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
飛鳥半張着嘴,一臉僵硬的五官都定格在面具脫落的一瞬,看着吳陰天的那張真實的臉,他不由從心底發出一陣惡寒——三弟,究竟經歷過什麼?
“哈哈哈……”吳陰天的笑聲淒冷,猶如墳墓中走出的惡鬼,欲索這陽世間一切能呼吸的生命。
“你怎麼搞出這個樣子?上次見你,不是這樣的……”楊樂天也被那張臉所震撼,不自覺間斂起了殺氣。
“我這個樣子?”吳陰天笑容一收,在他佈滿傷疤的下頜上方露出一隙白光,“呵,還不是拜你所賜!”
“拜我所賜?”
“對,你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那木匣裡面有什麼,你不讓落花看,也不讓我看。最終的結果,你難道猜不到麼?”一語至此,黑色的液體又涌出了他的眸子。
吳陰天用銀蛇軟劍戳鑿着地上的泥土,一下又一下。忘記了楊樂天要殺他的恐懼,忘記了要拾起面具來維護自尊,他什麼都忘了,只沉浸在幾日前痛苦的經歷中……
“哐,哐,哐……”
紅木的匣子,雕工精美,正中掛着一把玲瓏小鎖,嶄新鋥亮。玉座上的柳飛揚將木匣平放在腿上,用兩節纖長的手指擺弄着鎖頭。
“做得不錯,我要找的正是此匣,但是……爲何多了一把鎖頭?”柳飛揚眯着眼睛看向跪在下面的人。
吳陰天雙腿發軟,“主上,這匣子到鬼面手裡的時候,就有這把鎖頭。鬼面不敢私拆,所以……所以……”
這把鎖頭顯然是有意而爲,而且重量怎麼會這麼沉,裡面難道有什麼玄機……會是什麼東西……這個匣子經過楊樂天的手了,那麼他會不會搗鬼……
柳飛揚腦子裡飛快地轉了幾圈,內心的好奇終於戰勝了猜疑,他五指發力,在那鎖頭上一敲。
“啪!”機簧彈開,小鎖飛落到了地上。
緩緩地,兩隻白如寒玉的手掌搭上了紅木蓋子的兩側,向上掀起……
“主上!”彷彿擔心柳飛揚遇到危險,吳陰天伸出手臂向前夠了一下。偏在下一刻,他看到了有光照在柳飛揚的臉上,在那張白暫的臉上反射出柔和的藍光。
幻魄珠?幻魄珠!是它麼……是它麼?
這幻魄珠練成之後柳飛揚從未見過,他只是將匣子裡原本的夜明珠交到八邪手上,之後由八邪去練了三年。只可惜,在幻魄珠即將練成的時刻,被楊樂天從王陵中搶了去。
看着匣中之物,柳飛揚眯起了狹長的眼睛,嘴角的弧度張揚起來,“天意天意啊,在水牢中逼問楊樂天幻魄珠的下落不成,想不到他竟用了這匣子來納珠!楊樂天一定想不到,這匣子被鬼面偷了去,最終這顆寶珠還不是落到我的手上。哼哼,難怪他要爲這匣子加一把鎖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他從匣中托起珠子,狂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到柳飛揚的笑聲,吳陰天也跟着悻悻陪笑。然而,這地動山搖的笑聲彷彿無休無止,過了半晌,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當他察覺有異常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
柳飛揚一邊大笑着,一邊走下了玉座,站定在吳陰天的面前。“呸!”,他吐出了一口血沫,淬到了吳陰天的頭頂,那笑聲又在他喉結聳動了兩下,便是停了。
“啪!”一記耳光,柳飛揚打掉了吳陰天的面具,旋即抓起吳陰天的衣領,摜在地上,大叱:“你好大的膽子!”
伸手向頭頂一抹,黑色的血刺痛了吳陰天的眼球。他登時連滾帶爬地匍匐到柳飛揚的腳下,抖抖索索地道:“鬼面該死,鬼面該死,鬼面不知道這匣子裡的東西有毒……是笑粉,一定是笑粉!”
“廢話!這還用你說。”柳飛揚踹了他幾腳,轉身走回到玉座上去。
吳陰天嚇得保持着那個匍匐的姿勢,撅着屁股,莫不敢再多言一句。
柳飛揚大袖一揮,指着被他摔在地上的珠子,“這珠子根本不是幻魄珠,而是一顆普通的夜明珠,它上面有裂紋,卻沒有紅色絲線。我想不出堅硬如鐵的珠子怎麼會被摔裂了,更想不出師父修煉出的幻魄珠怎麼會沒有那些紅色的嬰孩亡靈!”
“是,是。”吳陰天畏畏縮縮地應着,試圖把頭都鑽進衣領裡。
“還有,那些匣子裡面原有的字條呢,怎麼一張都沒有?”柳飛揚手指着空空的匣子,冷聲質問。
“是是。”吳陰天依舊唯唯諾諾,趴在地上活像一隻畏縮的刺蝟。
平定了一口氣,柳飛揚有些疲憊地窩進獸皮玉座裡。他突然覺得自己從西域回來以後,越來越控制不住情緒,最近脾氣暴躁得就像是一隻老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這樣的人,居然也有氣急敗壞、暴跳如雷的時候。
良久,吳陰天聽不到了玉座上的動靜,偷偷地露出眼睛,順着地面看去。目之所及,那紅木的匣子在離他半尺之處靜靜地躺着,蓋子破裂,底部託珠的襯墊翹起了邊。
“字條?主上,還有一張字條!”
吳陰天眼光一亮,趴了幾步,從匣子的襯墊下抽出了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膝行到玉座下,雙手奉上,“主上。”
“打開。”柳飛揚吩咐,有了中笑粉的教訓,他現在不想沾那匣子裡面的任何東西。
“這……”
“打、開。”柳飛揚臉色轉陰,伸手挑了吳陰天的下巴,“還要我再重複一遍,嗯?”
吳陰天應了,顫抖着翻開了那張紙。“啊——”他叫了一聲,臉色變得和那張一樣的白。寫着黑字的白紙從手指中滑落,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柳飛揚看了看地上的紙,又衝着吳陰天詭笑,彷彿在說:唸啊,怎麼還不撿起來?
顫顫巍巍地拾起了紙,吳陰天看着紙上面的字,臉上的肌肉在抽搐,心臟頂到了嗓子眼,此刻容不得他再考慮念出紙上的字的後果,只得硬着頭皮念。
這時,密室的門砰然敞開,沁兒突然急匆匆地闖入。
“何事慌張?”
沁兒單膝跪立:“主上。外面鳩摩大師登門造訪,說有要事求見。”
“鳩摩法?怎麼他也來了中原麼?”柳飛揚從柔軟的獸皮中挺起了腰,嘀咕:“鳩摩法,鳩摩法,真是陰魂不散啊。”他託着下巴,思索片刻,然後擺擺手:“給我在他身上中幾隻蠱,之後轟出去!”
“是。”沁兒斂目低頭,對於柳飛揚這個決定她並不感到意外,柳飛揚連自己的親生父親玉塞人都可以長期囚禁,更別說只是父親的一個友人。況且,至於中什麼蠱,柳飛揚並沒有說,那麼她便可以靈活掌握了。
感受到周圍緊張的空氣,沁兒擔憂地看了一眼渾身顫抖的鬼面。她沒有急着退出密室,而是默默地退到牆角,侍立在旁邊。
此刻,柳飛揚不再理會沁兒,正盯着吳陰天手中的紙,催促:“快念!”
“是,是。”吳陰天不敢遲疑,捧着紙念道:“柳盟主,笑夠了沒有,如果笑夠了,就管好你的武林。記住,你的那些字條全部都在我手裡,一旦你做事不端,稍有差池,我楊樂天會讓你立刻變成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唸到一半,吳陰天已經聽到柳飛揚喉間涌動的怒氣,彷彿含着一口痰,他的嗓子裡發出沙沙的響聲。
“把他念完!”柳飛揚壓着火氣,竭力保持着語聲的平淡。
他告訴自己要鎮靜,並用左手的手指緊緊捏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這是第三枚扳指了,他不打算再因楊樂天而毀。當然,這枚扳並不是那麼容易毀壞的,它有別於前兩枚,既非玉石所制,也非翡翠磨成,而是純度極高的黃金打造而成,內環之中還刻着一圈銘文。
“是,主上。”吳陰天嚥了一口吐沫,接着念:“匣內的夜明珠乃是玉塞人當年贈與柳如煙的信物。雖然此珠微有瑕疵,但畢竟是你母親的遺物,如今完璧歸趙,算是替你積些陰德,望好自爲之。楊樂天。”
“積陰德,好個積陰德啊……哼。”
“這便是匣子裡的那顆夜明珠麼?”沁兒邊問着,邊來到暗處俯身去拾那顆正在發光的珠子。
“別動!”柳飛揚喝止住了沁兒,“那上面有笑粉。”
“呀——”沁兒一驚,及時收住了手,“下了毒?難道這就是幻魄珠?”
“不,這不是幻魄珠,但這塗了笑粉的夜明珠,與那顆幻魄珠卻是一對的。匣中原本有兩顆夜明珠,一顆玉塞人送給了娘,另一顆我交給了師父練幻魄珠。”柳飛揚那雙金眸中變得空洞,凝視着那些暗處的光。
那是些華麗的光,正如他童年夢中的那樣,也如照在那間陋室的牆壁上的那樣。只有晚上纔可以見到這些光,那些輾轉反側的晚上,幼年的他透過微睜的雙眼看到母親手中捧着的光,像一泓青碧的水,在柳樹下微微盪漾。
十幾年後,當年的孩童正是站在萬柳山莊的玉橋上,低頭看着橋下的水,被微風拂皺。
然而,令他難以忘卻的,是那些光的消失——老鴇子深更半夜的撞門,逼着母親去井中打滿十缸的水。母親將那些華麗的光攏進了衣袖,匆匆合門出去,離走前還不忘爲假寐的他掩好被角……
壓迫、壓迫,全是壓迫,無時無刻的壓迫……如今我是當今武林盟主,揚眉吐氣了,難道還怕那個楊樂天的威脅麼?不可以,永遠也不可以,我柳飛揚永遠也不會被你們這些螞蟻蟑螂踩在腳下,那些字條算什麼,我會蠢得去承認那些是我的東西麼?
楊樂天,我倒要看看是誰先變成一隻過街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