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保姆春來臉色蒼白,真的像是被鬼追了一樣,“小姐,小姐你快去看看,”她手足無措的指着下面,“吵起來了!”
我從來不知道我的烏鴉嘴是這麼精準,大早上的,別墅就發生血戰。
等到我下去的時候,定格在眼中的時候是這麼一副景象。我媽像是老鷹護小雞似得擋在季南安前面,而季南安則是眼睛半眯,冷峻的臉上浮現出山雨欲來的慘景。傻子都能看出來這倆人是在冷僵對峙,而我媽的聲音還在不斷升高,“季南安,你今天不說個子醜寅卯。門都沒有!”
“蘇阿姨,”季南安聲音一如往日的低,脣角微揚,卻帶着一股寒意,“我說的很清楚了,那件事情,和我無關。況且,您女兒已經被放出來了,您有什麼好窮追不放的!”
“滾他孃的季南安!”我媽激動到極處,竟然罵了出來,指着他的手指顫抖道,“我告訴你季南安,我閨女寧蔚是個傻子,她年齡小她經事少她看不出來。可老婆子我看的明明白白的,你不就是想玩她麼?你今兒個能把她輕易的折騰進大牢,隔一天又能折騰出所謂的證據把她撈出來。季南安,你甭以爲我不知道你那把戲,你不就想告訴我們,不要惹你嗎?得空你哪天不高興了,你還能把我們娘倆都折騰進死牢去!”
“我沒那閒工夫玩你女兒,”季南安眼睛又眯了眯,聲音依然低沉有力,“還有蘇阿姨,您高估我的智商了。公安局不是我家開的,我再說一句,這事兒到頭來和我沒關係。您不感激我找出證據來把您閨女救出來也就算了,還把這樣的罪名安排在我身上,不覺得有點過分麼?”
“季南安!”
“媽!”看老媽越說越過分,我趕緊下了樓梯,使勁拽我媽的胳膊,“媽,您這是幹什麼啊?就這點家醜,您非得要爆得天下人皆知是不是?”
“怕什麼?”老媽昂首挺胸,“他季南安能耍這個把戲,就不要怪別人說!他以爲我家都是傻子呢,他以爲……”
“媽!”我氣急,我雖然也覺得這事兒八成是向姍所爲,但是現在,第一,畢竟一切還沒個定數。我媽這樣大張旗鼓的潑婦似的罵來罵去,無疑中就是讓事情越變越糟,第二,這中山別墅四鄰八舍的多是季南安的人,一旦鬧起來,吃虧的必是我們。第三,或許事情原本還是我們的理,但是看現在季南安凜然正氣的樣子,彷彿事情真的有玄機。我媽這樣一吆喝,我都覺得我們似乎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罪不可贖。所以,我只能用盡全力將老媽扯到一邊,“媽,你不要管這件事兒行不行?”
老媽掐着腰,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
我側頭,唯恐事情越鬧越大,便眼神示意季南安,“季總,你走吧,沒事兒。”
季南安深深的看我一眼,剛轉身走了兩步,我只聽到耳邊綻放一聲怒喝,於是,季南安的腳步,又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老媽的聲音再上一個八度,“季南安,你站住!”
“媽!”
“好,寧蔚。”老媽拂過我的手,深吸一口氣道,“我聽你的,我不問他你坐牢的事兒。我問他另一件事兒,季南安,”她慢步逼近季南安,冷笑道,“我問你,你要抱着你媽,哪兒去?”
聞言,我這才發現,季南安手中抱着的,竟是個骨灰盒子。
按照我們這兒的習俗,親人死了之後,應該先要入殮,也就是給亡者穿衣服以便故去。寧茂清便是牢牢的執行了這個規矩,舊風俗在他身上是一個也不少。我原本以爲昨天季南安和我分開的時候,就是要爲林早處理這些後事。卻沒想到,再次見到季南安的時候,他竟然直接抱了個骨灰盒回來。
我一時間不能反應,只聽到老媽聲討的聲音節節升級,“季南安,別的我不管,可是這事兒,你必須給我個說法。”
“蘇阿姨,”季南安回看着我們,“我媽媽死了,我要帶着她入土爲安,所以阿姨,您不要太過分。”
我隱隱的從他眸瞳裡面發現了不悅的寒光,那雙深邃的瞳眸裡像是有了爆竹,只差點燃導火索,便可以爆發。
“那你要把你媽葬到哪裡?”
“這個您管不着吧?”
“如果我非要管呢?”我媽再近前一步,“季南安我告訴你,如果想把你媽葬到寧家村,和老寧葬在一起,門都沒有。”
“蘇阿姨,我話已經說過了。我不葬回寧家村。”他的眼中流露出異樣光芒,似是不屑卻又像絕望,脣角卻勾起清淺一彎,“所以,您放心就可以。”
“我憑什麼放心?你不說去哪裡,這心我還就放不下了!”
即使隔着幾分距離,我也能感受到眼前這個男人似乎已經隱忍到極點,平心而論,我媽是過分了些。即使我之前也覺得這季南安不對,這季南安一百個不是東西,一萬個陰險。但是拿個死人來爲難,還這麼張揚跋扈,我媽確實做的出格。
我以爲以這幾天和季南安的較量,他的反應是扭頭就走,再也不和我媽糾纏。可沒想到他還是忍了下去,薄脣微抿,低聲道,“我要帶我媽去我生父那裡。”
這句話說完,他的長睫便垂了下去,仿若是想刻意遮掩住藏不住的那抹悲傷,離的如此近,我只能看到他長睫投下的幾分蒼涼陰影。
可是老媽卻又激動起來,“季南安,我幸好問了你了,你們打的好譜啊!”她氣咻咻的掙脫我的禁錮,轉而到他旁邊,“你媽生的時候做我們寧家的小妾,用我們茂清的錢養別人的野種。好,現在又想要這野種出去找他親爹去?天底下有這樣的事兒沒有,有嗎?”
“野種”一詞爆發於我媽口中,不僅季南安倏然擡起頭來看她,就連我都徹底怔愣在那裡。
我沒想到我媽會這麼刻薄的對季南安,儘管我早知道她對季南安母子積怨很深,但卻沒料到能恨到如此。我看着季南安,看他墨黑的眸子像是利刃一般看向我媽,看他脣角上揚,看似是在微笑,眸底卻升起那麼寒冷的譏諷,看他拳頭攥的很緊,像是要在下一刻就擂於我媽身上,但是終究是咬了咬脣,忍了下去。
他彷彿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迫使自己轉身,而我媽的手卻在下一刻攀到了那個骨灰盒子上,“季南安,你想走,沒門!”
情勢徹底失控了。
我從沒見過我媽如此,像是被一個吃了冰毒的瘋婆子,原本就彪悍的性子,此時更顯得不可理喻。我用盡全力拉住她,看到我姑姑和叔叔正在外面趕來,大聲喊着他們幫忙,只是爲了扯開她與季南安的糾葛。可是老媽的力氣卻是那麼大,即使我用盡吃奶的勁,她的手還是牢牢的抓在骨灰盒檐上,毫不鬆手。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因憤怒而凸起的眼珠像是要噴發出來,“季南安,你們一對母女害我和蔚蔚在國外苦了這麼多年,今天又差點把蔚蔚折騰進牢裡。我憑什麼要讓你好過,憑什麼讓這賤人好過!”
不管她怎麼喊,身後的季南安只有兩個字,“放開!”
“不放!”
“放不放?”
“不放!”
“媽!”
伴隨着我的那聲“媽”,更嚴重的事情發生了。也不知道是誰先鬆的手,那骨灰盒竟然在拉扯間摔到了地上,只聽“啪”的一聲清脆,原本扣好的盒蓋被外力弄得一下子彈開,我呆呆的看着那些白色粉末飄揚在空氣裡,猶若升騰起了霧,還泛着令人窒息的塵土氣息,撲面而來。
而季南安,死死的盯着已經破損的骨灰盒,緊緊咬着脣,一動不動。
我只知道,回國這麼多天,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瞳眸中似乎沉澱起了令人心悸的危險與恐怖,拳頭攥的緊緊的,整個人,陰鷙的讓人懼悚。
可是我卻覺得,這樣子的他,似乎讓人無端難過和心疼。
我聽到身後“嫂子嫂子”的聲音響起,不用看也知道,我媽也因剛纔搶奪的慣力倒在了地上,可是聽着她唉呦唉呦的聲音,竟然完全不想回頭。
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看他微垂着頭,長睫幾乎完全將他的情緒阻擋起來。可是拳頭卻攥的緊緊的,青色的筋像是要爆裂了一樣,勾勒在他的手背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蹲的下來,只覺得那些骨灰末子似乎是吸入了我的鼻腔裡,嗆的喉嚨生痛。從一邊拿起骨灰盒,我將骨灰用手攬到一處,細細的捧到那個盒子裡。幸好這兒鋪的是很高檔的地板磚,沒有什麼縫,只要仔細一攬,還可以弄過去不少。
可是,在捧第二把的時候,盒子便被人奪了過去,他的聲音冷冷的,“不用你。”
我不管。
他突然攥緊我的手,臉上面無表情,手勁卻大的像是要把我的手腕擰斷。我咬牙苦撐,身後很亂,可是卻很清晰的聽到了他的低聲,“你還不配。”
這四個字一迸出,我立即站了起來。
剛纔那一點點令人窒悶的愧疚也變得無影無蹤。
我知道,如果說之前我和眼前這個男人還有點讓人心存希冀的關係,那麼從現在開始,只會是比仇人還要怨毒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