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捲雪落風沙,鏖旗獵獵大散關!
西北名關,兩川門戶大散關上,墨人站於城樓,靜靜的望着關下的蒙古鐵騎!
此刻已經是黃昏,天色暗了下來,一些淡淡的青煙薄霧升騰在崎嶇不平的溝壑之中,如一條輕輕的圍脖,纏繞着千溝萬嶺,朦朧中帶着絲絲的殺氣。大羣大羣的騎兵,若幽靈一般的出現在高低起伏的山坡上,無聲無息,帶着一種攝人的詭秘,停駐在山坡頂處,黑壓壓的一大片。
他們穿着皮甲或者鐵甲,**的戰馬雖不算雄俊,但卻精神極好,安靜沉着,幾乎看不到戰馬做出什麼不必要的動作,長槍馬刀掛鞍,弓箭短刃隨身,戰士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硬要說的話,那就是一種冷漠,一種如同雕像的冷漠。
戰場之上很安靜,除了偶爾的幾聲戰馬打鼻,聽不到別的什麼雜音,但卻有一種沉悶窒息的壓力在空氣中迴盪,那種讓人想起死亡和殺戮的心悸就像一塊骨頭死死的堵在喉嚨口,讓大散關上面的戰士感到極爲不舒服,很想喊出來緩解,城頭之上也瀰漫着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空壓。似乎天地之間突然掀起一場肅殺,整個空間都轉變成刀光劍影,無形卻實質存在的戰場威壓,讓人心神抖動,神思不屬!
這是一支百戰騎兵,精於野戰!
墨人下了這樣一個結論,只是他心中並無多少擔憂和害怕,大散關此刻駐軍接近十萬,而且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區區十萬人就想克散關。真不知這些蒙古人是傻還是笨。
蒙古人突襲大散關的舉動突然而迅速,以至讓所有人都反應不及,沿途幾個重兵關卡在沒接到任何命令的情況,固守關寨,讓蒙古人突進到大散關下。蒙古此舉雖然兇猛。可從軍事角度來看,卻是兵進絕地。前有關卡雄兵,後有追師猛將,若不能突破大散關,當大軍合圍。
必將全軍覆沒!
沒有人能弄懂成吉思汗想做什麼,包括墨人。他在接到蒙古人到來後就一直在城樓上觀察着。相比於這些殺氣騰騰地蒙古鐵騎,墨人反到更擔心趙昀的情況。
自從溫泉館刺殺案發生後。墨人和副將師義就成爲三衛軍將領的眼中釘。因爲他們的失職,因爲他們的玩忽職守,導致奸細混入大散關,發生這件慘事。又因爲此事要保密地原因,大散關守軍弄不明白。爲什麼這些友軍突然對自己不友善起來。雙方也經常發生一些不愉快,這也分散了墨人大部分精力。一直到蒙古兵臨關下。
不過這些摩擦和紛爭,畢竟是宋軍內部的一種慪氣行爲,此刻面臨大敵,就算不能同心協力,但共同禦敵還是沒問題地。所以此刻墨人並不擔心蒙古人,大散關百年經營,雖然南面關防略略遜色於北面,但也絕非一般的雄關可比。
“墨人將軍,冷牙總管讓我轉告你,若有需要近衛親軍可以隨時增援!”不知什麼時候索無常出現在他旁邊,神色中帶着一種親善。
墨人收回目光,轉過頭去,很是感激的說道:“多謝索大人居中協調!”
索無常微笑表示不用,加了一句:“陛下情況大好,都風南大人估計這兩日就會甦醒!”
又是個好消息,讓墨人倏然振奮起來,舉眼看看遠處的蒙古人,突然舉手拍打着牆壁,高聲唱了起來:“巍巍散關,親親我家,滾滾塵土,悠悠我墓!朗朗乾坤,男兒熱血,浩浩天恩,佑我散關……”
開始只有他一個人唱,隨即越來越多地人加入其中,肅穆森嚴的大散關上衝蕩着雄渾古樸地戰歌聲,一種難於述說的悲壯和決心,沸騰涌出,就像遠處萬古長存地秦嶺,雄美中帶着不容抗禦的威嚴,一切的肅殺都被清掃的乾乾淨淨,留下的只有揮斥長空地浩然之氣!
僅僅一首戰歌,蒙古人精心擺出地壓迫陣勢不攻自破,此刻沒有任何一個戰士對下面的敵人感到害怕,留下地只有無盡的戰意。
戰歌響起片刻,關下也響起悠揚淒厲的牛角號,大擺造型的蒙古騎兵隨即動了起來,像一股股緩慢流動的小溪,逐漸的消失在暮色中。
這一回合,宋軍勝了!
……
夜幕降臨,蒙古大營中卻是一片安靜,看不到任何燈光,連人影都見不到,看上去非常散漫,但卻沒人敢輕易來騷擾這裡。
隱伏在暗中的弓箭手,可以消滅一切靠腿行動的物體。
而作爲核心的中軍大帳,更是警戒森嚴,潑水難進!
“趙昀未死!”
中軍大帳中,成吉思汗望着耶律楚才,燭火投在他臉上,顯得明暗不定。
耶律楚才先看看一臉愧色的鎮海,然後才謹慎勸道:“事情本來就在兩可之間,況且建康也有消息來,那邊謠言四起,各方勢力互相糾纏,聽說連金國都有意插手,我看還是按照商定之法,散佈一些消息,甚至透露一些重要機密,讓建康亂起來,
軍南下,分散突圍,來年再戰!”
成吉思汗未置可否,鎮海卻反對道:“就算趙昀未死,我們也無需害怕,我等攻城器械已經完備,況且四王子另有安排,說不定我們還能反敗爲勝,重創宋軍。”
耶律楚才的目光露出明顯的反對,口張了張,卻瞥見成吉思汗的臉色,想了想,還是閉口不談。
鎮海見耶律楚纔沒有接話,小心的看了看,轉而對成吉思汗說道:“還請大汗決斷!”
成吉思汗神色無風無浪,很是平淡,雙眼擡起,微微掃過這兩個心腹,又收回去,淡淡的說道:“楚才,你之方法雖然保守。我方雖仍難免失敗,可是卻可保存大部分實力。”
耶律楚才眉頭一揚,知道成吉思汗還有下文。
“鎮海,你之方法實爲順我之意,卻無己見。下次這樣的話,不要再說啦!”
鎮海俯身應是!
成吉思汗評點完兩個心腹的意見。沉吟片刻,才無奈說道:“這些日子我不斷反思這次大敗地原因,多少有些醒悟。別人都說我鐵木真戰無不勝,可我自己知道。我一生失敗的大小戰鬥不知有多少!”
耶律楚纔有些聽不懂了,看了看鎮海。發現他也是茫然望着自己,無奈下。只好轉而說道:“大汗過謙,大汗勝戰不知凡幾,征服了無數敵人,除了昔日十三翼之戰外,也只有現今利州之戰落在下風。那有大汗說的如此嚴重?”
成吉思汗的眼中似乎有了笑意:“你是這樣認爲的嗎?在來利州以前。我和你想法一樣,認爲戰鬥就是消滅和打敗敵人。
依靠戰鬥什麼都可以獲得。就是因爲這樣我和合撒兒殺了異母兄弟別克帖兒,因爲這樣,我在家裡豎立起自己地威信,也讓自己變的孤立,但母親卻告訴我團結地重要。我娶了蒲兒帖,卻在敵人前來偷襲的時候,拋下她獨自躲了起來,讓她被敵人擄走。後來還是靠義父和義兄出兵幫我,才搶回自己的妻子,但我卻吞併義父的部落,殺死了義兄,獲得整個大草原。我以前受了巫師闊闊出地挑撥,要殺弟弟合撒兒,母親勸阻了我,但我還是故意慢待合撒爾,讓母親因爲憂鬱擔心而快速老死。後來我才知道,闊闊出居心險惡,故意挑撥和我親人之間的關係。
我曾經養了一隻雕,有一次我帶它去打獵,來到一條清澈地小河邊,我感覺口渴,想喝水,可是這隻雕卻一次次將我手中的清水撞掉,我很生氣,就在它再次飛來地時候,我拔刀殺死了它。看着它死在我面前後,我卻感到不解,於是順着上游尋去,我方纔發現,原來上游水潭邊,一條毒蛇死在裡面,毒涎流出來,整個小河裡面都有毒。雕飛的高,所以看的見,我站的矮,所以看不見。我厚葬了雕,併發誓從此後再也不輕易動怒,一定要弄清事情真相後才處置,可我卻沒有做到。這樣的事情有很多,你們說,我失敗地戰鬥還少嗎?”
耶律楚才和鎮海面面相覷,這個問題不好答,若將人生也比做戰鬥地話,成吉思汗的確失敗了許多次,老婆都懷了別人地孩子,這樣的人生不失敗,誰失敗?可統一整個草原,西征萬里,這樣的功績也是前無古人的,這樣的人生不成功,誰成功?
見兩個人都不說話,成吉思汗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以前的時候,母親和我說起,說人老後,就喜歡想起一些從前的事情,她還告訴我,她很想我的父親也速該。我父親是被塔塔兒人毒死的,後來我爲他報了仇,可我母親卻並不感覺快樂,反到很想念我的父親。我當時不明白,認爲戰勝敵人就已經是最大的快樂,何必還要想那些東西?可我現在卻很想念我的母親,想她帶着我們幾兄弟艱難度日的情景。你說人在得意後就忘記本來,是不是也是一種失敗?”
被問到的耶律楚才一時想不到如何接話,過了片刻才無奈的說道:“這個,大汗心胸寬廣,擁有廣大的草原,何必爲這些小事煩惱?”
成吉思汗望着他,若有所思,過了片刻才低沉的說道:“你和鎮海都是我身邊少有的明白人,其他人衝鋒陷陣可以,但要讓他們明白勝負之間的道理卻很難。此次利州大戰,我率領的軍隊有三十萬,比我消滅花剌子模的人還要多,可結果卻是如今這個樣子,你們能告訴我爲什麼嗎?”
這個問題已經被幾次提及過,耶律楚才和成吉思汗兩人也多次交換過意見,此刻聽到提及,耶律楚纔沒有多想,直接回答道:“宋軍嚴陣以待,器械犀利,我軍準備不足,措施失當!”
鎮海也說道:“趙昀此人才能不凡,比之金帝強了數倍,宋軍主力頑強,不遜色於我,加之情報失誤,導致如此!”
成吉思汗面色古怪的看着他們,眼中的神色很不滿意,但卻沒說他們。嘆息了一聲:“你們還是害怕我會怪罪你們。其實此戰之敗,你們說
原因都只是表面原因,最重要地原因是我們都太驕傲自己的對手,我。察合臺,窩闊臺。都是如此,但我們的對手卻是異常重視我們,多方設謀,激怒誘惑我們自投陷阱。我西征花剌子模。他們將軍隊收縮到一個個城市裡面,結果卻被一一擊破。佔領了廣大領土。和西夏賀蘭山一戰,殺的他們再度俯首稱臣。軍威大震。
和宋軍在臨洮一戰,雖有損失,卻更增我軍驕氣,認爲宋軍不過如此。當宋皇趙派出那個窩囊使節後,更讓我覺得他也不過如此。沒什麼了不起。以至在驕傲之下,一怒攻進利州。其實現在仔細想想。從宋軍讓出鞏州後,我們就一直是被趙昀牽着鼻子走,我們的每一步行動幾乎都在趙昀地算計下,他針對我們設下天羅地網。你還記得阿刺海別吉的那封信嗎?”
耶律楚纔想了想,點頭表示記得!
“她在信上要求我們快快離開利州,不要和宋軍糾纏,並說自己在大散關很好,不要掛念她。當時我沒想清楚,以爲她就是讓我們撤離,但我後來仔細想想,她應該是想告訴我,從大散關這邊離開,纔是唯一地生路。”
帳中兩人驚訝的嘴都合不攏,大散關爲天下雄關,從這裡離去,沒弄錯吧?
成吉思汗對他們的驚訝視若無睹,眉頭也深深皺起來:“我感覺的到,如果我南下突圍地話,很可能就又中了趙昀的算計。”
耶律楚才也不是愚笨地人,順着他這話想了想,猛然大震,連聲說道:“是啦,派到南邊的探馬不出十里必無消息,特別是進入成州地探馬,沒一人回來。反到大散關這邊的通信未受多大影響,當時我還以爲這是虛者實之,可聽大汗這番言論,想必他們是故意如此。難道他們想在成州圍殲我們?”
鎮海外交行,可考慮軍機就有些遜色,不過他也算明白,南下是條死路,而北上方能有些生機,這和他的想法一樣,不禁有些竊喜。
“不妥,不妥!”耶律楚才突然連連搖頭,“公主在那封信上提到趙對擊敗我們信心很足,況且大散關以及周圍聚集了近二十萬宋軍精銳,我們從這裡突圍,似乎更不可能。”
成吉思汗微微一笑,很是高興的說道:“不錯,你也想到啦,不過這就要看我們如何做!”
“大汗難道有方法?”
“明日攻打大散關!”
“啊……”
耶律楚才真的弄不明白啦,這算什麼方法?今日只是試探一下,大散關上面地宋兵士氣高昂,絲毫沒有受到趙昀之事地影響。雖然停留鳳州期間,製造了不少攻城器械,可憑藉這樣的器械攻克大散關似乎毫無可能。
如果戰事拖延下去,四面宋軍一合圍,跑都沒地方跑,這算什麼生路,絕路還差不多!
想到此處,他偷偷看了看成吉思汗,發現他地神智還算正常,心中就有些鬧不明白,今日的成吉思汗給人的感覺和昔日完全不同,特別是那番感嘆之言,讓人頗感意外。眼角餘光突然掃到成吉思汗的髮辮,卻猛然驚覺,原本還是花白的頭髮,已經大半變成白色,只剩下少許黑絲攙雜,看上去就像個遲暮老翁!
難道大汗是年老糊塗?
這個念頭在心中閃了閃,又湮滅下去。
大帳中很安靜,沒有人說話,直到成吉思汗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望着兩個各懷心思的親信,淡淡吩咐道:“楚才,你把那邊的東西準備好,隨時執行計劃,鎮海,你聯繫建康,告訴他們,趙昀死了!”
這個命令雖然下的很突兀,但兩人反到沒先前的驚疑,齊齊站起領命!
“出去吧!”
耶律楚才和鎮海撫胸退出!
出了大帳,鎮海拉住耶律楚才,大惑不解的問道:“大汗今日到底什麼意思?”
耶律楚才自己也很糊塗,想了片刻,才說道:“大汗告訴我們那些往事,可能是想激勵我們無需爲一時的失敗沮喪,應該要目光長遠。”
鎮海想了想,還是感到不可理解:“我看大汗似乎有很多感嘆,如今大戰在即,烏圖合撒爾大人應該多勸勸大汗,一切以戰事爲重!”
耶律楚才點點頭,沒接話,鎮海也沒再多說,兩人在帳前告辭,各自離去。
投望遠處,黑魅魅的大散關就像一頭攔路的惡虎,不動而有威!
真能攻克大散關嗎?
收回目光,耶律楚才的心頭沉甸甸的,他忽然發現,自己對此戰失去了信心,這個利州就是一個囚籠陷阱,無論己方如何掙扎,結果卻是絞索越扯越緊。
這一戰,蒙古真的有希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