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我笑了,自己也窩在沙發那頭抿脣,過了一會兒,又開口,發出嘆息一般的聲音,“我是該說自己勞苦功高呢,還是該稱讚你的家人們忍耐力太差?我真的沒打算做什麼的,”沈嘉揚頭看我,“說白了,其實本來只是想讓他們不小瞧你的,沒想到現在,好像是收到了其他的效果。”
“得了吧沈嘉,我知道你現在得意的很呢,”我瞥他一眼,“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過我真沒想到季南安會這樣……”他笑,“這樣的事兒亂亂寧茂源的陣腳也就罷了……亂他季南安的,總覺得……”
我將那資料翻得嘩啦嘩啦響,像是要撕裂一樣,幾乎是用了扯的氣力。
“不過這事兒倒也說明他季南安也是怕我們聯合在一起,可是他爲什麼也怕呢?是怕我居心不良想奪你家財產,還是真的對你……”
我強忍下的煩躁終於像是氣泡得到了化學式的發酵,此時膨脹到了極點,“沈嘉,”我砰的一下放下資料,緊緊的盯着他,“我真的特別不想再聽到這些話。”
他怔了怔,大概是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蔚蔚……”
我揉着額角,只覺得裡面有個鼓一下一下敲我的想發瘋,“對不起沈嘉,”我擡起頭,聲音卻越來越低,“對不起。”
我不是有意想發脾氣,只是有些事情,根本不由自主。
只要看到那個人,情緒便像是會失控一樣,彷彿一個沒有方向感的車子,直到自己撞上那堵死牆,即便是頭破血流也會心甘,因爲那樣,心才能安穩。
沈嘉永遠也不會料到,如果再和他多談幾分鐘,也許我又會像傳說中那生性最不讓人理解的蛾子,飛蛾撲火,賤到再試一次。
我永遠在他面前沒有免疫能力,即使在私底下恨得多麼咬牙切齒。
這真是可悲。
寧嘉集團處處張燈結綵,一踏進去,甚至會給人一種渾身血液都被燃燒到沸點的感覺,簡直是春節一般的景象。各種媒體通稿已經發放下去,在這座城市裡,儼然當下最大的事情,就是我們的司慶。
當然,還有我那生日。
只是,在這樣異常喜慶的氣氛裡,我卻聽到了一個消息——
這消息簡直無異於石落水中,濺起一陣細浪。
我當時正在廚房裡做飯,多日不下廚,沈嘉這兩天神經了,突然想吃我在英國時給他做過的東西。剛要將元宵放入油裡一炸,我手機就響起來了,然後油濺了一身,我啊的一聲慘叫。
“蔚蔚,”沈嘉連忙從臥室跑過來,“你怎麼了?”還沒等我回答,連拉帶扯的將我拽了出去,“你啊,怎麼不小心一點?做個飯都能把自己搭進去,還不夠機會成本的呢!”
我呆呆的任他拽着,腦子裡空空的,荒蕪一片。
耳邊是哐哐啷啷的聲音,沈嘉翻箱倒櫃的給我找創口藥,一邊找一邊仍是嘟囔,“早知道你笨成這樣,我就不讓你幫我做飯了。蔚蔚啊,疼不疼?”
我像是我大概傻了,只看到沈嘉的雙脣來回交疊,可他整個人卻成爲無聲啞劇,只是表情誇張,卻映射不出一點聲音。
後來還是他又跑過來,許是見我不對,大聲喊我,“蔚蔚,蔚蔚!”他的手在我面前亂晃,彷彿電影裡的招魂之術,“蔚蔚,不是把你嚇傻了吧?你怎麼樣?還疼不疼?”說着便一把抓住我的手,湊到脣邊吹了吹。忽而來的涼意終於讓我清醒過來,我猛地縮回手,“沈嘉,你猜發生什麼事情了?”
“能發生什麼事情?”他擡頭看我,挑了挑眉,“你那通電話?”
我點點頭。
“又是寧茂源?”
“是。”我搖搖頭,意識到這是一個與說法截然不同的動作,又忍不住苦笑,“讓你猜八遍你肯定也猜不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向姍的孩子沒了。”
他愣了愣,眉毛立刻挑起來,“什麼?”
“向姍的孩子沒了,”我重複,清晰的一字一句,“10:38分的事情,在省立醫院。”
沈嘉擡頭,我知道,他是在看時間。
不錯,現在正是10點50分。也就是說,12分鐘之前,向姍的孩子被人工流掉。
我也不知道現在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原本對這件事,我是該歡呼雀躍該振奮萬分的,從我的立場上,不管怎麼說,我和向姍的關係都是屬於那種她要是不濟了我會高興,她要是死了我會興奮至極的人。
可是現在,我心裡卻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沒有一個詞可以精準的形容這樣的感覺。
“你猜的對,剛纔就是寧茂源打電話告訴我。說胎兒發育的還不錯,估計過幾天就能看出人形來了,真是可惜,”我低下頭苦笑,“沈嘉,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惡?”
“蔚蔚……”
“你不說,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要臉了。”
“蔚蔚!”他喊我名字的聲音大了些,與其說是稱呼,不如說是訓斥,手下的動作也很狠厲,猛地一拉,又把我被燙傷的那隻手給拉了回去,可是接下來的動作卻又出奇的溫柔,“蔚蔚,”他低下頭在我手邊輕輕吹氣,頭垂的那樣低,從我這面看,幾乎只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蔚蔚,這和你沒關係。這樣的事情發生只能說明一件事情——”
話畢,他擡頭看我,輕輕道,“他們心中有鬼。”
我扯了扯脣。
“只有心中有鬼才會迫不及待這樣做,表面看起來是示好,其實是連最後一分退路都不給你,逼着你放棄你現在想做的東西,蔚蔚,你懂我的意思嗎?他們是要你動搖,他們是以此來證明自己的誠心,用這樣不人道的方式來逼着心軟的你動搖……”沈嘉仰頭看我,彷彿是怕我害怕,脣邊漾起輕軟的微笑,“你想好了嗎?”
我搖頭,我沒想好。
這樣的事情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怎麼能想好?
這個事情簡直太是驚天霹靂,直到沈嘉幫我處理好傷口,我依然是那樣木呆呆的表情。“你這個樣子我簡直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沈嘉拍拍我的額頭,將我擁到他懷裡靠着,“這樣的事情算什麼?如果你覺得太絕情,我見過的比它還要絕情的,當初我爸爸的對手想要處理掉我家,連殺手都找好了,何況你這次遇到的只是人家的一個未成型的孩子,生不生得下來都是個問題。還有,你不是一直討厭那向姍到骨頭裡麼?現在好了,她失卻了孩子,也算是罪有應得。蔚蔚,有些事情不該你想的,就千萬不要把罪過都攬在自己身上,不要那樣想。”
“你說他會怎麼想?”
沈嘉的身子一僵。
“你覺得他會怎麼想?”我微微用力擰緊他的衣服,“沈嘉,如果你是他,你會怎樣想?”
“恨吶。”他簡簡單單的吐出一個字,“恨。”
我的心伴隨着這個字,兀的便涼了下來。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肯定會是恨你的,你叔叔寧茂源這招看似走的高明,其實仔細想想,倒是有點兒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風險,他不是想讓你和季南安好麼?可如今,他季南安丟了孩子,到底以怎樣的立場和你好下去?”沈嘉脣角彎了彎,“就算這丟掉孩子的兇手不直接是你,可蔚蔚我們都知道,沒了你,這孩子是會活下去的。寧茂源,只是想用這個孩子作爲工具,來體現對你的擁護與忠誠。”
“就算市井傳聞的是真的,季南安與向姍是別有隱情,不是那麼相愛,這點他季南安也和你說過,說什麼和向姍只是裝裝,可是蔚蔚你想想……即便他是裝,但這肚子裡的孩子總是實情,你見過哪一個孩子的父親,可以和殺死孩子的兇手談情說愛,共言纏綿?”
我臉色漸漸暗了下來。
“別說這個了,你們倆的關係之前就不好,恐怕經過這事,重歸於好這個詞都不屬於你們,”沈嘉靜靜的看着我,“寧蔚,經過此事,季南安肯定會對你有所芥蒂與反感,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我也不知道我那腦子是怎麼想的,反應過來的時候,話已經脫口而出,“如果,那孩子不是他的呢?”
其實話說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後悔。
果真見沈嘉的臉色黑了黑。
“蔚蔚,你現在怎麼還執迷不悟?”他突然用力攥緊我的胳膊,鑽心的痛楚從肩膀蔓延到全身,耳邊是哈的一聲嗤笑,“我真不知道是該大罵你缺心眼兒還是讚歎你此情不渝了。公寓照片你看過,他和向姍早就住在了一個地方,婦科照片你也看過,他帶着向姍情意綿綿的去檢查;你說,天底下哪兒會有一個正常男人,和人家同居這麼久還不興有個果實?如果這點你不信,天底下又有哪個男人,會那麼溫柔的陪着不是自己的女人進出婦科?如果這點你還不信,上次他不已經和你說了嗎?向姍是他的女人!在你之前,他們已經談了七八年時間!”
我像是被嚇傻了,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卻覺得胳膊一痛,整個人被他扯了起來,抓起身邊衣服,猛地套在我身上,“走!”
“幹嗎?”我拼命掙脫,從沒見過沈嘉這個樣子,只是想躲開,“你幹嗎?”
“不是還不死心嗎?不是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嗎?”他連拉帶拽的將我往外面拖,“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