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尖利的牛角號聲在戰場上響起,聽上去似乎讓人熱血沸騰。但我聽在耳中,卻是感到非常不舒服,很想抓住那個吹號人,狠狠的捅他幾刀。
雖然我很不喜歡這種號聲,但這種號聲卻響徹了整個戰場,沒有人聽不到。如同吹號人就在自己身邊吹響,淒厲激昂,就像一頭惡狼在你耳邊兇狠的嚎叫,讓人極度不舒服之餘,暗生一股寒意。我身邊不少人都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和蒙古最精銳的部隊面對面,他們還從來沒有過,所以還有些不適應。
鐵蹄飛揚,刀光閃亮,洶洶而來的騎兵如同狂風過境,又似突現的鬼魅,從四面八方出現,匯聚成一道道激盪的急流,直撲而來,那種氣勢,那種驚心動魄,就算我站了這麼高,還是感覺的清清楚楚。
大地在呻吟,堅固的城牆也似乎在微微顫抖,奔騰咆哮的戰馬羣帶着無限的殺機席捲而來,那份威嚴,那份豪氣,清楚明白的宣誓出,任何擋在他們前面的東西都將變成齏粉,任何東西都不能阻擋他們前進的步伐。眼前的場地似乎成了他們表演的舞臺,變成任憑他們舒展自己武勇的天地。
那種輕視,那種不屑,伴隨着飛卷的狂瀾擠涌而來,讓人連氣息都變的急促窒悶,更有一種不能壓制的憤怒在心頭暗生,這是挑釁,而且是極端看不起的那種挑釁。
區區幾萬人,竟然如此輕視我大散關近十萬精銳,這是對我下戰書!
我站於城樓。目光森冷的看着關下地成羣騎兵,他們從急動到驟停,那種動靜之間的轉換。是如此嫺熟,是如此自然,那種恍若天成,不帶半分雕琢,妙到毫頂的高超騎術,讓我歎爲觀止。
無論如何,就騎兵這項來說,我大宋地軍隊,除了我的親衛軍可以勉強比一比外,其餘都不夠看。而我的親衛軍只有五千人。而眼前這些騎術超羣的部隊足有五到六萬,這種差距絕非訓練能夠彌補。這是遊牧民族的天賦。甚至就是他們生存的本能。
訓練出來的技藝。無論如何,也無法和人的生存本能相媲美。這根本就是兩種境界之間的差距,沒有那種環境。是無法達到他們那種高度。
只是最優秀的騎兵仍然是騎兵,只要是騎兵,就有不可避免地弱點,若他們真肯這樣攻打大散關,我到要拍手稱快。
以短攻長。何來勝機?
不過這支部隊的統帥是成吉思汗。一個幾乎被神化地統帥,一個不食人間煙火地魔王!
但就我這些日子來的瞭解和接觸。我覺得他還是一個人,而且是有着強烈愛憎的一個人,換句話說,他地感情很豐富,甚至比我們很多人都豐富。
他不能算一個優秀的政治家,但絕對算的上一個優秀的領導者,他的才能,他地魅力,他地心胸,他的手段,都足以讓人稱道。
雖然爲敵,但我還是要稱他爲英雄,蒙古族地大英雄!
所以,我知道,這些騎兵不會攻城!
隨即,我就看見九尾白纛大旗,也看到大旗下的那個人,他穿着金色的鎧甲,似如此醒目,讓人想不看見也不行。
那種傲然,那種閒適,半點都看不出被包圍後的窘迫,反到正像一個國王在巡視他的領地。
驕傲的成吉思汗,堅毅的鐵木真,果然名不虛傳!
他走到土坡上,也不知冥冥中是否真有一種心靈之間的感應,我感到一雙有着濃烈情緒的眼光掃到我身上,最後停下來。
就算隔了一里多遠,那種感覺卻如同就在身邊一般的清晰,讓我淡淡的笑了。
我沒有迴避,順着那絲奇妙的感覺,我對上他的眼神,也許這種對視真的會引起雙方的戰意,我看到他舉起一支長矛,斜指着我,那種姿勢,就像把一封戰書清晰的送到我面前,讓我想裝糊塗都不成。
“應戰!”
話音落地,早就等候一旁的墨人劃拉一下手勢,一聲咯繃聲響起,巨大的弩箭劃出一道美妙弧線,落在大散關前,斜插入土,紅色箭桿發出嗡嗡鳴叫,隨即平靜下來,一幅設計巧妙的垂幅順着箭桿落下:
以此爲界,明日會戰!
“喝,喝,喝,喝……”
箭桿落地,垂幅展字,關下的蒙古戰士戰刀出鞘,齊聲大喝,那份自信豪邁,讓我也覺心折,這纔是真正的蒙古鐵騎,也只有這樣的自信和勇武,才配橫掃天下。
真正想來,也只有成吉思汗身邊這些部隊才能稱之爲蒙古的核心精銳,以前消滅的那些,最多算主力,甚至就是一般部隊!
若能重創,甚至殲滅他們,是不是就能達成目標?
沉思間,關下的牛角號聲再度吹響,大地再度震動,奔涌的洪流又掉轉方向,消失在遠處。
九尾白纛大旗下的那人,收起手中長矛,似乎再度看了我這邊一眼,策馬離開!
從他出現到他離開,我們沒有交談一句話,但我卻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決心和意志,也得到一個答案:
他,鐵木真,絕對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和我見面會談!
如今也遂和阿刺海別吉就在大散關,想必他更是不願在這裡同我見面!
回過頭,我看着一臉振奮的墨人說道:“朕現在能理解你爲何主戰!”一連十日都受這樣的挑釁,墨人的修養算是好的。
墨人露出苦笑,不過很快就振奮起來:“如今天時地利都在我們這邊,陛下又決意開戰。那我方勝算極高,不知末將該如何配合?。”
大散關內的軍隊分利州守軍和三衛軍,墨人只能夠指揮利州守軍。以這三萬人去和蒙古對碰,顯然不划算,所以此前他算是有心無力。
如今得我允許,顯然要大幹一場。
我卻沒有這麼樂觀,轉而看向身邊地馬肩龍,示意他發表看法。
甦醒後,我就知道他想見我的事情,召他來談了一下,不出所料,他以搭救李婉清爲條件。歸順了大宋。如今他已經是中軍右護將,和中軍左護將楊沃衍。並稱爲中軍雙翼將!我已經答應他。此戰結束,他可以從那批西夏俘虜中選出自己的部屬,組成一支翼騎兵。若表現好,可以編入護衛中軍。其待遇規格不可謂不高,只是我發現,他對官職高低並不太熱心,反到對我給以他地尊重和肯定感到由衷的感激。
他就是那種將義做爲自己信念和理想的人。爲敵的時候可以讓你恨之入骨。但若爲屬下,卻是忠誠的不能再忠誠的死忠派。而且是有能力的死忠派。這樣的人才絕對是珍稀物種,若非李德旺殺父害妹,害了他的兩個恩人,要想他投降,想都不要想!
不過現在,當然是便宜我啦!
今日城樓觀敵,也將他帶在身邊,並讓尚懿將當前形勢告訴他。
馬肩龍似乎沒想到我會讓他說話,先望了望四周,見所有人都保持沉默的看着他,遲疑片刻,才謹慎地說道:“陛下既然決意和蒙古大戰,不知在陛下的設計中,是在何處與鐵木真交戰!”
我有些不解,看了他片刻,才問道:“這個問題重要嗎?如今鐵木真兵臨城下,氣焰囂張,若不狠狠給他一個教訓,還真以爲我大宋怕了他。你還是說說明日大戰地安排。”就我看來,計劃沒有變化快,既然事情發生變化,再去想以前地計劃,實在沒有必要。我甚至有些猜測是不是馬肩龍初來乍到,有些不適應,想藏拙,隨意敷衍我的一句。
沉默一會兒,馬肩龍還是堅持說道:“臣下以前就和鐵木真交過手,雖未取勝,但卻深知其用兵講究巧猛疾,如今這個情況,臣下感到有問題,故而想先清楚陛下的佈置。”
我聽地連連點頭,所謂巧就是用兵使用計謀時,要用的神奇靈巧,千方百計的讓敵人露出破綻,猛就是當抓住敵人漏洞後,要以猛虎撲羊,泰山壓頂之勢窮追猛打,不讓敵有片刻喘息之機,正如獅子搏兔,必盡全力,疾就是快,戰鬥要堅決,要快速,要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敵人反應過來前就達成自己的目標,結束戰鬥。
可以說,只要能深刻理解,熟練使用這三字訣,縱橫戰場,以少勝多,不在話下,絕對是名將之才。歷史上,我認爲將這三字用地最好地就是楚霸王項羽,昔日彭城之戰,以三萬騎兵對陣數十萬聯軍,其中還包括張良,韓信這樣赫赫有名的謀臣大將,卻能一戰勝之,將劉邦追地差點沒命。其成功最關鍵的地方就是項羽將這三字訣發揮到極至,無論發起前的隱藏,發起中的猛烈,還是發起後的迅速,絕對是一部研讀不盡的兵家絕唱。
而在當今,能在戰場上熟練使用這三字訣的人,綜觀四國,我看就只有鐵木真一人,在這上面,無論是彩雲,嶽雨,孟珙,甚至我自己都比不上他。這也許就是蒙古能屢屢以少勝多,轉弱爲強的關鍵所在。面對這樣戰術,最好的辦法就是和他打陣地戰,這也是西北大戰能剋制蒙古鐵騎的原因所在。
馬肩龍這麼說,不僅不是敷衍我,反到證明他的確認真考慮過。
將裡面的道道想清楚後,我對馬肩龍越發欣賞,看了看關下,蒙古兵已經退盡。於是就招呼大家一起進到城樓裡面,鋪開了一張利州行省地圖。
“馬護將,你到朕身邊來!”
馬肩龍不能置信的看看我,見我十分肯定的樣子,眼中閃過感動。連忙低下頭,腳步謹慎地走到我身邊,雙手僵硬的放在兩邊。身子也挺的筆直,似乎生怕被護衛誤會一樣,讓我看地好笑,連連示意紫暄離遠一點,讓他放鬆下來。
“你看,朕當初的設計是這樣,孟珙奪取鞏州後,封鎖臨洮一線,斷絕蒙古後路。另外,成州這裡朕秘密安排了嶽雨率領十萬大軍埋伏。隨時清除蒙古中線兵力。當時朕估計,若嶽雨消滅者勒蔑後。鐵木真只能南下撤離。因此。朕當時的安排是,以嶽雨的十萬人纏住鐵木真,然後調集孟珙。嶽風,加上朕身邊的三衛軍,合計三十萬大軍合圍,逼迫鐵木真答應城下之盟,若其不聽。則以優勢強兵。輔以其他手段,滅其大部。俘獲鐵木真及其一干蒙古顯貴,然後再依照形勢,決定下步計劃。”
馬肩龍聽的目光大張,點頭不已,不過隨即又皺起眉頭,想到什麼東西,最後乾脆忘記一切,將手指放到地圖上劃拉起來,似乎在計算什麼。
我靜靜的看着,周圍的人也屏住呼吸,似乎生怕打擾他的思緒。只是這個計劃,是我和尚懿等人反覆推敲過,絕對現實可行,相信他絕難提出什麼漏洞。
好一會兒,馬肩龍纔回過神,收回手指,感嘆一聲:“陛下的安排環環相扣,末將自嘆不如!”
“馬護將何必自謙?朕可知道,你當初可是力主放棄一切攻打大散關,若高良惠他們依你之言,只怕今日該朕頭痛!”
這話引起周圍一片善意地笑聲,對於馬肩龍的才幹,這些人不是早有耳聞,就是親自領教過,如今見我調侃他,自然引得他們發笑。
馬肩龍臉色微紅,連道慚愧,到沒多做什麼解釋,更沒表什麼忠心,反到指着地圖說道:“今日聽陛下這麼說,肩龍到以爲,鐵木真有可能看破陛下地計劃,所以死死不南下。挑釁大散關地舉動,肩龍只能猜測鐵木真想找回戰場主動,很有可能是佯動於此,實動於彼,具體所謀,肩龍才識微薄,不敢妄測!”
我和尚懿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暗暗點頭,他提醒了我們沒注意到的一個地方。遇刺後尚懿去了嶽雨那裡,兩人當時爲滅還是圍發生了爭執,當然不可能詳細推測鐵木真的舉動,而我醒後,只知道鐵木真來到大散關,自己先前地計劃用不上,光顧思考鐵木真的目的,也就沒仔細想這裡面的門道。
聽他這麼一說,我反到對鐵木真有了新的看法,他既然識破了這個陷阱,那他如今這種做法就只能是解決這個困境。
可他這麼做能起什麼用?
雖然知道他地目地,可對他的手段還是感到困惑,如今怎麼看,這鐵木真都向是在對大散關,對我挑戰,難道他是知道突圍無望,想和我來個同歸於盡?
“馬護將,你覺得朕今日答應和其會戰是否妥當?”
“陛下所答,想必正是將士所想!”
“是啊,皇帝妹夫,我手都癢死啦……嗚嗚!”
我地目光轉過去,就看到望雪死死的捂住夢雪的小嘴,望着我的眼神充滿歉意和乞求,秀美的容顏上一片潮紅,讓我看的心頭大樂。
自從我知道她爲我療傷的事情後,她見我的時候就喜歡臉紅,讓見慣她英姿颯爽的我感受到另外一種奇特的風情。
笑着偏過頭,裝作沒聽見的看向戰天豪,楊沃衍,平家兄弟,見他們神色都露出振奮的樣子,我知道決定並沒有錯。
精銳就要有精銳的自信和傲氣,面對強敵不敢迎戰的部隊,絕對成不了精銳!
以前是我不能理事,如今見我情況大好,這些人心思恐怕也活了,就算我今日不答應會戰,估計他們也會請戰。
有了這個認識,我的心情越發篤定,繼續對着馬肩龍問道:“那依你之見,這場會戰該如何打?”馬肩龍考慮片刻,才謹慎的說道:“其實這場會戰無論輸贏都無關大局,只要大散關還在我們手上,鐵木真就無路可逃,肩龍反到擔心,鐵木真另外有打算!”
“不管他有什麼打算,此戰都非打不可,雖然沒有十成勝算,但背靠大散關,我方也是騎兵部隊,重創他一下,當無問題。也許經過此戰,對看清他的佈置更有幫助。”
馬肩龍想想,也認同我的觀點,於是就和我討論起明日一戰的安排,按照他的建議,以三衛軍騎兵爲迎戰主力,墨人和三萬利州守軍作爲後備支援,負責兩方面任務,一是在城牆上用弓弩和火器支援城牆下的戰鬥,二是做爲預備部隊增援。
他的安排正是我想的,就算三衛軍是騎兵,我也沒必要和鐵木真在野外進行大範圍機動作戰,何況,對於騎兵指揮,三個我都未必是鐵木真的對手,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不過依照城牆,那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情,就算在騎兵指揮作戰上有所欠缺,器械之利也足以補償起來,甚至可起決定作用都說不定。
馬肩龍的提議想的很周到,後來我又讓其他將領也參與進來,你一言,我一語,參戰的秩序,前後進攻的配合,上下協同等等諸多方面都討論出來,對不同情況也提出好幾個應變方案。等大致計劃成型後,我就讓他們去整備部隊,明日會戰。
看着這些將領神情振奮的離去,我就讓索無常帶馬肩龍去休息,要他明日陪我一起指揮此戰。
等城樓中人離去差不多後,我繼續在地圖上劃一些進攻路線和兵力調派秩序,尚懿卻悄悄靠過來,低聲說道:“陛下,如今建康情況不容樂觀,依照臣下所見,還是儘快結束西北之戰好,免得夜長夢多!”
我的手指一僵,轉過頭,見他一臉的擔憂和懇切,心思轉了轉,還是搖頭道:“不行,若真到了此步,就是圖窮匕現,到時我軍傷亡絕對不小,徒然便宜他人。若能逼和蒙古,獲取收益,方是上上之選。如今還沒到最後一刻!”
尚懿略微有些失望,但也沒多說什麼,轉而看着我在地圖上比劃,神色也恢復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