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着眼看着那工作手冊,腦海裡除了“想死”兩個字外,實在是想不出符合我心情的精準詞彙來。
接下來就是股東見面,其實都是見過,只是換了一個身份正式約見而已。寧嘉是正兒八經的家族企業,股權除了在我爸爸手中的大部分,還有一小部分在叔叔寧茂源手裡,其他的皆是散股,並沒有其他公司來插入寧嘉股份。也就說,如今的寧嘉,除了季南安的那點股份,操控全局的,都是寧姓的人。
寧嘉旗下除了有寧嘉地產,還有寧嘉酒店和寧嘉傳媒兩個分業。我叔叔寧茂源,就主在寧嘉酒店任職。而我姑姑寧潔,則是寧嘉傳媒的市場總監。
我看着公司的組織結構表,不由凝視起眼前這個認真部署工作的男人。看着他晶亮的袖口在太陽照射下折射出出耀眼的光,看他的濃睫微垂,彷彿要擋住所有外人對他的猜測與注視,看他的骨節堅決有力,迅速在一堆堆報表上籤署意見,畫上自己的名字,看他……
看他擡起頭來看我,眸瞳有納悶掠過,“有什麼不對?”
一羣彙報工作的人已在會議室離開,空蕩蕩的會議室除了我和他之外,沒有外人。我笑着湊近他,拿筆敲着桌子斜睨道,“我就在想,季南安,你一個人要突出重圍,還真是不容易。”
他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應過來我的意思。
“沒有,”又攤開一個文件夾,他把資料推到我這邊,“寧嘉員工領導都齊心協力,我不是一個人。”
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勾了勾脣角,回到辦公室投入到下一場學習鬥爭中。沈嘉說的對,人一世做傀儡不要緊,起碼一世被別人操控,就說明你有利用價值。可是,我不能保證我一輩子都會被人利用下去,據我目前的推測看,我的命運很可能是沿着這樣的軌跡走:五年的遺囑培養期過後,季南安以及其他盼望我下臺的人發現我還不是有用之才。於是以不能以寧嘉前途受威脅爲由,讓我在五年後的第一天收拾東西滾蛋。
寧茂清就是這樣絕,設置了那麼一個王八蛋遺囑。如果我滾蛋了,我一點股份也沒有,資產也會被人沒收。我都懷疑了,這是不是他故意用的一個招數。外人不是說他拋妻棄女麼。好,他現在是用實際行動他自己還很大仁大義,而且還扶持親生女兒坐上了董事長的位置。這是個多麼大度多麼情深意重的父親。
到了五年之後,讓衆人發現我真的不是經商的那個料子,於是理所當然的,把我踢下去。
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橋段啊,用五年之機,給情深意重的“義子”一個光明正大翻盤的機會。
我深吸一口氣,看着高高的資料,準備埋頭苦學。NND,想當年在外面那麼艱難的環境中我都活過來了,還怕學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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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過了幾天,我滿腹的自信心便剩下了最貧瘠的一點。這世界上有些事兒不是你“吃苦奮進”的付出就能得到相應結果。正如我現在,我幾乎是夜裡都夢着自己在這些數據名詞中週轉,可是白天一看,仍是混沌一片。
我天生就不是個學習型人才,小的時候,很多父母都喜歡拉孩子出去攀比。唯獨我們家寧茂清和蘇思春同志從沒這個愛好。因爲要比外貌,這地方多的是比我漂亮的;要比才藝,我是一樣也不會,只剩下眼饞的份兒;要比學習,我更是白搭,全班一共有六十八個人,四十五個人跑在我前頭。說起來,我只有幾項比別人長,可是天不幸我,這兩點一般沒有家長拿出去比。
我吃的比別人多,睡的比別人長,而且睡相極其踏實。
其實我不是笨,按照大人的話來說,就是懶,不喜歡學習。在我上學的時候,家裡的條件已經比其他人好出很多了。我見慣了寧茂清拿錢出去辦事,見多了我們村裡很多大字不識的人來公司培訓幾個月就任職,而且照樣做的風生水起,把那些所謂的名牌大學生都擠的失業。於是,在我幼小心靈裡便有了這樣的萌芽,這年頭,有知識沒知識無所謂,關鍵是要有錢。有錢能不能使鬼推磨我不知道。但是有錢能使一大堆名牌大學的高學歷人員圍着你要飯吃那是肯定的。
但是很顯然,這樣很“小農”的短視目光,讓我在國外吃夠了苦頭。
我從不知道我寧蔚也會有缺錢的一天,我也以爲,寧茂清你把我們感到異國他鄉可以,但是總會顧忌親人情面,很人道的給我們留些生活費用。但是這樣有所保障的日子,只維持了三年,第四年,我媽和我開始將“溫飽問題”提上日程。
那時候的感覺,就是徹底被遺棄了。
我出去找工作,但是沒想到不僅國內看學歷,國外也將這個東西看作衡量一個人能力的重要標準。我曾經企圖去給一個紡織工人的孩子做中文家教,因爲我別的本事沒有,自己的母語總比那些後天學習中國話的大鼻子們要順溜。但是人家上來就要我的學歷證明,所以我的結果不言自明,被婉言趕了出去。
後來,我便再也沒做那些做家教的夢,去賣衣服,去擺小攤,去車行學習修理車子,總之,什麼好學什麼賺錢門檻低,我就學哪個。
而這麼長時間都沒看過文字東西的我,面對這麼些專業繁冗的名詞和法例,自然有些頭疼。
季南安專門給我派了個老師,據說是某大學經濟學專業的高級教授,據說教了我一個星期,就主動請辭。然後,他又不怕挫折的給我找了一個,諾,就是眼前這個。
不是我不學,實在是這個老師講的太抽象,來的時候,他在我面前向季南安拍胸脯,說他是某大學的博士生導師,帶出了多少位爲國家貢獻力量的優秀人才,一看我就是聰明的女孩子,所以半個月之內,將我輔導成本科水平絕沒問題。
我還記得當時季南安看着我說,“成老師,我不要求她是什麼科的水平。您先教導她入門,明白這麼多名詞,明白這些報表是什麼意思就好了。”
爲了他這話,我深深的鄙視了季南安N天。
可是現在,這個所謂的成教授看着我,“寧董,這個詞您還是不明白麼?其實也可以這麼理解,我們要達到這樣的數據模型標準,就要以獲取一定的‘機會價值’爲代價……”
我不懂就問,“什麼是機會價值?”
“寧董,”他抱頭,“咱們前天才複習了這個概念的,所謂機會價值,就是人們在爲了在某個空間或者時間段中創造一定的價值,而損失的一定數量的自然空間、社會空間或者時間的價值,這個概念,與剛纔所講的,機會成本相似……”
我的腦子被一串串空間,價值概念而弄的暈頭轉向,越發迷茫的看着他。
“您還是不明白?”
我老實的點頭。
那臉上的褶子更加團結的擰起來,他很哀怨的看着我,那樣子彷彿是要嘆氣,但是隻張開了嘴,身後便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請進。”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進來的只會是季南安。別人要是想要來我這裡,只會通過秘書傳報,唯有他季南安有這個特權,會直接敲門而入。
果真,來的是他。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坐在我身旁衣冠楚楚的教授竟然突然起身走到他旁邊,聲音很低,還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季總,能不能單獨聊一下?”
季南安點頭。
看着兩個人走出去的身影,我知道,我的第二次家教宣告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