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歡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鋪天蓋地的蟲團,竟是手足無措。然而,只在他一愣神的工夫,那些蟲團便已經將三四個魔徒重重包裹起來。
這些兇猛的蟲子彷彿能辨別出哪一個是魔教的人,它們成羣結隊地從那些衣冠楚楚的正派人士頭頂飛過,如老鷹一般撲向了黑衣教徒。
它們將整個人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如蜘蛛獵食後織成的密佈絲網,用身體湮沒了一個個黑袍身影。沒有擠進核心的蟲子還拼命地向內鑽,而那些核心內的蟲子則貪婪地咬破皮膚,吸食着血肉。
只在轉眼間,已經有十餘名教徒遭遇了這些蟲子的襲擊。中襲的魔徒發出了來自地獄般的慘叫,好似正忍受着烈火焚身之刑,在地上不斷翻滾。之後,有淅淅瀝瀝的血從厚厚的蟲衣間流淌出來,越流越多,只是片刻,被包裹的人便不再嚎叫,停止抽搐。而此時,蟲羣停息一刻,又會毫不猶豫地襲向另外的魔徒。
留在地上的,唯有一副冷森森的白骨,連一絲一毫的血肉都沒有剩下。
死亡的陰影籠罩了每一個浴血奮戰的魔徒,他們紛紛遲緩了手中的兵刃,本來嫺熟的武功招式一瞬間似乎都忘記了,僅憑着殘存的意識躲避着襲來的刀劍。
見到如此震懾的場面,一貫冷定的夜裡歡也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他似乎是撞了邪,兩眼發直地望着戰場中一個個中招的魔徒,嘴脣微張,臉色慘白如雪。
死亡的氣息在空中飄蕩,濃重的血腥味在風中蔓延。
柳飛揚抿脣笑着,一邊誇讚着手下的辦事效率,一邊擡手去撫眉心間的那點硃紅。沁兒點點頭,繼續哼着歌謠。而此時,吳陰天也站起了身,在一旁陪着壞笑,他眼望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蠱蟲,背脊上一陣陣的發涼。
“誰能救他們……”夜裡歡翕動着嘴脣,收起茫然眸光,從心底發了一聲喊:“捨我其誰!”他目光一凝,猛然從巖壁上騰起身形,用出馬踏飛燕的輕功,凌空掠向那片戰場。
“攔住他。”柳飛揚淡淡地吩咐,擡手揉了揉眼角處的穴位。
“是。”吳陰天口中應了一聲,縱出幾步,一臂橫出,凌空與夜裡歡對擊了一掌。
“啪!”掌心相交,雙方都用了全力。
隨着這一擊之力,兩人的身形對向飄出,雙雙足點於黃土之上。夜裡歡踉蹌了一步,連忙捂住胸口,淬出一大口血來。看着地上的鮮血,他憤然擡頭,冷冷凝視着面前帶着面具的男人。
吳陰天拍了拍手掌,冷聲笑道:“盟主不想見你這麼趕着去死。乖,快回到剛纔的巖壁上去。”
“不!我不回去,我的兄弟都在浴血奮戰,我不能坐以待斃,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兄弟們死在一起。”夜裡歡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心狠的話來,白皙的牙齒間浸着鮮紅的血絲。
“死?”柳飛揚騎着馬過來,“你那麼快死,多浪費啊?我就是想你一直站在那巖壁上觀戰,親眼看着手下的那些教徒一個個地倒下,卻無能爲力……哈,那該多有意思啊?”他語聲一頓,挑起了戲謔的眉梢,“我倒要看看你這樣一個冰雪般的人,是怎樣在我面前褪去僞裝的。”
“主上說得沒錯,你不能那麼早死,要死也該是最後一個。連我都打不過的人,想去死,先過了我這關再說!”吳陰天揚起劍,一指夜裡歡。
夜裡歡沒有說話,只用那雙冰眸瞪着鬼面,那眸子裡散發出的冷光,彷彿直接可以當做利劍,射穿人的心。悄無聲息地,他手上突然多了十六把利刃,十節手指,八條指縫,每個指縫中各夾兩把。
“怎麼?”吳陰天眼光一瞥,看見了對方十指間那些白光凜凜的東西,不屑地一哼:“你這老把戲,上次劫囚車的時候不就用過一次麼?你這人真是記吃不記打啊,這麼快就忘了是怎麼敗在我手上的。”
“敗?你記錯了。”夜裡歡語出不驚,冰睫微微閃動。便在這閃動之間,手上的利刃分爲上、中、下三層飛出,正是使出了當日那招“勢如破竹”。他記得,當日在囚車旁用出此招,還是被他僥倖命中了一刀的,這一次,他只需要故技重施,便有勝算。
“嗖、嗖、嗖!”
吳陰天的銀甲之軀在利刃之間翻飛開來,這便凌空踢飛了一刃,用上一招“鯉魚擺尾”,將手臂抱於胸間,雙足一絞,在利刃間連連翻滾。片刻後,吳陰天運用柳飛揚傳授的那些西域輕功,輕鬆地躲過了第一輪雨絲密佈的白刃。
嘿嘿冷笑,吳陰天雙足剛一着地,第二輪白刃猶自向着他的身體飛來,一瞬間鎖住了他所有退路。
“又來?”吳陰天心中一抖,手腕一轉,揮動長劍,用劍身乒乒乓乓打落幾把利刃。隨即足下向着地面蹬去,在空中打起了橫,旋轉於刃雨之中。他手中的長劍隨着身體的旋轉,不斷揮動,連消帶打,震落了一地的利刃。
然而,對面發來的利刃彷彿取之不盡,一把把密如雨絲般的利刃從黑袍的袖筒裡衝了出來。而每一次利刃的發出,夜裡歡都在不同的招式中變幻着身影——他忽的凌空躍起,轉頭間抖出寒影;忽的一足而立,在頂後飛出無數白光;忽的單掌着地,以足擲刃。面對如此強敵,這位魔教教主可謂是用盡了渾身解數。
而吳陰天在疲於應戰的同時,心中也是惶惶不安,畢竟這麼個疲乏的打法,只會耗盡雙方體力,未有勝算。便在他一愣神的工夫,一把飛刃擦過他的手肘,釘入了腋下。
“啊——”吳陰天大叫一聲,也就是他平日在柳飛揚手中多有錘鍊,否則他一定會痛得嚎啕大哭。這柄利刃插入的部位刁鑽之極,腋下的肌膚全是嫩肉,又連着筋脈,而利刃恰好插入此處,便是爲吳陰天帶來了錐心刺骨的疼痛。
斗大的汗珠從額角滾落,吳陰天抱着自己的胳膊,在狂風中跳舞。他想拔出利刃,低頭一看,那五指之間是滿眼的鮮血,卻不是紅色。
“利刃帶毒!”吳陰天顫抖着淌血的手掌,猛然又想起了什麼,回頭望向柳飛揚。但見主上眉心的那點硃紅,已然變成了一顆黑痣。
柳飛揚見到屬下眼中的惶恐,不自覺擡起修長的手指,又撫上眉心。在摸到兩眉間的那點凸起時,微勾的嘴角也是一僵——其實摸與不摸都是一樣,腦中的昏沉已清楚地告訴了他,是他剛纔太過自負,定要在利刃迫在眉睫時,纔出手捉住……如今看來,是他大意之下,中了夜裡歡的毒計。
“看樣子,落花的毒藥是奏效了。”夜裡歡吁了口氣,將指間餘下的利刃盡數退回了漆黑的袖洞。
“是那個賤人?”吳陰天眼皮一翻,託着漸漸僵麻的手臂,發瘋似地怒吼:“那個賤人,那個賤人現在在哪兒?快讓那賤人給我滾出來,讓我一劍殺了她!”
“落花麼,我怕她見了你的面會左右爲難,所以在管她要了毒藥之後,便點了她的穴道,讓她安靜地睡上一會兒。”
吳陰天步履不穩,踉蹌後退,嘴上卻不依不饒,“看來,我們的夜教主對那個賤人動了真情啊。”
“他是我的髮妻。”夜裡歡沉冷地道。
“髮妻,髮妻……”吳陰天嘟囔了幾句,忽然眼前一黑,立刻撩袍坐下,運功逼毒。即使強敵近在眼前,他也要將這致命的毒藥逼出來,因爲他還不想陪着柳飛揚一起死。
然而,吳陰天面前的強敵,可是不會這麼輕易錯過爲他補上一刀的機會。夜裡歡心想,畢竟殺一個少一個,何況現在動手殺了吳陰天,是個絕佳的機會。
“唰——”,一記利刃就這樣不偏不倚地飛了出去。
可是,那柄飛刃明明是衝着吳陰天心口飛去的,但撞上的並不是他那顆跳動的心,而是一把凌厲的短劍。接着,沁兒用雙手短劍護住吳陰天的周身,又在櫻脣邊發出了咒語般的輕吟。
“蟲兒飛,蟲兒飛,玄天……”
這輕吟傳到了風中,立即喚來了一小羣正向教徒襲去的蠱蟲。那團蟲兒遠遠飛了過來,然,夜裡歡的意識又陷入了那童謠之中。他就如此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沁兒一張一合的櫻脣。
襲向夜裡歡的蠱蟲漸漸逼近了,只差一丈。然而,那個身穿黑袍的魔教教主仍筆挺地站在風中,眼神空洞而茫然,如枯死的木頭一般,一動不動。
“嗡——”
蠱蟲們振動着薄如蟬翼的翅膀,欺向了夜裡歡的黑袍。與此同時,空中飛來了一掌,突然向着沁兒的酥胸擊去。
“小心!”夜裡歡大喝一聲,縱躍到沁兒身邊,及時扯過沁兒的臂彎,將少女攬入自己的懷中。
沁兒心裡一慌,陡然停止了嘴邊的吟唱,驚詫地望着那張冷若冰塑的臉。而此時,那些蠱蟲彷彿突然感受到了主人的異樣,也紛紛振起翅膀,四散而逃。
“你要做什麼?”單純的少女並不領情,從夜裡歡的懷裡掙脫出來,一擡眼,水靈靈的大眼睛便撞上了剛剛襲擊她的男子。
男子青衫布袍,肩披斗篷,斜背重劍,就站在沁兒身前一丈之地,臉上還帶着一張特別的面具。然,這面具並非鬼面那種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具,而是一張相當漂亮的面具。面具由彩色的羽毛排成,中間用細細的銀絲相連,猶如鸚鵡尾羽般的長羽誇張得飛入鬢雲,緊緊遮住了男子的上半張臉。雖是如此,那從面具下延伸出的挺俊鼻尖,以及下半張清俊的面容,仍能令少女懷春。
“別再唱了!否則,休怪我不念舊情。”男子口氣冷厲,正用幽深的黑眸盯着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