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讓我看看,他傷到哪裡了?”
微生霧擡手去輕掀香香的衣角,那隻肉掌卻被琳兒一記手刀打掉。
堂堂醫仙,當衆出醜,一而再、再而三,人家一個年輕少婦,又怎能當着幾個大男人去衣?蠢,蠢,真是蠢,微生霧暗暗自責。他自從剛剛在門口見了琳兒第一眼後,那魂魄即被勾到了九霄雲外,幸好自己一身醫術還在。
見此情形,江武興一家正好藉機告辭,楊樂天則守在門外。這時,屋中除了牀榻上的香香,就只剩下醫仙和琳兒。琳兒本想隨着楊樂天去門外守候,卻被醫仙一聲喝止,叫她留下來幫忙。琳兒蹙眉,只得依依不捨地鬆了丈夫的手。即便只有一門之隔,琳兒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眼睛始終盯着門板不放。
“別看了,人跑不了,救你妹妹要緊!”微生霧心中醋意大生,手中的藥瓶從指間滑了出去,“哎呦,我的藥啊。”
見醫仙整理幾隻翻倒的藥瓶,琳兒這才抽回眼神,心不在焉地伸過手,想幫着扶起餘下的藥瓶。
“唉,我來吧,你先幫忙把香香的衣襟給去了。”微生霧不耐煩地推開了那隻素手。
“喏。”琳兒應聲,手上沾到了妹妹的血,才恍然夢醒。撕掉香香肩頭染血的衣襟,一枚金鏢嵌在白皙的肌膚中泛着金色的光澤,釘入骨隙之中足有寸許。
“難怪一直在流血,竟是切斷了血脈。”微生霧抽了口涼氣。
“嗯,琳兒無能爲力,纔來求助微生大哥。”
“你看,你在龜谷一年,全是虛度光陰,讓你跟我學醫術,你總是心不在焉。”微生霧本性不移,這種情況下,也總能嘻嘻哈哈。
“唉,是琳兒不對,微生大哥,還是快救香香要緊。”
微生霧輕笑:“這傷死不了,挺多是失血過多,將養了個幾月便好。”
談笑間,醫仙手起鏢出,只是一閃,右手指間瞬間多了一記血淋淋的金鏢,左手立時封住了香香肩頭幾處要穴。這取鏢點穴的功夫,雖有先後順序,但在琳兒看來,都只在眨眼之間完成。
“啊……”香香痛得慘叫,肩頭一挺,即刻又暈厥過去。
琳兒心頭一緊,注視着微生霧那雙忙碌的雙手。縫合、敷藥、包紮,一點一滴,琳兒似乎都看得那麼專注認真。然而,她的心裡卻想着另一件事,一句話抵在舌間,躊躇了良久,終於問了出來:“微生大哥,你究竟會不會武功?”
“哦?”微生霧手下有條不紊地纏繞着布條,“你覺得呢?”
琳兒半晌不答,微生霧也不擡頭看她,“此事不重要,倒是香香這傷,確實有些棘手。”
“怎麼講?”
“嗯,這傷從表面上看,只是傷到了骨頭,斷了血脈,但實際上,金鏢打入的衝力損傷到了附近的幾條經脈,若是傷勢反覆,這條手臂恐怕以後會不大靈活。”
“微生大哥,琳兒求你。”琳兒說話間從榻邊滑了下來,跪在醫仙面前,乞求着:“妹妹這傷是琳兒連累的,切不可落下病根,否則琳兒會內疚一輩子的。”
“別這樣,快起來。”微生霧立即放下手中之物,去扶琳兒,“你放心,既然琳兒你開口,微生大哥定當竭盡全力。”
可惜房門的隔音並不大好,屋內的一字一句,楊樂天在門外都聽得清清楚楚。“咳咳……”他暗暗握拳,直想衝進去一拳把那個醫仙打翻。
“琳兒先行謝過。”琳兒施以一禮,復又坐回榻邊。
微生霧手下繼續忙活着,最終在一圈圈布條的盡頭,熟練地繫上了結。他擡起頭,眨了眨眼睛,忽道:“剛纔,你不應放走江武興那一家三口。”
“不會是他們做的。”琳兒異常肯定。
“人心難測,表面上和你親如姐妹,實際……”
“不要再說了。”琳兒出言喝止,旋即起身,在屋中徘徊,“金鏢雖是吳家信物,可擁有這信物的又不止吳雨燕一人。”
“對,吳家還有個斷臂的廢人吳靖宇,難道是他做的?”微生霧將手下工具收拾停當,扣上藥箱站了過來,“真是荒謬,他自爆後早已失了內功,而這金鏢分明是用凌厲的內功打進去的,怎麼可能是他呢?”
“嗯,說得有理。那吳家再無別人了,難不成是吳家金鏢被盜?”
驚聞此言,微生霧手掌間的藥箱一滯,眸底暗生波瀾。他略一沉吟,纔將藥箱放回擱架上。由於微生霧背對着琳兒,這一切琳兒自是沒有察覺。
轉身輕笑,微生霧忙扯開話題:“算了,傷都傷了。話說回來,你到底是如何惹禍上身,連累到妹妹的?”
琳兒垂下頭,面目之上浮出一抹愧色,“唉,我和香香去參加武林大會,本是爲了湊湊熱鬧,不想竟讓我無意中見到了玄魂劍……”
“玄”、“魂”、“劍”,這三個字陡然而出,如同三支飛箭直穿門外。“啪啦”門板翻轉,楊樂天焦急地衝進屋來,按上琳兒的雙肩,焦急地問:“琳兒,你剛纔說什麼?”
琳兒一怔,香肩在那雙有力的大手下微微顫抖,“樂天,我確實在武林大會上見到了你的玄魂劍。”
“咳……真是玄魂劍?”楊樂天眸中頓時亮了起來。
琳兒深深地點頭:“嗯,就在武林大會召開的第三日,琳兒親眼見到玄魂劍掛在了武林盟主柳飛揚的腰間。可是,玄魂劍明明是你的佩劍,琳兒怎會放任不理,因而一時衝動,和柳飛揚動起手來。”
“什麼?”楊樂天滿眼驚恐,“你竟然爲了一把劍,不顧性命地去挑釁武林盟主?”
“琳兒是自不量力,沒有考慮後果。”琳兒惋惜一嘆,“哪知我剛攻了柳飛揚幾招,香香就不幸被金鏢偷襲。於是我不得不放棄奪劍,帶了香香逃出來,然,見了妹妹的傷勢,我卻一籌莫展,幸而揚州離龜谷尚近,琳兒便帶着妹妹急匆匆地趕來這裡。”她偏過頭,憂心地望着病榻上的妹妹,輕嘆:“唉,都是我害了香香。”
饒有戲謔的一聲嘆,微生霧用諷刺的眼角瞥向楊樂天,“你這顆毒藥啊,死了還禍亂蒼生。害得琳兒身中劇毒,無藥可救。”
突被楊樂天冷然橫了一眼,微生霧嘖嘖舌頭,墨色的瞳仁一滾,再不去看他,徑自背上藥簍,揚長而去。
“我們去木屋如何?”楊樂天拉過仍自一臉擔憂的琳兒,語聲低沉而溫柔。
“木屋?”琳兒擡頭,漠然問:“是那個窪地草場上的木屋麼?”
“嗯,正是它。我這三年來都居住在那裡,那裡雖不比醫仙的雅居,但還算……咳咳……是個休養生息的好地方。”楊樂天用拳頭頂着脣齒咳嗽着,漆黑而深邃的眸底閃着柔和的光。
望着那柔情似水的眼神,琳兒如沐春風,這樣的眼神已經許久未曾出現在丈夫深邃的眸底。三年來,楊樂天的眼中或憤怒狂躁、或悲哀淡漠,甚至是空洞死寂,就是不曾有過這般得柔和,柔和到能將堅冰化水,能令百花齊綻。
琳兒並沒有急着回答楊樂天,而是放心不下地望向香香。令她欣慰的是,香香均勻的喘息聲和嘴角間若隱若現的笑意。
“這樣的重傷居然還在做着美夢?”琳兒不禁失笑,點頭允了丈夫。
清明的月光下,一片銀輝灑在純白的雪地上,跳動着夢幻般的光芒。幾棵松柏巍峨挺立,如木屋的守護神般筆直地插入夜空。空氣中彌散着地馥郁芬芳的酒香,甘冽微酸的葡萄美酒,在火爐上微微一薰,暖暖下肚,好不滋潤。
紅彤彤的火舌在爐中跳躍,映上手中玲瓏剔透的玉杯,投在佳人的臉上。那張清麗的臉漸漸泛出紅暈,是桃子成熟的顏色。琳兒笑了,在迷迷糊糊中笑得是這般開懷,這般幸福。楊樂天將手中的玉杯送至脣邊,又是一杯美酒下肚,他將空杯擎在半空,也同樣笑得暢快。
冷風拂過,一滴紅色的液體從杯口緩緩淌下,琳兒把頭枕在樂天的肩頭,默默地注視着那滴液體出神。那滴液體靜靜地劃過通瑩的杯身,掠過杯底,不經意間,在雪地上默默留下一處殷紅的痕跡。琳兒還盯着那痕跡看,一直看到臉色漸漸蒼白,喃喃道:“那是血麼?”
“血?”身邊的丈夫有些暈暈沉沉,楊樂天已經醉了,竟然淡淡地“喏”了一聲。“不!”他霍然摟緊琳兒,使勁搖了搖頭,神智立即回覆了幾分清明,“不,那不是,不是,那是酒,是酒!咳咳……咳……”
一陣急促而強烈的咳嗽,似乎想掩蓋剛纔驚人的言語,可楊樂天越是這樣,琳兒只會覺的他是在欲蓋彌彰。
“不,樂天,那就是血。”琳兒大膽而又肯定地道。
“不是!”楊樂天斷然否決,“咳咳……”
琳兒搖頭,反詰:“那你爲什麼咳得這般厲害?”
“我……咳咳……染了風寒……咳……而已。”楊樂天抑制不住地咳,單薄的身子都跟着震顫。
“風寒?”琳兒冷笑,眸中閃過一絲殘忍,抓起身邊的酒壺奮力擲了出去。壺裡還有一些酒,那些酒衝出了蓋子,化做一道瀑布潑將出來,白色的玉壺無聲地沒入了雪地,轉眼不見。
皚皚的白雪上,只留下一片鮮紅慘烈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