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的工夫,又是幾杯溫酒入腹。
“我楊樂天能有今日,全仗教裡兄弟支持。”楊樂天藉着酒力,縱情大笑。
“我先乾爲敬。”他右手持杯,左手抵在杯底,頭一仰,那杯底的白光已在衆人面前晃動。
“砰”,空杯往席間一戳,楊樂天又向別桌走去,重新來過。
不喝的時候是滴酒不沾,喝得放縱之時便如飲白水,自身渾然不覺。作爲一教之主,楊樂天真的有必要如此虛與委蛇,應酬那些教衆?其實不盡其然,這次他是真的開懷,既報了多年的父母之仇,又抱得美人歸,何其樂哉?
於是,楊樂天無所顧忌,這麼左一杯,右一杯,在觥籌交錯間,那份放蕩不羈的野性亦漸漸顯露出來。然而,在天神教諸位使者和教衆眼中,他們的教主這乃是豪氣干雲,與陸峰的霸氣絕然不同,這不是稚嫩,不是造作,而是重情義、親民心。
紅燭高燃,楊樂天晃晃悠悠地被攙入洞房。房門一合,他搖搖晃晃,整個人像踩了棉絮一樣,深一腳淺一腳,衝着坐在榻上的琳兒撲將過來。哪知榻上之人倏地躲開,楊樂天撲了個空,一頭栽倒在牀上,就再也不動了。
琳兒喃喃:“怎麼喝得這麼醉呢?”搖了搖頭,將樂天的雙腳也搬到牀上,去了長靴,拽過錦被,溫柔地蓋在丈夫身上。
便在這時,柔滑的手還沒離開被角,就被人一把攥住,琳兒一怔,那隻玉手也跟着瑟縮,卻被楊樂天抓得更緊,他的大手寬厚溫暖,琳兒便捨不得再抽脫了。
此刻榻上的男人酒氣微薰,面泛潮紅,再配上那俊美精緻的眉眼,筆直挺立的鼻樑,便用美豔動人來形容也不爲過。
琳兒望着楊樂天熟睡的容顏,一邊欣賞一邊甜在心裡。誰人說情人眼裡出西施,應是情人眼裡出潘安。
“琳兒,琳兒……”楊樂天夢囈着。
“嗯?”琳兒剛回過神來,忽的瞪大了一對如水的眸子,癡癡呆呆地望着楊樂天。
濃而密的睫毛下,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睛緩緩張開,柔情似水地望着一身大紅霞帔的出塵仙子,凝望了一刻,才道:“琳兒,你真美。”
“你醉了……快休息吧。”琳兒有些羞澀地垂下眼睫,又替楊樂天掩了掩被角。
驀地,楊樂天抓着琳兒的手坐了起來,眉眼一彎:“傻瓜,我怎麼能讓自己這樣醉了呢,這可是春宵一刻……”他沒往下說,琳兒便羞得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穩住砰砰亂跳的心,琳兒終於擡頭問了一句:“樂天,你是否還介意我是陸峰的女兒,又或者我爲你殺了爹,我們的幸福會受到詛咒?”這個問題連日來一直反覆困擾着琳兒,眼見米將成炊,這纔有勇氣講了出來。
琳兒這話在楊樂天聽來,就是不經大腦,脫口而出,心中自然不快,可臉上卻未表露半分,只是嘆氣:“如今我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還有何身份之說?”
琳兒沒有說話,低着頭,默默糾結。
楊樂天摩挲着如凝脂般玉頰,指尖遊走至琳兒的下頜,將它輕輕托起,炯炯的眸子裡深情一片,認真地道:“我楊樂天既然娶了你,就會不離不棄,給你幸福。至於什麼鬼神詛咒之說,我沒興趣。”
琳兒一時無以言語,淚花在眶中閃着微芒。
楊樂天隨手撥動牀鉤,綢簾垂落。紅彤彤的燭光中,琳兒被半推半就地壓了下去……
天神教今非昔比,就是楊樂天身邊少了幾個得力的助手,飛鳥兩袖清風,這個正派的兄弟也不可能留在魔教。
便要認起真來,兩個人早已談不上是兄弟。飛鳥在楊樂天那裡碰了釘子,他的女人在天神教下落不明,便與這位“兄弟”相詢,可這教主兄弟一問三不知,心裡是有仇必報,若非看在飛鳥的面子,就不僅僅是秘密關押這般簡單。
飛鳥也知人心難測,何況落花差一點就害死楊樂天,料到就算人在教主手中,他也未必肯交出,只得藉着婚禮之名在天神教多逗留幾日,暗中探查。
事實上,爲落花的失蹤而焦急的又何止飛鳥一人,吳陰天派出的殺手不但任務失敗,還杳無音訊,他恨不得立時砍了這沒用的女人,可落花終究是他的人,要殺要剮也是他的事情,此番落在楊樂天手裡,他心中好不痛快。
令吳陰天不快之事不止一件,吳銘剛剛命下人召他去中廳,從下人口中得知吳銘臉色陰鬱。吳陰天一路行來,也不免戰戰兢兢。
果不其然,吳陰天剛一露頭,就被吳銘劈頭蓋臉的一掌扇下來,打了一個踉蹌,他心中一凜,搖搖擺擺地跪了下來。
吳陰天是何等聰明,他自然明白吳銘是要怪罪於他,吳銘雖暗示他去突襲魔教,可是半月後的反撲一事,卻是自己擅作主張,結果弄巧成拙,讓楊樂天利用這個機會登上教主,天神教不但實力未損,反加更難對付。
吳銘這個人心機深重,他表面上心平氣和,卻暗藏波濤,反之他勃然大怒之時,心中又在偷笑看戲之人愚不可及。吳陰天跟了他身邊那麼多年,揣摩吳銘的心思千百回,這些口是心非的本事還多虧他言傳身教。
然而,這次與以往不同,吳陰天開始惴惴不安,因爲他看出這回吳銘的怒氣不是假的,是真衝自己動了肝火,他跪在吳銘面前,兀自盤算着應對之策。
但聞耳際一記空雷:“你這次太令爹失望了!”
吳陰天膝行幾步,仰首道:“請爹息怒,孩兒一時衝動之失,陰天定會盡力挽回。”
“挽回?怎麼挽回,難不成又衝上神魔崖直接殺了楊樂天,還是再派一個殺手暗中下毒?”
這最後一個字出口,吳陰天當即打了一個寒戰:“落花的事,吳銘怎會知曉?莫非這麼多年自己秘密培植勢力,全然沒有瞞過吳銘的眼睛?”他定了定心神,眼珠一轉:“這兩條路既然都走不通,未必沒有第三條路。”
“那你打算如何對付楊樂天?”吳銘聽得這話,心中怒氣稍平,倒有興趣聽他如何解釋。
“孩兒還沒有想好。”
“沒有想好?”吳銘詫異他的回答,捋了捋花白的鬍鬚:“如今楊樂天擁有蓋世武功,可說天下無敵,就憑你的本事,要對付他談何容易?”
吳陰天沉默半晌,眼皮越拉越低,最後眯成了一條線,喃喃說道:“武力並不是殺人的唯一途徑,楊樂天一定有致命的弱點。”
“他的致命弱點就是琳兒,你有膽子去打他女人的主意?”吳銘眼神一厲,負手在廳中來回踱步。
吳陰天雖跪在他面前,卻也能凝神靜息,腦子裡真的去思量着如何綁了琳兒回來,以逼楊樂天就範。直到吳銘駐足,直勾勾地盯着他,吳陰天才悠然擡起眼皮,反倒是把吳銘看得一愣。
吳銘點點頭,竟然向他投去讚許的目光。這個孩子處事冷靜,心思頗深,關鍵時刻心狠手辣,是做大事的材料。
儘管吳陰天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但比起他那兩個不中用的兒子,可是強出百倍,一個生性愚鈍死不足惜,另一個靖宇更不爭氣,整日在外遊蕩不說,還盡做些丟進顏面、有損家聲之事,倘若不是這個義子多年來在吳家撐着門面,吳銘還不知道要如何做這武林統帥!
吳銘想到此處,溝壑縱橫的老臉又平添了幾道褶皺,不過這是他的笑容,只是少了平日的惺惺作態。
“你想好了麼?怎麼從楊樂天身邊搶走琳兒?”
吳陰天出神地仰視着吳銘,緩緩搖了搖頭。
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吳銘伸手拉了吳陰天起來,濃重的眉宇之間似凝着一團霧氣。
“你要記住,上上之策,是怎樣控制魔教,並不是直接誅殺首領。如果用琳兒做籌碼,我們就不是多了幫手,而是多了一個敵人,這對無名山莊和爹這個武林盟主都是百害而無一利的。更何況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殺了一個楊樂天,又會多出幾個陸峰,那武林正派和魔教的爭鬥豈不是無日無休。”
“那爹的意思是……”
“當然是趨利避害!”吳銘沉聲吐出這幾個字,在吳陰天耳邊嘀咕了幾句。
這幾句話只聽得吳陰天身子一震,手指不自覺地抓皺了衣襟,連呼吸都停滯了一刻。
勾起了邪魅的嘴角,吳陰天也跟着吳銘笑了,只不過他笑得比吳銘還要陰霾。他從震驚、恍然,再到佩服,一時間明白了許多事情,也明白了吳銘何以大動肝火。
眼神閃爍,吳陰天不是不說,而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然而他又好奇,吳銘是如何做到的,這個方法又能否用在楊樂天的身上。
吳銘透過那雙閃爍的眸子看進了兒子的心底,他有心提點,便又對吳陰天說了四個字:“西、域、蠱、毒。”他眼光湛湛,語聲沉重而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