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灼華想要知道,柳蓮安究竟是怎麼殤亡的,杜瑩然不會告訴她,孟舒志也不會,唯有一個人可以知道,那便是孟玉溪了。
齊灼華到了舞樂院的時候,便見着孟玉溪的足尖點地,整個人在飛速的旋轉,衣袖上沾染的淡香隨着她的舞動送入到了鼻尖。齊灼華一直等到孟玉溪跳完了一隻舞曲,才輕輕拍手。孟玉溪的舞蹈比自己還要好得多了。
“華姐姐,你怎麼來了。”孟玉溪的額頭上還有些汗水,歪了歪頭說道。
齊灼華想到了昨天的夢,夢中的孟玉溪一直對待自己是冷冷冰冰,自從柳蓮安死後,眼眸之中更是有融化不開的堅冰,此時的孟玉溪顯然並沒有因爲柳蓮安的死介懷,齊灼華柔聲說道:“我剛剛知道了你表姐去了的事情,以往的時候,你總是說起她,便想要過來陪陪你。”齊灼華說話的時候,一直注意着孟玉溪的表情,看到自己說完了之後,孟玉溪的神色有些冰冷。
“她身子素來是不好,”孟玉溪說道,“先前心裡已經隱隱有了預感,並不難過。”自從在湖邊聽到了柳蓮安的驚呼,看到了柳蓮安滾落在了地上,她跳入到了湖水之中救了她,全了最後的姐妹的情誼,而聽到柳蓮安清醒過來的話之後,拿一個巴掌,則是了結了她們的情誼。
孟玉溪的目光清朗,她是一個隱藏不住自己情緒的人,現在的孟玉溪更是不過及笄之年,齊灼華知道孟玉溪說的是真話,孟玉溪對柳蓮安的死當真是不難過的。那麼杜瑩然呢?
“救了趙老夫人,表妹的醫術真真是越發高明瞭。”齊灼華再次開口。
孟玉溪的脣角微微揚起,就連澄澈的瞳眸裡也閃現了愉悅的光芒,她重重點頭,“恩啊。這一次全多虧了嫂子。”
柳蓮安真真切切已經死了,而孟玉溪一丁點也不怪杜瑩然,齊灼華想到了夢中的自己,嫁人之後原本應當應了她的名字,逃之夭夭,灼灼其華,她的生命卻因爲柳蓮安的死而黯淡了。想到了夢裡的杜瑩然的得意,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出門之前母親周氏對她千叮嚀萬囑咐的話,也拋之腦後,“說起來,我也挺久沒有拜會表妹了,她還在京郊外的別院裡住着嗎?”
孟玉溪點點頭,“恩。不過她現在並不方便見客。”
“怎麼能說是客,我是她表姐啊。”齊灼華笑了,孟玉溪這樣說了,她反而越發想要去看看杜瑩然了。
孟玉溪的眉頭皺了起來,語氣有些不大好,“嫂子身子有些不舒服,不適合見旁人,華姐姐你以前是最爲溫柔賢淑不過的了,爲什麼說了不方便見客,你還要見一見嫂子。”
齊灼華垂下了眼眸,“因爲我要嫁人了,原本是定在秋日的,現在改到下個月六號,表妹在齊府住了那麼久,她於我自然是不同的,我想親自告訴她這個消息。”
聽到齊灼華這樣說,孟玉溪也不好攔着齊灼華了,就說道,“那什麼時候呢?”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齊灼華說道,“無論是老夫人好了,還是柳姑娘去了,孟府總是許多事的,我陪你去請假。”
孟玉溪點點頭,和齊灼華一起去請了假,這段時間孟玉溪請了不少假期,因着知道孟府老夫人醒過來,加上客居在孟府的表姑娘又去了,並沒有爲難孟玉溪。
“對了,你的手怎麼了。”齊灼華問道,忽然想到了在夢中,那帶着血的巴掌重重扇在自己臉上的滋味,齊灼華忍不住單手伏在了面頰上。
“沒什麼。”孟玉溪說道,“被煩人的野草劃了一下,嫂子已經替我處理了,這樣的傷勢不過是幾天之後就好了。”
齊灼華沒有想到那麼快就看到杜瑩然和孟舒志,杜瑩然坐在帶着輪子的椅子上,孟舒志對着她耳畔說着什麼,讓杜瑩然笑了,兩點梨渦顯現,對孟舒志說着什麼,孟舒志的手指劃過她柔軟的髮絲。
柳蓮安死了,杜瑩然雖然似乎是傷着了腿,卻並不是如同自己上一世一樣狼狽,兩人眉眼之間的情意是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到的。
孟玉溪手上的傷,還有柳蓮安逝去所謂的風寒之說,佐證了她的猜測,柳蓮安選擇了和上一輩子一樣的法子去陷害杜瑩然,那麼她爲什麼能夠全身而退,讓孟舒志看她的目光依然溫暖而繾綣。
孟舒志的目光幾乎可以說是讓齊灼華所有的心理防線都崩塌了,她一直以來告訴自己,選擇遠離孟舒志是她今生做過的最對的選擇,但是見到了此時的杜瑩然,她後悔了,她當真是愛過孟舒志的,見過他狀元遊街的風采,新婚時候挑開蓋頭的驚豔。如果她能夠勇敢一點,今生仍選擇孟舒志,那麼被他溫柔看着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華姐姐,你怎麼了?”孟玉溪的話,讓杜瑩然和孟舒志都看了過來。
並沒有理會孟玉溪,齊灼華往前走了一步,“表妹,我想和我私下裡談一談。”
杜瑩然還沒有開口,孟舒志就替她拒絕了,“瑩然的身上不好,有什麼事情和我說,如果不方便和玉溪說也是一樣的。”回門時候齊灼華的表現讓他十分不喜,加上纔有了柳蓮安的瘋狂,他不想再出什麼岔子。
孟玉溪也發覺了齊灼華的表情奇怪,她看着嫂子的表情並不像是要告訴嫂子喜訊。孟玉溪的身子側在了杜瑩然的面前,對齊灼華說道:“哥哥說的對,嫂子腿傷到了,身上不舒服,大夫說了不能夠勞累心神。”說完之後,轉身對着杜瑩然說道:“華姐姐下個月初六要成親,這一次是特地過來告訴你的。”
“那就恭喜了。”杜瑩然說道。
“表妹,我想同你好好說說話,好不好?”齊灼華甚至用上了祈求的語氣,她太想要知道柳蓮安的事情了。
“那好。”杜瑩然點點頭,齊灼華是一個固執而執拗的人,兩人又是親戚,總不好做得太僵,無論如何,這也恐怕是最後一次長談了,既然齊灼華選擇了莫宇軒,那麼她也做好了跟着莫宇軒的準備,齊灼華去了邊城,她們會有很久的時間見不了面。
“瑩然!”孟舒志的表情是十分不贊同。
杜瑩然說道:“那時候的她沒有了後路,自然瘋狂,表姐不一樣的。再說了,表姐還有幾日就要嫁人了,我腿傷成了這樣,也不好出門,正好今日裡和表姐說說話了。”
杜瑩然仰着臉對着齊灼華說道:“我們就在那裡說話,好不好?”
齊灼華等到了樹下之後,就迫不及待問道:“柳姑娘是怎麼死的。”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杜瑩然說道,“你已經替自己選好了夫婿,爲什麼總是想要知道我過得好不好。”
“我……”齊灼華深吸一口氣,說:“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柳姑娘抱着你的腿,說老夫人讓她做孟公子的平妻,然後她就滾落到了水裡了。柳姑娘是不是就是這般死的。”
杜瑩然早就猜到了齊灼華是重生之人,此時齊灼華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柳蓮安或許原本就應該殤亡在湖水之中,而現在的柳蓮安的死亡,則是她自己用簪子刺入到了胸口。因爲齊灼華的話,杜瑩然不由得想到了那一日的驚險來,她摸了摸自己的左腿,坐腿上的傷口也是因爲那一日的事故造成的。
那一日,杜瑩然替柳蓮安把脈,剛一見着柳蓮安,便覺得有些怪異,柳蓮安閉着眼,臉色蒼白,想到了因爲舌尖上傷口的感染,柳蓮安甚至不能夠說話,杜瑩然的心中略安,坐在了柳蓮安的身側,替她把脈。手碰上了柳蓮安的手腕,就見着柳蓮安睜開了眼,杜瑩然剛想要對着柳蓮安笑笑,就見着她的眼神之中就有着壓抑的瘋狂,這讓杜瑩然的心中一突,那瘋狂地目光不過是一閃而逝,柳蓮安對着杜瑩然招了招手。
杜瑩然原本是坐在牀塌邊的,見着柳蓮安的樣子,心跳得越發快了,並沒有傾身上前,而是準備站起來,“柳姑娘已經醒了,我去看看劍蘭有沒有把藥端過來。”
柳蓮安的右手握住得是剪刀,昨天她好不容易後半夜入了夜從針線筐中撿出來的,如果晚些時候如香收拾針線筐就會發現丟了剪刀,到時候想要傷了杜瑩然就更難了。柳蓮安整個人直立起身子,索性不管不顧,右手死死握住了剪刀,重重往杜瑩然的身上戳去,隨着她的動作,整個人也往下杜瑩然的方向撲去。
目光看到了柳蓮安手上揮舞着的剪刀,杜瑩然右眼皮直跳,連忙站起來,那剪刀自上而下,剪刀尖劃破了前襟,最後重重落在了左腿上。杜瑩然發出了一聲悶哼,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感受到了大腿劇烈的疼痛,柳蓮安又把剪刀抽了出來,她的口中發出了意味不明的“赫赫”聲,目光流露出來的兇狠和瘋狂讓人心驚,杜瑩然的右手捏住了柳蓮安的右腕,卻見着那匕首不斷往下壓。
柳蓮安的力氣大極了,根本不相識一個病中之人,此時劍蘭聽到了動靜,繞過了屏風就見到了這樣驚險的一幕,想也不想,一腳踹在柳蓮安的右手臂的手肘處。
哐當一響,剪刀落在了地上,發出了金石相碰的聲響。
見着柳蓮安還想要撿起剪刀,劍蘭已經搶先一步一腳踢開了那剪刀。
杜瑩然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柳蓮安卻已經反手抽出了髮簪上的金簪,杜瑩然此時才注意到一開始的時候,柳蓮安的頭髮梳攏得整整齊齊,還帶着一根素金簪,她卻並沒有留意到!
柳蓮安的動作很快,杜瑩然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金簪急速往下的風聲,劍蘭是背對着她踢開金簪的,此時剛好轉過身子。
轟的一聲,屏風倒在地上,這讓柳蓮安的動作一頓,杜瑩然趁着這個縫隙,右手捏成了拳頭,重重擊打在柳蓮安的鼻頭,這個動作讓柳蓮安的眼淚頓時就落下了,而杜瑩然還沒有推開柳蓮安的時候,見着孟舒志提起了柳蓮安的衣領,如同扔垃圾一般扔在一邊,“你沒事吧。”
來者正是孟舒志,他半跪半蹲在杜瑩然的面前,見着杜瑩然的腿上的傷口,說道:“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傷,腿上的傷要不要緊。”說完之後,就左手摟住了杜瑩然的腿彎,右手扶着她的背,把她抱了起來,大跨步往外走,“劍蘭,拎着藥箱跟我走。”
柳蓮安伏在地上,見着孟舒志一眼都沒有看過來,眼眸裡流下了淚水,她用了剪刀,用了金簪,仍然沒有辦法殺了杜瑩然,最後,口中發出了赫赫的聲響,杜瑩然正巧就看着了柳蓮安的動作,看着柳蓮安的身子軟了下去。“她死了。”杜瑩然說道。
孟舒志的腳步並沒有停頓,“死了就死了,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腿上的傷。”
“表妹。”齊灼華說道,喚回了神色恍惚的杜瑩然,“告訴我,她是不是這樣去的?”
“不是。”杜瑩然搖搖頭。
齊灼華的表情有些茫然,顯然沒有意料到杜瑩然這樣的答案,追問着:“當真不是這般去的?”
“當真不是。”杜瑩然說道。
齊灼華恍恍惚惚離開了,或許是因爲杜瑩然的運氣好,今生的柳蓮安還來不及謀劃一切,她就染了風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