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層疊的溝壑如同巨大的猛獸蹲伏在兩邊,那一條條綿延彎曲的穀道,就像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讓人不自覺的提高警惕,雖然不時有斥候打出安全的旗號,但所有戰士神情都是高度緊張,隨時注意兩邊的變化。這裡是鳳州一處地形很複雜的地區,若不小心,很容易中埋伏。出了這裡,前方就是一片相對開闊的荒地,到了那裡,就不必擔心敵人的伏擊,在那裡,就算敵人有成千上萬,也休想在他們面前討到好去。
身爲這支聯軍統帥的孟珙也很緊張,但面上卻是若無其事,只是偶爾將警惕的目光投向一些容易中伏的溝谷中。於路一直很平靜,連蒙人斥候都沒出現。大軍蜿蜒着前進,速度很快,接近出口的時候,還加派了數名斥候,確認前方平原一片安靜後,大軍才繼續前進,陸續行進到平地上。
說是平地,也只是相比於走過的溝壑來說,這裡還是有不少起伏,甚至還有幾片小丘陵存在。不過相對於剛纔那片怪異幽深,高聳夾壁的溝壑地區來說,這裡的確是少有的開闊地帶,不少人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放下一直懸着的內心。
“敵襲……”斥候尖利的示警聲才響一聲,整個人就被勁射的長箭推下戰馬,甩到馬下,變爲疾奔而來的戰馬下的血泥。大地轟鳴中,一隊蒙古騎兵排出攻擊隊形,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宋軍猛壓而來,雄壯的馬蹄聲就像一聲聲死亡的戰鼓,狠狠的敲擊在宋軍戰士的心窩,馬蹄下揚起的沙塵,就像裹挾着死亡的風潮,向着剛出溝谷的宋軍奔涌前進,如同暴風驟雨,千箭急發,威不可擋!
“落盾!”
在其他戰士愣神的時候。墨平帶領的護衛中軍就開始行動。厚重地大盾瞬間就插入泥土中,人則消失於後,一道鋼鐵長牆眨眼之間建立起來。長矛手們挺矛上前,從大盾上面的矛孔中將長矛伸出,斜指天空,鋼牆之上長出一片森森荊棘,鋒利的寒光流轉之間透出無言地殺機。
護衛中軍的長矛手和步兵長矛手不一樣,步兵的長矛一般只在兩米左右,矛尖用鐵,杆用木製,多采取減輕重量。壓縮成本,便於攜帶的製造風格。而護衛中軍的長矛不僅長度有三米三,全矛都爲鐵製,後部有尖利的倒鉤。當矛身從重盾中穿出後,這個尖利的倒鉤可以落入地上。插入土中,除了加強抗衝擊力外,最重要的是保護了長矛戰士,近而加強重盾的抗打擊力。
各大軍團地重步兵基本上都是這種風格,護衛中軍和他們不同的就是兵器更精良,人員也都是千挑萬選,是赫赫有名的王牌部隊。無論反應,還是指揮。都比其他部隊高了一截,在其他部隊微微愣神的時候,他們已經行動起來,在其他部隊行動的時候。一道由盾牌和長矛組成地鋼鐵森林就出現在衆人面前,將蒙古騎兵的衝擊路線牢牢擋住,給後方部隊爭取到充分的反應時間。
黑壓壓的一片騎兵從天際一線橫壓而來的時候,似乎沒有估計到宋軍的反應這麼快,從他們衝鋒到接近的短短數個呼吸內。前方就出現一片讓人生畏的死亡槍林。以他們這種速度衝上去。結果一定是他們全軍覆沒。
蒙古人也不是傻子,後方傳來幾聲急劇地牛角聲。他們幾乎沒怎麼考慮,就彎弓搭箭,準備從鋼鐵森林前橫穿而過,順便以弓箭射擊。
就在衝鋒的蒙古將領意圖改變衝擊方向的時候,戰局的變化再度出乎他意料,還沒接近他們地弓箭射擊範圍,天空之中就出現大批飛蝗,嗡嗡聲中,大批的蒙古騎兵中箭落馬,死亡的血花首先在蒙古人中盛開……
冒着箭雨和死亡衝到距離的蒙古戰士還以顏色,大批的飛箭落進鋼鐵叢林中,就像泥牛入海,連個泡都沒鼓起來,反到迎來對方更猛烈地反擊。
天空突然黑了下來,無邊無際地弩箭劃過流線的弧形,落到奔騰地蒙古人中,就像下了一場最猛烈的死亡冰雹,大批的蒙人翻倒落馬,匯聚成一道血浪在陣中傳播。
鋪天蓋地,舉目皆箭,蒙古人被射的狼狽不堪,在箭雨中苦苦掙扎,誰也不知爲何宋軍有這麼多的弓弩手,有這麼多的犀利弩弓,此刻就像天上破了個窟窿,傾瀉下無盡的箭雨,無邊無涯,兇猛激烈。
在不到十個呼吸的時間內,打頭衝鋒的蒙人騎兵全都喪生在宋軍箭雨之下,舉目望去,地上最醒目的不是血肉模糊,變成刺蝟的屍體,而是密密麻麻,斜插入地的箭桿,如同大地突然長出一片黑色的小草,其中點綴着紅色的紋理。
剩下的蒙古人紛紛勒住戰馬,恐懼而震驚的看着前面那片死亡之地,然後大呼一聲,頭也不回的策馬離去,背影惶恐而慌張,惹的宋軍噓聲大做。
一羣斥候兵不等吩咐,就遠遠的跟隨上去,準備探查情況!
這次蒙古人的偷襲可謂大賠血本,僅僅殺了宋軍幾個斥候,而己身損失超過三千,衝鋒的騎兵洪流前部被完全斬斷,箭雨之下幾乎沒有活口,連人帶馬的全都成爲刺蝟。
如此迅速猛烈的打擊,如此輝煌快捷的戰果,就連宋軍其他部隊也感到震驚,看着護衛中軍的眼光多少有些敬畏,原本還想出擊迎敵的趙範剛將部隊整備好,敵人就被墨平給打退的,快的讓他驚訝的張開大口,好半晌纔回過神來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懊悔自己的反應爲何比他們慢了半拍。
如果是自己的部隊先衝出去,想必此刻在戰場上耀武揚威的就是青龍鐵騎。
帶着懊悔的心情,他回到帥旗邊,此刻墨平也在這裡,正用他那似乎不會變化的平靜語調淡淡說着:“……射出弩箭大約萬支,五千弓弩手的自帶弩箭幾乎用完,需要補充,另外戰場上的遺矢也可收回,稍加修復就可二次使用。是否能讓我軍前往回收……”
後面的話趙範沒有聽的太清楚,而是心中驚羨不已,護衛中軍地弓弩手此次用的是五箭弓弩。一次可以射出五支弩箭。這種弓弩缺點是射程比其他弓弩要近,耗費弩箭太快,優點是短時間內的攻擊極爲犀利,除了用重盾,幾乎無可抵擋。
這次從蒙軍衝到距離內,到撤退,絕對不過十個呼吸時間,而在這段時間內,護衛中軍地弓弩手至少射擊了十次。平均一個呼吸一次,看上去很慢,可實際上這些弓弩手是按照三連射的方法接連射擊,這麼一換算下來,他們的射速可說大宋獨步。甚至可說,這種射擊就是他們本能一樣。全大宋除了他們,沒有人將弓弩玩的這麼出神入化。
就算其他部隊有五箭弓弩也休想和他們比,畢竟護衛中軍是獨一無二的,全大宋也只有這麼一支。
“趙將軍,趙將軍……”
趙範回過神來,卻見墨平臉無表情的離去,而孟珙正叫着自己。
“哦。孟將軍,這個,我看這裡已經進入蒙古人的活動範圍,護衛中軍的實力雖然堅強。但畢竟行動緩慢,無法應對敵人變化,比如此次蒙人未經接戰就逃離,導致應變不及時。況且如今蒙人實力大衰,軍心鬥志皆不如先前。正可趁勢打擊。不如讓我率軍前出,以應對蒙人來襲!”
孟珙遲疑起來。護衛中軍優點和缺點都很顯著,三萬青龍鐵騎正是其上佳補充。所以此次行軍,護衛中軍在前,青龍鐵騎緊跟其後。這樣遇敵的時候,可以借用護衛中軍優良地防護能力,削弱敵方進攻,等敵人攻勢受挫,青龍鐵騎就可出擊,擴大戰果。可若這個順序顛倒過來,那就本末倒置,不僅發揮不出護衛中軍的戰力,反到要承受不必要的損失。
這個道理趙範相信也是懂的,他這麼請求,只有一種可能:他想爭功!
一旁的杜杲見孟珙不說話,連連給趙範打眼色,搖頭示意不可,但趙範視若無睹,死死盯着孟珙,讓杜杲急地差點跳腳。
“趙將軍,此次增援在穩,蒙人逃就逃了,不必理會,只要我軍能到達目的地,蒙人也是插翅難飛,到時纔是將軍用武之地!”
“可是……”
“趙將軍,既然陛下任命於珙,行軍作戰之策,還請將軍能夠遵從!”
孟珙溫和的打斷趙範的抗辯,臉上雖帶笑容,但眼神卻帶着不可動搖的決心!
趙範怒然的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杜杲擔心的看着他離去,又回頭看看孟珙,見他面帶無奈,搖搖頭,轉移話題說道:“早就聽聞陛下三衛軍之名,一直無緣見識其威風。今日見到墨平將軍指揮的箭陣,真是大開眼界!”
孟珙微微頷首道:“這種箭陣乃是陛下所想,墨平將軍完善。只要範圍之內,人畜難逃!”
想想戰場上地情形,杜杲深有同感,兩人就這個問題交換起看法來!
趙範怒氣衝衝的回到部隊中,迎面撞上參軍皮勝,見趙範面色不對,有些驚異的問道:“將軍,我軍初戰得勝,給予蒙人痛擊,此是好事?爲何將軍會怒容滿面?”
皮勝是趙範的心腹,是從淮東一直跟到青龍軍團地鐵桿,在他面前趙範也沒什麼顧忌,很是不滿的大聲說道:“孟珙欺人太甚,也不想想,昔日我和他爹孟宗政也是平起平坐,豈是他能比?跟隨陛下以來,我立下的功勞又何嘗少於他?如今他得陛下賞識,反到處處說我不是,難道就他知道打仗,我們都是飯桶不成?”
皮勝聽的眉頭大皺,連忙讓親衛在周圍警戒,防止他人偷聽。
趙範一連又發了幾句牢騷,等他火氣稍微平一些後,皮勝才勸道:“將軍,如今孟將軍正得陛下重用,殲滅窩闊臺一戰,足見其指揮謀略有獨到之處。況且我軍畢竟是客軍,昔日救援師夢龍一事,已經惹人非議。若此時再和上官鬧出矛盾,只怕說到陛下那裡我們都不佔理!還請將軍大局爲重!”
“我若不是顧着大局,早就和他吵起來啦!”趙範哼了一聲。“師夢龍一事,我雖有疏忽,但此事陛下早有定論,暫且不說。只是今次我們不立下一些說的過去地功勞,只怕所有人都將看扁我們青龍鐵騎,到時不光我們面上無光,連雲大將軍那裡也不好說話,你有什麼好辦法?”
皮勝地眉頭習慣性的皺起,仔細思考現在地處境。
其實也不怪趙範如今求功心切。青龍鐵騎自從進入西北以來,一直沒什麼拿的出手的戰績,獨立救援師夢龍,卻是師夢龍兵敗身死。後來和孟珙因爲鞏州一事鬧翻,結果證明是趙範無知。差點導致大計受挫。殲滅窩闊臺一戰,趙範只是帶領騎兵做最後收尾工作,論起功勞來,甚至都不如杜杲他們。這讓心高氣傲的趙範一直耿耿於懷。
青龍鐵騎在宋軍中也是赫赫有名地精銳部隊,一直奮鬥在抗金第一線。若今次在西北弄的灰頭土臉回去,估計就連青龍軍團在其他軍團面前也擡不起頭來。這種軍團之間的競爭雖沒擺在檯面上,可是私下裡大家心中都有數,功勞大啦。不僅名譽,連裝備補給也比別地軍團要先到位。
出來當兵爲什麼?大的說,保家衛國,小的說。光宗耀祖。無論你是怎麼來到戰場的,現在要想晉升,要想獎勵,憑的就是軍功。此次西北大戰,規模空前。各部立下功勞的不計其數。若不能在此立下赫赫大功,怎能說明青龍鐵騎的與衆不同?依照現在的這個樣子。估計青龍鐵騎的軍功真地很成問題,若大戰後,還是這個樣子,雲大軍團長一定會發火,到時可就不太妙。
這些東西早就在皮勝心中裝着,青龍軍團的戰士對此也很有微詞,一貫以主力精銳自居的部隊被弄成打下手的,誰心中會舒坦?只是也不能公然違背孟珙的軍令,這到比較難辦!
思慮良久,皮勝想了一個折中辦法:“將軍,依勝所見,不如向孟將軍請求,派出一支五千人地輕騎部隊在兩翼衛護,只是在實際操作中,可以讓部隊在大軍前行進警戒,這樣就可以在敵剛一出現,就可迎頭痛擊。若此部不敵,我們還可以增援,這樣一來,誰還能說我們不是?”
趙範想了想,覺得這個辦法不錯,唯一的問題就是若敵軍勢力太大,只怕己軍有些獨木難支,不等增援就被擊潰。
他是想爭功,可多年軍事生涯也讓他明白,力有不敵的後果。
將這個顧慮說出來後,皮勝又考慮片刻,搖頭道:“將軍考慮的也有道理,我們可以讓部隊稍微凸前一些,若敵人勢大,還可回到本陣,將軍看了?”
趙範反覆思量片刻,覺得這個方法很是不錯,當即和皮勝商量了一些細節,大致說定後,就去找孟珙說及此事。
見趙範去而復返,孟珙先是奇怪,等聽了他的建議,想了片刻,覺得不錯,只要他不堅持率領青龍鐵騎走到前面就好,於是就同意他的計劃。
得到孟珙允許後,趙範一臉振奮的安排好一切。
等大隊再度開拔的時候,青龍軍團地五千騎兵先是奔向部隊兩翼,隨即又稍微衝前一些,走到隊伍前列。
孟珙雖然發現這個問題,可是他們並沒有衝的很遠,而且多在兩翼徘徊,也就不再管他們,另外加派了幾批斥候。
此次部隊行軍,孟珙並沒按照以往的前,中,後三軍佈置,而是將所有部隊都編成中軍,統一行動,這樣雖然導致行動上有些緩慢,但卻最大限度保證蒙古人無空可鑽,避免己方損失。以如今這種局面來說,他的安排正當合宜,所以於路雖然不時碰到小股誘敵地蒙古人,但這些人不是被殺,就是轉身而逃,拿他們毫無辦法。蒙古人丟棄的那些物資,孟珙也老實不客氣的笑納,反正我是不追你,你要送東西儘管送就好啦。
在這些小規模的遭遇戰中,趙範派出的五千騎兵大出風頭,甚至有一次全殲了對方地誘敵小隊,收穫頗豐,讓趙範大感吐氣揚眉,一掃一直無所作爲地窘迫。
宋軍興高采烈,可是這個方向上的蒙古主事將領赫爾謀卻是急地差點吐血,本想趁對方立足未穩的偷襲,結果踢到鐵板上,屢試不爽的誘敵偏偏是肉包子打狗。赫爾謀雖也算有謀,但他的腦袋只是比一根筋的那些蒙古猛將好一些,熟悉一些蒙古野戰之法,要應對這樣的局面,明顯很是吃力。
硬打,打不過,用計,似乎對方比自己更聰明,左思右想下,覺得拿這支抱成團的宋軍毫無辦法,萬般無奈中,就想放棄。
走出秘密宿營地,正要召集部隊離開,一隊打着本部旗號的騎兵衝了過來,橫衝直撞,弄的大營一片混亂,無人敢於阻攔。
他正要喝罵,卻是身子一震,大驚張口:“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