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
“我以前曾經有一段時間以爲這向姍懷的孩子不是他的,你不是說過嘛,向姍和這寧茂源有關係,而這寧茂源又用季南安對她的感情誘使他站在她那邊,所以我就想,可能這向姍真的只是和季南安做戲,這孩子真的與他沒有關係。可是,”他脣角一勾,眼梢斜斜的上揚,“看來我倒是真的想多了,若是寧茂源的孩子,寧茂源再混蛋也不會打掉自己的孩子吧,尤其是他之前沒有孩子,現在這個向姍懷的,可是老來得子呢。這麼珍貴的寶貝,他怎麼可以扔掉?”
“所以,我的結論是……這個孩子,肯定是季南安的。所以你看季南安那天才面如死灰,看那樣子,恨不得死的心都有了。”
顯然,他分析的這個結論,只能讓我越來越堵。
從那天開始,我再也沒有和季南安說過話。
不是不想說話,而是再也沒有見過他。向姍身體虛弱,流產相當於小月子,自然應該好好保養。
而我這幾天好像患上了新型毛病,明明知道我與季南安已然窮途末路,可是卻每天都會想起那天他看我的眼神,淡淡的,卻又帶着最明顯的疏離與厭棄,彷彿我是最見不得人的瘟疫,他躲之不及,不想再看一眼。
我以前一直以爲自己自卑,在他面前向來是擡不起頭,彷彿要低到塵埃裡。卻沒想到自己現在竟越來越差勁,還混上了自虐的毛病。
想到這些,我低頭扯起脣角,苦笑一聲便要拐彎。
我一向堅持認爲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事實證明,你如果堅信這句話只是因爲還沒有經受過現實考驗。如若現實累累,你就算身子再正怕也會被斜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是基於你還有力氣說話,爲自己辯白的基礎上,如我現在的處境,就算是我扯破了嗓子,他們也以爲我是奪人所愛的悍婦,還外帶着逼人流掉孩子。我現在充分體驗了過街老鼠的角色,人人喊打,偌大的天下,卻沒有你閃躲的地方。
所以,我只能在大家下班後五個小時之後,幾乎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偷偷溜出門。
我沒有辦法。
真的是沒有辦法。
按下開鎖器,我剛要跨進車門去,耳後卻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其實根本不算是什麼聲音,只是微弱的一嘆,又或是清淺的呼吸,但只是那麼細小的一聲,我的心便像是觸了電一樣,激起那樣明顯的顫粟。
然後,下個動作居然是,捧着包,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是這樣,這幾天他在我腦海裡反覆出現,每天每夜都在做盡職的表演,我也想了很多遍和他再次遇見該是怎麼樣,可是真正見到的時候,竟彷彿心被斬斷了一樣,怯懦的想要逃掉。
彷彿自己真的成爲傳說中那最見不得人的人,彷彿真的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他的仇人。
可是他在後面喊我,“寧蔚。”
我死死揪着包,腳下動作更加快。腳下是五公分的高跟鞋,車庫的地面又不知道從哪裡沾了那樣多的水,每走一步,身子幾乎都要習慣性的一滑。可我滿腦子都是要離開這裡的警告,彷彿再在這裡呆一秒,就會窒息一樣。
跑到車庫拐角的時候,前面突然竄出個人,黑色的風衣微微一轉,攜着我的毛衣套衫轉了個圈兒,眼前他的皮鞋漆黑鋥亮,幾乎能照出我狼狽的影像,“寧蔚,”他死死抓住我,“你站住!”
已經被抓住了,我深吸一口氣,緊緊抓住我的包,“好久不見……”
我都不知道我腦子裡怎麼會迸出這四個字,這四個完全不與現在情境相符的字,這四個只能讓我越來越尷尬的字,我大腦裡一片空白,所有的話幾乎都是下意識說出,努力扯了扯脣,想要向他扯出個微笑,卻還是勞而無功。
目光撞進他視線的剎那,脣線卑微的僵硬在脣角。
然後,心裡一片酸澀。這幾日辛苦隱忍的難過彷彿在此時不爭氣的被髮酵,忽然冒出那麼多令人難受的泡泡,艱難的抵在我嗓子眼,逼得我發不出聲音。
我低下頭,死死的低下頭。
有些事情多說無益,那天他擁着向姍向我涼薄的一眼,其實已然是給我量刑。
他抓着我的手逐漸放鬆,整個人一反轉,呈現一種逼仄的姿勢,其實在外人看來,這個姿勢或許是男女最曖昧不過的保護姿態,可是我只覺得空氣都被一分分給逼走了,只覺得越來越喘不過氣,“寧蔚,你爲什麼看見了我又走?”
我咬着脣不吭氣。
“你在躲我?”
“沒有,我幹嗎要躲你?”我擡起頭,勉強自己笑,“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樣子被人看到又不合適,現在外面人刁着呢。巴不得抓我把柄。”
他深深吸氣,彷彿想要說出什麼,可還沒等說話,我包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這突然尖利的幾聲把我和他都嚇了一跳,像是利劍將整個空間劃破一樣。我幾乎是忙亂的掏出了電話,打開一看,嘉寶貝三個字躍然於上。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我猛地推開季南安,趁他還在愣神的時候,抱着包,落荒而逃。
逃的姿態很不美好,甚至還因忙亂把腳給崴了。
然後坐上車子,猛地發動,將車速打到150邁,用力開了出去。
直到開出了公司,進了旁邊商場的一個停車場,我這纔打開手機又撥了出去,屏幕上嘉寶貝三個字閃耀的真是活躍。沈嘉也真是的,好好的一個大老爺們,非要把我手機上他的名字改成如此寒磣的三個字。
他大概不知道,在我們中國,寶貝除了表示甜蜜,更多的時候是一個很含“地下情”性質的稱呼。正常人談戀愛多會喊老公老婆,只有那些搞第三者第四者的,纔會膩膩歪歪的喊老公。
我問他,“什麼事?”
“其實也沒什麼事,你姑姑現在在我們家呢,要請咱們看電影,你趕緊回來。”
我“哦”了一聲,心裡卻覺得奇怪的要命,自從我和季南安“那樣那樣”,這姑姑寧潔見我就和見了臭蟲似的,每每避之不及,就連平常開會,只要能逃開的,一定不會趕過來參加看我。幸好她有個哥哥,叔叔寧茂源很好的發揮了“傳話筒”經紀人的作用,很多時候在表決建議的時候都會說“你姑姑說了……你姑姑說啊……”之類的話。
這樣一個已經走入幕後狀態的人,怎麼又會突然要請我們看電影?
我想的太投入了,不經意動了動腳,只覺得一陣鑽心的疼痛,忍不住抽了兩聲氣。沈嘉聽到我的動靜,聲音立即提了八度,“蔚蔚,蔚蔚,你怎樣了?”
我按了按自己的腳,居然只這麼一小會就能腫起來,“沒什麼事,”我將姿勢調整了一下,省的耽誤自己踩剎車和油門,“我不小心崴了下腳。”
他又叫起來,“好好的怎麼崴腳?你這個傢伙,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本來就疼得要命,再加上剛纔跑的心慌,這才覺得渾身難受,此時這傢伙一聲高過一聲的詢問,更是極大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我是個笨蛋好了吧?又不是我想摔。”
“你在那等着,我去接你。”
“你接我幹什麼?我又不是不能開車!”
“你怎麼開車?腳崴了怎麼踩剎車油門?那可是兩個地方!”沈嘉一聲重嘆,“你等着,我去接你。”
“不用……”
他已經掛機。
沈嘉這脾氣也不知道隨誰,我見過他爸爸媽媽,皆是一副溫婉儒雅的樣子,雖然是商人,卻極具文藝人士的氣度。只是不知道基因該是怎樣離譜的變異才早就了沈嘉這樣的異類,出生在那樣一個家,脾氣卻像是氣筒子,執拗且具有爆發力。
我沒有辦法,只有在原地等。若是這樣走了,他回來再找不到我,更是給我心裡添堵了。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過了二十分鐘,車子終於來了。
那輛紅色蘭博基尼駛過來的時候我便傻了眼,像是被冰封一樣,全身突然冷的厲害。
這個城市裡,大概只有這一輛紅色的蘭博基尼。
車主便是我們剛纔電話提起的人——寧潔。
我親愛的姑姑。
她的車速一如既往的快,加上蘭博基尼超好的性能,開過來的時候,明明是平地,卻給人一種俯衝的姿態,像是要刺進人心裡一樣。我甚至有一陣懷疑寧潔是要開車把我撞死,從而以此來報復我對她的不敬奪愛之仇。
可是車速掌握的很好,在車子快要觸到我衣服的時候,如期停下。
在車激起的微風中,我的衣服在飄蕩,像是幽魂一樣,在這偌大的停車場中,搖曳着有些淒涼的光華。
“寧蔚,”寧潔拔下鑰匙走向我,沒等說什麼便俯下身去,“哪裡有傷?”
平常人家姑侄親密可能是正常,但是在我們這樣的家,在我們這樣的關係,這個舉動總是有點……我忍不住朝後縮了縮腳,“姑姑,我自己來,我……”
“你以爲我要看傷啊?”她突然擡起頭,從下往上看着我,眉梢飛揚,那精緻的眉角,帶着我許久不見的跋扈與嬌縱氣勢,似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脣角勾起來,“難道你以爲我在心疼你?”
我心裡一蹬。
她的笑容更加明顯,手卻在我的腳踝處用力,我啊的一聲叫起來,如果後面沒有車擋着,估計會猛地躺倒在地上,而她的笑聲在我的慘劇裡顯得那樣清晰有力度,簡直如同百靈鳥啼鳴一樣的輕靈婉轉。
“蔚蔚,你也有今天。”
“這我可真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