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甘心墮入黑暗,也有人想從黑暗中走出來。墮落與奮進只是人們的選擇不同,假如真的可以穿越時光,你就會知道,你選擇的那條路究竟是通向光明還是黑暗。
天神教雖爲魔教,但身爲魔教統帥的夜裡歡早已答應正派盟主不在江湖上爲惡。他一心只想打理好天神教,儘管不願與武林中那些名門正派爲伍,卻也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帶領天神教盤踞一方,與名門正派之間各自爲政。
晚風輕涼,消淡暑氣。皎潔的新月浮上了肩頭,閃動的葉子跳動在脣間。
夜裡歡背靠着殿外大柱,倚在長廊的盡頭,口中泯動的葉子,隨着微風輕搖,碧綠油亮。一曲悠揚淒涼,飄然入耳,竟也婉婉動聽。
佳人攬上他的腰際,在他耳邊輕語呢喃:“何以如此憂傷呢,有了我在,你不滿足麼?”
冷若冰霜的面孔沒有任何反應,那臉上的霜雪即使在夏日也融化不開。風靜靜地襲來,撩動起幾縷墨色的髮絲。他沉默着,重新調整了葉子與脣齒間的距離,又將嘴脣微微抿起,繼續着剛纔的曲調。
他一個人已經習慣了,何必再多個負累。
“別吹了!”身後的佳人不滿地打掉他手中的葉子,夜裡歡眼神一冷,寒氣捲起一身的殺意。
“你想殺我?恐是晚了一步。”落花姍姍轉過身,嫣然一笑,“剛纔的葉子上,我已下了毒。”
“下了毒的?”夜裡歡沉下臉來,“你不會武功,就不怕先一步死在我手下?”
“你不會那麼做的,對麼?”落花柔聲說着,遂將臉貼上這塊寒冰。夜裡歡偏頭一躲,斜睨向落花,刀削的面頰在清光下愈加凸顯,冷漠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絲愛惜。
儘管這表情落花早就習以爲常,但她還是積了三分怨念,嗔道:“你這塊冰,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愛!”
“那你還死纏爛打地嫁給我?”夜裡歡反詰,話中居然沒有一絲溫度。他仰起頭,望向頭頂那輪金盤玉鏡,嘆了口氣:“那萬兩黃金不是已經令你很是滿足了麼?”
落花乾脆地回答:“不錯,金子是我心頭所好,但我不想再呆在風月場所,女人上了年紀,總要爲自己打算,找個好歸宿。”
“我可不是什麼好歸宿。”夜裡歡諷刺地道。
落花看了看那張刀削的臉,登時神采飛揚:“這個歸宿我很喜歡,你是魔教教主,我便是教主夫人。”
夜裡歡嗟嘆:“有名無實的夫妻,做來有何意思?你明知道我只是愛惜人才,把你收做己用罷了。”他回過頭,直直地望進落花那雙烏溜溜的眸子裡,冷冽地道:“說白了,我就是在利用你。”
落花的眼珠溜溜一滾,反倒是笑了,“我當然知道,可我是心甘情願的。”她隨手攬上夜裡歡的右臂,夜裡歡這次沒有躲閃,只冷冷地問:“解藥呢?”
落花微微一怔,旋即秋波傳情,媚聲媚氣:“解藥塗在我的脣上。”
冰眉微動,夜裡歡粗魯地抓上落花的羅裙,將她整個身子環了過來。驀地,一副冰冷的脣齒貼上了落花溫軟的脣瓣。落花彷彿剎那間吃到了一口雪,猛地瞪圓了眼珠,眨眼間的錯覺,令她很想推開這塊冰冰冷冷地東西,她也的確這樣做了。
沒錯,落花後悔了,她後悔把解藥塗到脣上。
夜裡歡一驚,深黑的眸子中結了冰晶。這個風塵女子不是很想這樣麼,爲什麼她會推開自己?
落花垂下頭,眼光閃爍不定。那是錯覺麼,恍惚中出現了飛鳥的影子,那應該是一雙溫暖的嘴脣,而不是僵硬冰冷的。
“你後悔了?”夜裡歡試探着問。
落花六神無主,聽到這一問,慌忙解釋:“不!我只是有點兒頭暈。”
“嗯。你若想離開天神教,我絕不攔你;若是想繼續留在我身邊,我也可以護着你。不過,你要用你的能力說服我這麼做。”夜裡歡說罷,望了落花最後一眼,旋即足下一點,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夏夜晚風絲絲送爽,消解着白日的暑氣,一對戀人在崖頂享受着上天的這份恩賜。
“咳咳……”連綿的咳喘聲越咳越急,楊樂天捏着拳頭,頂着雙脣,仍是極力的忍耐,生怕驚動了懷中熟睡的妻子。
“啪嗒”一滴熱血落到琳兒的眼角,順着濃密的睫毛長滑而下。楊樂天並不知道,琳兒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盯着眼前的那抹殷紅。看了一陣,她又閉上雙眼,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
清風中,一雙大手撫上琳兒溫暖的身體,即便是胸間急劇的起伏,痛苦難捱,手下的暖意還是絲絲入扣地滋潤着楊樂天的心田。
這一次,楊樂天並沒有真正地拋棄琳兒,甚至是主動來向琳兒示好。他知道,他的時日無多,如若再不珍惜眼前人,就再也不會有機會珍惜了。
然而,當琳兒聽說丈夫去過崖頂,還是後怕得緊,畢竟是去送死,她的一片苦心反是弄巧成拙,不但寒兒不能認爹,更令丈夫誤會自己。於是,她向丈夫道明瞭一切,親口告訴樂天,寒兒確是他的血脈,那個謊言只爲阻止他去崖頂送死而已,但丈夫聽後只是訥訥地點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如今夜教主業已娶了落花,樂天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他應該相信了那只是個謊言吧。”琳兒這樣反覆地安慰自己,每天要在心裡默默叨唸上十幾遍,一直到令她自己相信。因爲琳兒總是覺得,自從這次以後,她和樂天之間好像隔了一道屏障,看不見也摸不着,這道屏障令她日夜惴惴,寢食難安。
“你醒了麼?”溫柔的聲音貼上耳畔,琳兒輕輕啓開眼簾,“嗯”了一聲,從楊樂天的懷裡鑽出來。
微風中,楊樂天輕咳了幾聲,低頭用拳頭掩了掩口。
“你看,天上居然有顆星星!”琳兒驚喜地呼出。楊樂天跟着擡頭,黑暗的蒼穹中,果然有顆明亮的星星懸在天際,這在終年無星辰伴月的神魔崖上可謂難得一見。
“果真是顆明亮的星啊!”楊樂天一眼便認出了那顆星星,那是一顆指引之星。當年他鑽出密道,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顆星,他追逐着它上了天神教總壇,刺殺陸峰。之後……眼前那個凶神惡煞的魔頭,被身後的一把匕首洞穿,那個持着匕首的女子,正是他身旁的妻子。
是啊,琳兒爲了我,犧牲了太多,我是該好好對她纔是……楊樂天偏過頭,凝視着妻子晶瑩如玉的面頰——好美,能娶到這麼美麗的女子,是我楊樂天三生有幸。
“那顆星很美,是不是?”琳兒盈盈淺笑,皎潔的銀輝映上微露的皓齒,浮現出明珠流動般的璀璨光華。
楊樂天凝神望了良久,卻是一直在看着妻子,這刻他眸中恍惚起來,突地張開雙臂,把妻子扯入懷中。琳兒一失神,順勢倒入了那溫暖的懷抱,剛剛的擔憂一掃而空,當下只想靜靜體味這份得之不易的幸福。
清光下,楊樂天揚起嘴角,緩緩閉上了眼睛。
“楊教主。”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伴着那一襲的黑衣長袍從風中走來。
楊樂天依舊鎖着眼瞼,沉靜地道:“夜教主,這個稱謂楊某當不起。”
夜裡歡沒有說什麼,半晌,纔開口:“抱歉,打擾了二位,我本是來崖頂尋個清淨,不想……”
“不想鳩佔鵲巢。”楊樂天接過話來。
“我沒有那個意思。這天神教本是義父的,我只是替他老人家守着而已。”
“你對那個老賊倒是忠心,他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楊樂天倏然擡起眼瞼,炯炯的眸光投射過去,大有劍拔弩張之勢。
“請不要再污衊義父。”夜裡歡語聲沉了下來,渾身的殺氣被憤怒帶起,冷聲提醒:“別忘了,你口中的老賊也是你的岳父。”
“琳兒……”楊樂天喃喃,肩頭一搖,低頭看向懷中的妻子,目光登時黯淡下來。
“樂天,我也不想你再如此稱呼爹爹。”懷中的妻子突然開口,從丈夫的懷中再一次鑽了出來。
楊樂天勾起諷刺的嘴角,譏笑起來,他不是在笑別人,而是在笑自己。他看着琳兒和夜裡歡,忽然覺得自己彷彿是個局外人,而他們才應該是一對。
那層屏障浮現出來,琳兒從楊樂天深邃的眸底讀到了——樂天居然不信我,他相信了那個謊言!
琳兒的心跟着一抽,慌忙抓住樂天的臂膀,注視着那雙駭人的眼眸,“樂天,你看着我,看着我。我陸琳兒對月盟誓,今生今世,只愛你楊樂天一人,絕不負你。如違此誓,就讓……”說到一半,櫻脣忽被一隻拳頭堵住。
月光下,楊樂天的眼神再次變得柔和起來,“別說了,我已時日無多了,你不能一輩子爲我守寡,寒兒也需要有人照顧的。”
夜裡歡上前一步,“你死後,我會幫你照顧他們母子,但我已有妻房,對琳兒絕無非分之想。”他看了看沉吟的楊樂天,也不知道這話他信了多少,躬了躬身,又道:“無論你怎麼想,我夜裡歡還是會尊你一聲教主。楊教主他日若想重掌魔教,我可以雙手奉上。不過,魔教是義父的心血,但求楊教主用心打理,否則,我也會當仁不讓。”
楊樂天微微一笑:“你終於說出了心裡的話。”
夜裡歡心下一凜,但見楊樂天向他踱了過來,忽而肩頭一沉,楊樂天拍了拍他,“我不行了,失了武功何以在教中服衆,天神教的兄弟還要指望夜教主。”
“這個放心,我定會竭盡所能,振興天神教。”
楊樂天點點頭,一時間,幾種複雜的感情在那深邃的眸底交織着。
夜裡歡心下落定,忽而眉頭一皺,“明日我要去無名山莊一趟,不知楊教主可願代我打理幾天教務?”
無名山莊,一個遙遠而又熟悉的名字,一個歷經生死的地方。楊樂天仰天一嘆,對月苦笑——原來那裡還有一份欠債未還,竟是差點兒忘了。
第七卷 患難相死手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