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會開始之後,長安格外熱鬧,尤其是貴胄朱門之間,家家栽種着名貴的品種,但有所得,無不遍散請貼,邀衆往觀。元秀姊妹雖然身份尊貴又居於深宮,也着實赴了幾回家宴,如玉腰樓、燕脂樓、疊羅、福嚴紫、富貴紅、慶雲黃、瑞露蟬、雙頭紅、玉版白、夜光白、脫紫留朱……差不多都看了個遍。
這一日帶着採藍、采綠,由薛氏陪同從延慶大長公主府裡看了一株難得的青龍臥墨池回來,在大長公主府時,元秀還與幾位郡主言笑晏晏,上了馬車後卻有些神思飄忽,似心事重重。
薛氏立刻注意到了,她以目示採藍,採藍輕輕搖頭,表示方纔在大長公主府並未發現元秀與誰衝突。
“九娘可是累了?”薛氏見狀,輕聲問道。
元秀恍惚了一下,卻叫薛氏心裡一驚,她才道:“今日只在姑母家坐着與幾位堂姊說笑,哪裡就累了。”
“那爲何神思恍惚?”薛氏皺眉,伸手探她脈門,“不會病了吧?”
“我只是看見姑母對幾位堂姐,有些思念母后。”元秀擺了擺手,悶悶的道。
提到文華太后,薛氏也微微一窒,隨即輕嘆着安慰道:“你母后在天之靈見着你如今長長,想必也是欣慰的。”
“今日在姑母那裡看到了堂嫂的表妹崔鏡娘,幾個女郎圍着她說起她的生辰,原來竟與八弟是同一天。”元秀靠在車軫上鬱郁道,“若是母后如今還在,八弟也是該多好?大娘,我想明天就去清忘觀裡替母后與八弟祈福,待上幾日。”
她性情本就有些嬌縱與隨意,忽然提出要去清忘觀,薛氏自己也想起了文華太后,心裡一酸,點頭道:“我陪你去。”
“嗯。”元秀點了點頭,採藍卻忍不住提醒道:“阿家,後日就是端午,阿家不如過了端午再去罷?五郎是要賜宴宮中的,阿家不出面,似乎不大好。”
薛氏聽了,正要點頭,元秀卻不耐煩道:“我偏要去!”
採藍連忙噤聲,薛氏皺了皺眉,見元秀滿臉的不高興,心裡到底一軟,柔聲道:“那麼今晚回去與五郎說上一聲,今年端午就在清忘觀裡過吧。”
元秀這才轉嗔爲喜,道:“我也有段時間沒見到五哥了,今日恰好回去的早,不知道他在不在紫宸殿裡。”
回到珠鏡殿,元秀換了一身家常裝束,丹色瑞錦紋齊胸襦裙,外面披着藕荷交湖藍富麗纏綿穿枝花轂帔,洗手淨面畢,恰好被打發去紫宸殿的採紫來報:“五郎這會不在殿中,聽魚安源說,望仙殿的裴才人在午後便邀了五郎去下棋。”
“裴才人棋藝很高明嗎?”豐淳身爲憲宗皇帝唯一活下來的嫡子,又是儲君,上朝參政之前,琴棋書畫也是都要有所涉及的,他的琴、畫兩道並不高明,但書法流暢優美,棋藝可稱精湛,元秀偶然與之手談,往往豐淳讓她十子再讓先手,兀自輸得丟盔棄甲,頻頻翻悔——當然,這與元秀不擅此道,也很有關係。故她聽說裴才人主動邀約豐淳,甚是好奇。
採紫抿嘴笑道:“魚安源悄悄告訴奴,說裴才人雖然進宮後纔跟着五郎學下棋,但悟性頗好,因此五郎也很願意多教導一二。”
“哦!”元秀頓時明白了,她反正是公主,對裴氏用些小手段固寵也只是一笑了之,道,“這麼說來五哥今日晚膳也會在望仙殿用了?”
“奴不知道。”
元秀奇道:“如今都已經未時將盡了,裴才人能夠把五哥留到這會,莫非五哥還要回紫宸殿不成?”
“是這樣的,奴方纔往紫宸殿去時,看到承香殿的人也在尋五郎。”採紫嘴角彎了彎,笑着道,“聽說趙芳儀的肚子啊又疼了,耿靜齋並韓王、魏王去了都沒有用,如今正哭着喊着要求五郎去看看呢!”
元秀撇了撇嘴角:“後來呢?可是往望仙殿去了?”
“魚安源也怕是當真有事……”採紫話說了一半,元秀便對採藍、采綠道:“這話一聽就知道,若非收了魚安源的好處,定然就是聽了他的好話,本宮還沒說什麼呢,就先幫上了腔。”
“阿家恕罪!”採紫聽出她並無慍怒之色,輕輕笑着欠了欠身,複道,“奴回來稟告阿家的時候,人已經往望仙殿方向去了,方纔奴進殿時在臺階上遠眺,發現蓬萊殿前停了皇后輦車,想必皇后也是得到消息,趕去承香殿看個究竟。”
元秀嘆息道:“可憐的五嫂啊,趙氏這般折騰,爲的是與裴才人爭寵,可她老拿皇嗣做藉口,五嫂卻不得不次次都去在旁看着,免得弄假成真!”
“五郎又不是糊塗人,從前宮裡人少,皇后端莊卻不投五郎脾性,曹才人太過靜默而顯得呆頭呆腦,秦才人呢也談不上什麼才學,相比之下趙氏生得豔麗自然最得五郎寵愛,如今啊有了韋華妃與裴才人,還有盧、崔兩位芳儀,一下子就比出了趙氏的淺薄庸俗,何況她這會懷着身子本就應該好好的將養,就算爭寵也該是誕下子嗣之後的事情,畢竟新人進宮總也會懷孕的,她這麼鬧着,皇后只管忍耐,五郎遲早都會膩煩——到那時候啊她才叫哭都來不及呢!”薛氏在旁輕哼了一聲。
“深宮之中哪有不爭寵的道理,這些事也關係不到我身上,只是偏偏擠在了這會——那我去清忘觀的事……”元秀皺了皺眉。
採紫見她露出不悅之色,提議道:“莫如奴去承香殿外守着,等五郎去時,奴便說阿家派奴去探望趙芳儀,順便將阿家想去清忘觀的事情稟告五郎?”
“我自己去吧!”元秀眼珠轉了一轉,拍手道,“也看看這趙氏到底在折騰些什麼?她以爲耿靜齋是好惹的麼?就連我有時候都不得不受那老傢伙的氣!”
殿中人聽了都暗暗忍笑,知道元秀這是爲上回雲州公主的事情記恨着耿靜齋,卻又無可奈何,因此才這麼說。
薛氏見她坐言起行,忙提醒道:“那火鍊金丹你不是說要親手看拂,過會可就到澆水的時辰了!”魯王府裡換回來的火鍊金丹幼苗養在了珠鏡殿裡的小花園裡最適合牡丹生長的地方,爲此元秀還吩咐將附近的卉木統統都鏟了出去,專門劃了一片讓它恣意生長,連伺弄的方子都是魯王府裡的花匠那兒順便抄錄過來的。
元秀更是從它種下之後晨昏探望,殷勤已極,甚至連澆水之事都特特詢問了花匠注意之處,親力親爲,此刻聽到薛氏的話,卻不在意的道:“隨便着個人澆兩下也就行了,或者一天不澆也未必會死。”
她這麼不負責任,薛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本欲叱她行事虎頭蛇尾,卻念着她才爲文華太后並幼弟傷過心,好容易緩過來,終究不忍嚴詞相向,嘆了口氣:“那我留在殿裡代你去澆吧。”
元秀壓抑住竊喜之色,笑道:“那便辛苦大娘了,採藍、采綠,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