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亮光,慘白慘白,彷彿閃電打過腦海之後,什麼也沒有留下,只將圖像定格在一片突兀的白影中。
吳陰天很想睜開眼睛,他害怕那麼白亮刺眼的光,害怕那麼明亮耀眼的東西,也許是他的內心已經黑暗太久了,習慣了。
他開始急促地呼吸,一下緊過一下,但他的眼皮卻沉重得怎麼也睜不開。他突然想起,楊樂天那一劍已經讓他瞎了,他睜開眼睛也是完全無用的。
不行,幻魄珠呢,我要幻魄珠!——他心裡掙扎了起來,可是他想睜眼,不行!他想坐起,不行!甚至是想動一動手指,也辦不到!他想擺脫這夢魘似的束縛,力所不及!就在他快要發瘋的時候,忽聽到耳邊一聲親暱的呼喚。
“哥?”
聽到聲音,吳陰天倏地睜開了眼睛,那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然而,他看到了,他竟然能看到,沒有變成瞎子,可是眼前的景象卻令他大爲驚訝。那是一塊雪白的屋頂,奇怪的是,屋頂上沒有一根木製的房樑,卻有着一個突兀的圓形物體。在那物體中散發出了奇異的亮光,照耀着他的眼睛。
那是什麼?沒有蠟燭,沒有油泥,卻散發着皎潔的光?不會是……被一個可怕的想法充斥了神經,吳陰天慌忙合上了眼睛,連自己心口亂撞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他曾聽說過人死了之後,就會看到一片白光,那是通往地府的路,前面就是奈何橋。他大口喘着氣,直面死亡之路他膽怯得緊。
若知,死,是他吳陰天平生最怕的一件事。
“哥!”又聽到一聲呼喚,他以爲是吳雨燕,但這聲音並不熟悉。於是,他再一次睜開了眼睛。他想轉頭尋找那聲音的來源,然而他的脖子好像被什麼東西箍住了,用了全力卻半分動彈不得。
這是怎麼回事?
吳陰天一驚,試着動了動手指,卻令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恐懼中——怎麼連手指也不能動,和夢魘裡面的一樣?這是哪裡?誰在叫我?
他想張張嘴巴發出聲音,然而,那喉嚨跟火灼一樣的痛。
“哥,你醒了麼,你終於醒了?!太好了,太好了!”眼前一個陌生的面孔映入了吳陰天漆黑的眸子裡。
“醫生,快來看看,我哥醒了,他醒了!”歡叫的是個女孩,一臉狂喜地跑開了他的視線。
吳陰天一怔,醫生是個什麼東西,人麼?姓醫名生?那個女孩去叫“醫生”來,是要做什麼?這個女孩又是誰,難道來迎接我的不應該是黑白無常麼,怎麼閻王派了個女鬼?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打斷了吳陰天心中一連串的疑問,他嚇得身子差一點兒從原地彈起來,彷彿是被地府的冥雷擊中了天靈蓋。他的雙眼直勾勾地瞪着眼前那團刺眼的亮光,聽着自己喘息的聲音一點點地平定下來。
待一切安靜了,吳陰天這才放下膽來,想了一下剛纔發生的事——面前刺眼的光,一個陌生的“女鬼”慌忙跑走,剛纔那一聲巨響好像是……他斜眼看去,用餘光打量着那個發出巨響的東西,心中霍然一鬆——原來那只是一扇門,是女孩跑出去後關門的聲音,而他就在這樣一間屋子裡,靜靜地躺在一張牀上,仰着面。從那熟悉的心跳聲音來看,他察覺自己似乎還活着,因爲死人是不會有心跳的,這一點兒他剛剛纔意識到。
這時,他又聽到了耳邊“嘀……嘀……嘀……”的聲音,那是一種不間斷而又尖銳的鳴響,彷彿隨着自己心跳的聲音在律動着。
這是什麼聲音,好詭異的聲音?這是哪裡,爲什麼周圍的一切都看上去那麼詭異?既然活着就該不是地府,剛纔那個人也不是女鬼?可是我沒有看清楚她,我爲什麼不能動?
的確,吳陰天干瞪着眼睛,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靠餘光環視着周圍的環境。
對面的牆壁上,像是塗了一層白色的染料。在最高處,有一個黑色的四邊框框窩在這片白色之中,下面的黑邊上有一個紅色的燈一直在閃爍着。用餘光可以掃視到,在他躺的那張牀的一側是個高過他視線的大箱子,上面擺着一大束鮮花,那束開得正豔的花朵插在了一個罐子裡。令他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一眼就可以看見罐子裡盛着的水。
他的瞳孔霍然放大了,努力斜着眼睛盯着那個罐子看,有些抑制不住地興奮——天呢,那罐子竟然是透明的,透明的!那是水晶麼,這麼大的水晶瓶要值多少銀子!這裡、這裡難道就是縹緲峰的藏寶之處?那把會發光的劍真的帶我來到了寶庫?
吳陰天的眸子剛剛放亮,便再次心頭一緊,五指下意識地想要攥緊,他在尋找什麼兵器——哪怕只是身下的牀單。但那僅僅是奢望,他發覺什麼也抓不起來的時候,一個穿着白袍的人堂而皇之地闖入了他的視線。
那人用一塊白布矇住了眼睛以下的部分,頭上還帶了一個白色的方帽。白衣人擡頭看了看臺子上擺着一個會閃光的東西,點了一下頭,對着那個自稱是他妹妹的女孩道:“按照病人目前的情況,能夠醒來已經是個奇蹟了,要想進一步康復,還要看他機體的恢復情況。”
“奇蹟”、“康復”、“機體”……這些一連串的詞語組成了吳陰天難以理解的句子,他警惕地審視着白衣人,心道:這是波斯的梵文麼?這個奇怪的人是波斯人麼?他們是這片寶藏的守護者?我不能動,他們會不會殺了我?
“好,那我們要不要做一些什麼,或者準備什麼東西?”女孩迴應着白衣人。吳陰天聽得又是心房一顫,原來這個自稱他妹妹的人,是和那個白衣屠夫一夥的。
頭頂傳來白衣人平和的聲音:“嗯,先買一張輪椅吧,看看能推着病人在屋裡活動一下,畢竟躺了一年了。”
聞言,吳陰天腦子裡轟鳴了一聲——什麼輪椅?躺了一年?一年,一年!不會吧,我竟然在這裡毫無意義地躺了一年?!難道這裡不是縹緲峰的藏寶之地麼?那又是什麼鬼地方?我究竟在哪裡?
後面白衣人和他妹妹的對話,吳陰天沒有心思再去聽,便見那白衣人推門出去了,他所謂的妹妹又舉着一個盒子興奮地大叫:“喂,媽,我是燕燕……嗯,嗯,對,哥他醒了,你們快來康復中心吧。”
半個時辰以後,當一屋子的人聚攏過來,用一雙雙熱切的眼睛盯着他看時,吳陰天徹底傻了眼。陌生的環境中,一個個陌生的面孔穿着奇裝異服,男人留着短髮,女人長髮捲曲,令他彷彿置身於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和他毫不相關,更加不能理解的是那羣人的思維,一個個跟看寵物似的看他,又飽含着深切的愛意和關懷。吳陰天徹底被顛覆了三觀,直到被一個削好的水果堵住了嘴。
“媽,看您。哥剛醒,怎麼能吃這個?”燕燕從一雙皮膚鬆弛的手上奪過了水果,指指頭頂上懸着的一個瓶子,“哥吃這些就行了。”說着,她自己在水果上留下一個大大的月牙。
那一絲果香滲入了牙齒,吳陰天剛纔真想咬上一口,可是他的牙齒也不會動,眼睛生生地看着香甜的果汁進入了別人的嘴裡。
這時,那些人又開始嘰嘰喳喳起來,用他聽不大明白的詞彙說着什麼,但是,他大概是領悟到了: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間叫“康復中心”的地方,是個專供病人休息的地方;剛剛那個穿着白袍的人叫做“醫生”,負責給他治病;而一年前的一場意外令他變成了廢人,不,這個地方叫“植物人”,反正就是現在這個不會動的狀態。這一年,他就躺在這張牀上,什麼也沒有做過,還是多虧了這個叫做燕燕的表妹照顧。
大概明白了以後,吳陰天震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背後的冷汗將牀單和衣襟緊緊貼在了一起。他不知是被什麼蠻夷番邦掠走了,好像是在一個連皇帝都管不了的地方。最後,他突然憶起了那些慘白的光——沒錯,就是那把永世劍有古怪,而楊樂天當時也和他的手同握在那劍柄上,這麼說……楊樂天也來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朦朧的睡眼上時,楊樂天在柔軟的大牀上翻了個身,仍竭力地尋找着枕頭的溫暖。那枕頭柔軟極了,裡面塞滿了像鵝毛一樣的東西,像母親的大手般溫暖地呵護着楊樂天的頭。
“滴滴、滴滴、滴滴……”
一個單調乏味的聲音,喚醒了那個沉浸在柔軟枕頭的人。他的大手在身邊的鬧鈴上一揮,關掉了那煩人的節奏。
過了幾分鐘,楊樂天突然驚醒過來,睜眼:“不對,今天雖是週末,可還約了人,說好八點到的,怎能失約?”
即使到了現代,楊樂天仍然是個守信的人,他急忙一個跟頭從牀上翻下來,僅僅用了五分鐘的時間,就梳洗完畢穿戴整齊。最後,他蹬上一雙網面的耐克鞋,在玄關的全身鏡前照了照——整齊帥氣的短髮,白色翻絨的運動衫,一條看起來破舊卻流行的牛仔褲。
“嗯,還不錯。”楊樂天滿意地一笑,之後忽然凝住了目光,看着鏡子中的那個人發怔:來這裡半年了,除了這張臉和原來的一模一樣外,其他的地方竟是沒有一處相似。沒有及肩的長髮,沒有青衣長袍,沒有寶劍……
失神幾秒,他癡笑一聲,拉開沙發上黑色雙肩揹包的大拉鍊,塞入了一個籃球,拎起來,忽然心頭一緊,又放下了那包。
那個東西還在裡面麼?也許有一天會見到他……楊樂天檢查了一下,確定看到他想要看到的東西后,微微一笑,又安心地重新拉上了拉鍊,拎包出了門。
上午的陽光蒸發出青草的香味,籃球場上,一羣熱血的年輕人正在拍打着籃球。楊樂天本不擅長此道,但是不知爲何,從他第一天拿起來那個叫做“籃球”的東西,就能遊刃有餘。原本以他的輕功一步縱上籃球架都不成問題,更別說是翻手扣籃,只是在這裡,他是並不會武功的。
雖然如此,那敏捷的身手還在,僅打了半個小時,他就爲隊裡輕輕鬆鬆地贏得了勝利。楊樂天跺跺腳,仍是精神飽滿地走下了場子,想去包裡拿瓶礦泉水潤潤乾燥的喉嚨。然而,當他來到休息區時,卻發現本在運動服覆蓋下的雙肩揹包不翼而飛了。
“我的包呢?”楊樂天臉上一白,扭頭問坐在休息椅上的一羣大學生,“你們看到我的包了沒有,剛纔就壓在這衣服下的。”
“沒有。”一個學生擺手,他的女伴跟着搖頭。
“大帥哥,是不是一個黑色的阿迪包啊?”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突然問。
楊樂天滿眼焦急:“對,你看到了麼?”
“你的包我沒注意,我只看到五分鐘前一個男人揹着個黑色阿迪包。”那女生努努嘴,解釋:“剛纔那個男人用那包撞了我一下,連個歉也沒道,就轉進了男廁所……”
“謝了。”不等那女生說完,楊樂天習慣性地回手一拱,向着籃球場內唯一的廁所奔了出去。
“咦,這個帥哥好奇怪啊,怎麼道謝還帶拱手的,像電視劇裡的人一樣?”女生咬着下脣,滿是疑惑的眼中冒着花癡,而隨即她又放過自己的下脣,張大嘴巴,驚歎:“天呢,剛一眨眼的工夫,那帥哥竟消失了,這是什麼速度啊?”
楊樂天的確步履如飛,他心中想着輕功的口訣,也就不經意地運用在這雙略微僵直的腿上。他尋思五分鐘的時間,那個賊人應該跑不遠,現在去廁所門口堵,可能還趕得急。
不能丟!那東西一定不能丟!丟了就回不去了——楊樂天心中焦急,腳下更快,因爲他還想見到琳兒、念兒,還有他的兄弟飛鳥,他不能一輩子呆在這個不屬於他的空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