又想起這一段了。”
齊灼華的淚水是突兀,無論齊灼華是什麼緣由哭泣,此時堂中的人只能當作是這個緣由的,史老夫人唸了一句佛號,“華姐兒真真是心軟。”
齊灼華此時也開口說道:“表妹是我失態了。”因爲哭泣,她的聲音帶着些沙啞。
杜瑩然也就罷了,反而是孟舒志的眉頭微微蹙起,心裡頭有絲闇火,大好的日子,齊灼華先是不恰當的眼神,之後話語之中又是指責自己的妻子,瑩然不過是解釋了兩句,這會兒哭得比誰都還要委屈。於是,孟舒志的眼神看着齊灼華的方向就帶着些冷意。
冰冷的眼神射在了自己的身上,齊灼華身子微微一晃,她的手死死捏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才能夠不讓自己失態,因爲太過於用力,白淨的手背上都泛起了青筋。孟舒志的眼神太過於熟悉了,上輩子,她癡癡喜歡他的時候,他也是用這樣冰冷的,幾乎凍到人的骨子裡的眼神看着自己。
齊灼華用力地咬住自己的下嘴脣,她不能繼續失態下去了,聲音有些乾澀,開口說道:“我,我有些不舒服。”
堂中是一室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史老夫人的身上。老太太深吸一口氣,以往的華兒從來不會作出這樣失禮的事情,今個兒是怎麼了?見着齊灼華擡頭,蒼白的面色,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華姐兒,你是怎麼了?瑩然,你幫你表姐看看。”
周氏看到了齊灼華的神色,想到上次女兒針對杜瑩然做的所作所爲,還有集英會上不替杜瑩然說話的事情也打聽了出來,想到了這兩件事,手裡的帕子擰成了麻花,女兒怎麼就和杜瑩然過不去呢?!周氏連忙說道:“沒關係的,先讓華兒休息,我跟着去看看,等會若是還是難受,我再請瑩然丫頭,到時候可要麻煩你了。”周氏說道。
周氏的話是對着杜瑩然說的,杜瑩然看了一眼老夫人,見着她微微頷首,就說道:“談不上麻煩,舅母真是客氣了。我看堂姐的神色很是不好,先休息着,若是等會還難受,打發人喊我就是了。
女兒家難免有些羞於說出口的毛病,想到有可能是葵水,史老夫人就同意了周氏的說法。
等到合攏了房門的時候,周氏對齊灼華說道,“你今個兒又怎麼了?我的小祖宗。”
齊灼華還不想承認,訥訥地說道:“我就是想到了王然。”
周氏就說道:“你是從我肚子裡掉下來的一塊兒肉,你還想要騙過我?我是不知你什麼時候和王然那小姑娘交好了,你不是說她的性子討厭的緊嗎?”捏了捏眉心,“今個兒是你表妹大好的日子,你做出那樣的表情,你憐憫她什麼?憐憫孟家闔府上下都喜歡她,憐憫孟家少爺疼惜她請了一個月住對月的假,還是憐憫他們去別院?”
齊灼華被周氏說得是心中一顫,她得承認她是嫉妒杜瑩然的,尤其是孟舒志看着杜瑩然的眼光是不曾掩飾的溫柔和滿是愛意,她就嫉妒地發狂,她腦海之中彷彿有兩個自己,一個瘋狂地嫉妒杜瑩然,後悔不曾嫁給孟舒志,另一個自己冷靜地認爲自己仍然是對付不了柳蓮安,莫家公子是她最好的選擇。
兩個截然相反的念頭折磨地她要發瘋,所以當意識到杜瑩然走路姿勢自然,和當時的自己一樣不曾在新婚之夜圓房,她纔會露出那樣的神情。齊灼華無非是希望杜瑩然過的不好,只有知道她過得不好,她纔不會後悔,不回後悔當時在山上禮佛的時候,親手把機會給了杜瑩然,讓杜瑩然成了孟舒志的妻。
“我就想要知道她過得不好。”齊灼華喃喃地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底中的話。
周氏震驚地往後推了一步,“你瘋了?你看着杜瑩然做什麼?我和你說的都忘記了嗎?華兒。”
齊灼華煩躁地說道:“我沒忘,我沒忘,我只是……”她只是習慣了,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把杜瑩然對比到了塵埃之中,習慣了改變了她的性子,習慣了她跳不出舞,習慣她在府中只依賴自己。而現在一切都改變了,杜瑩然又和前生一樣,和三公主交好,得了莫德音的歡心,杜瑩然的日子越順遂,她就越有一種她本不應該如此的濃烈挫敗感。
女兒每次這樣說的時候,周氏就有一種濃烈的無力感。華兒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的性子,甚至見不得杜瑩然好。她上次明明和女兒說了很多,女兒也都是贊同,怎麼今日裡又是如此,周氏準備開口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門口的動靜。
房門被轟然一聲打開,一個穿着淺綠色儒裙的丫鬟一下子就撲了進來,雙膝撲通一聲跪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周氏皺起了眉頭,單聽着動靜,便覺得發疼,那丫鬟的鬢髮有些散亂,周氏定睛一看,卻是海棠,她對着周氏磕頭,“海棠求夫人垂憐。”說完之後眼淚就落了下來。
齊灼華一見到了海棠,想到了自己曾經讓海棠做的事情,母親剛剛還說起了杜瑩然,連忙說道:“若是你不想去莊子,不去就是。鬧到母親這裡像是什麼樣子。”早先的時候杜瑩然被她照顧得怯怯懦懦,怎能壓得住海棠?加上她的有意縱容,海棠越發無法無天了。杜瑩然出府之前把海棠塞回給了自己,齊灼華一直爲這個丫頭頭疼,已經臨近嫁人,她說什麼都不能把海棠帶到莫家,這丫頭到時候指不定會出什麼岔子,就想要把她打發到配了人打發到莊子上。
要是沒什麼貓膩,女兒會急的額頭上出細密的汗水?於是,周氏讓其他人下去了之後說道,“我記得你先前是伺候表小姐,對不對?”
“……娘”齊灼華的聲音有些懇求。
“你閉嘴!”周氏對着海棠說道,“以往小姐讓你做什麼事情,你都告訴我,說清楚了就留下來,說不清楚,絞了舌頭送出去。”
周氏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冷淡,那一雙眼眸銳利如同冷箭一樣射在了海棠的心底,齊府是個好去處,闔府上下,主子們和善,但是被絞了舌頭送出去,恐怕是每一個丫鬟心中最爲懼怕的噩夢。海棠的手臂抖得如同糠篩一般原本就跪在地上,此時雙臂一抖,近乎是伏在了地上。
齊灼華見着海棠的模樣,就知道海棠繃不住了,別過了頭,睫毛微微顫抖,她不敢想象,母親知道自己前些年做出的事情,會是什麼樣的反應。齊灼華聽着海棠結結巴巴地說話,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雙手不自覺顫抖,原本就蒼白的面色此時更是見不到一絲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