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銳雪亮的眸子,在漆黑的水底點亮。
楊樂天再次調用體內的玄魂之力,卻掙扎不開四肢間如鐵鏈般的桎梏,躲不過如螞蟻般欺上來的噬咬。
他的耳邊彷彿聽到了狂喜的尖叫聲,那不是玉橋上公子的聲音,而是他周圍這些無形無質的東西,這些束縛啃噬他的東西。
坎井下的惡鬼!
他的腦中猛然閃過這個念頭,而從皮膚中四溢出的血液也正在告訴他這個答案。他的血液和那些惡靈是有感應的,這些血液中的精華原本也是屬於這九十九個靈魂的身體。
可是,這個念頭仍令楊樂天難以置信——高昌距揚州有萬里之遙,柳飛揚是如何把這些惡鬼取來,放入萬柳山莊的池塘中的?難道那些惡鬼在大漠的沙風中不會乾涸麼?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全身的快速失血,聚在胸腔內的空氣耗盡,都將會令楊樂天喘不上氣來,面臨窒息的死亡。
“不要死,不要。”水下的楊樂天恍惚起來,“我不能死,寒兒還沒有找到,我答應了琳兒會把寒兒平安帶回去的,不能這麼死了。”
混混沌沌中,那些惡靈突然停止了啃噬,而是聚集了全部的力量,將成“大”字懸浮在水中的楊樂天立了起來,並緩緩向上托起。
如一輪旭日東昇,楊樂天的頭顱從幽光粼粼的水面上冉冉升起。
“楊樂天!”玉橋上的公子大驚,將手中的紅木玉匣狠狠砸向橋下的頭顱。
而那個披頭散髮的頭顱忽然一偏,不僅躲過了那擲水的匣子,還順便甩落了臉上附着的淤泥。那張被青絲遮擋的臉登時亮了起來,如明珠除垢,煥發出俊逸的光芒。
“楊樂天,你怎麼還沒變成白骨?”柳飛揚看到那樣的光芒後,整個身子都抖動起來。
楊樂天緊合着眼睛,臉色蒼白如紙,脣上烏黑髮紫,宛若死了一般,再也不動了,更沒有迴應柳飛揚的話。
“哈哈,原來你還是被那些惡鬼纏着的。”等了一刻,柳飛揚反應過來,他邁步從玉橋上踱了下來,大膽地走近塘中那個半死的人。
吳陰天躬身跟在他身後,奉承着:“恭喜主上,除掉了楊樂天這個心腹大患。”他躲在那個帽子的黑洞裡,偷眼向塘中瞥去。但只看了一眼,他就立即扭頭,背後的毛孔瞬間立了起來。
三個人中,只有吳陰天的體內沒有玄魂之血,所以他能看到水面上的一切。
那是一張張蒼白的臉,俱都半張着殷紅的脣,向着水中的人身上咬去,爭先恐後。楊樂天周圍的水因摻入了血水,反射出了異樣的光,又照在楊樂天那張同樣發光的臉上,陰森詭異。此時,即使楊樂天這樣俊美的五官,也恐怖過他面具下的那張刀疤臉。
“這次能除掉楊樂天,還是多虧的你的好主意啊,鬼面。能騙得鳩摩法那老頭用萬里招魂之術,將這些冤魂惡鬼倒入塘水,真是高明。”柳飛揚第一次向他的下屬揚起了拇指,拇指上的扳指晃得吳陰天眼前一暈。
“鬼面不敢居功,全是主上精明果決。不過,主上,那鳩摩老頭是否也該儘早除去。”吳陰天提醒。
柳飛揚一扯眉梢,“哦,你還沒有解決他麼?”
“鬼面未得主上命令,不敢冒然殺之。”
“好,那我現在就命令你,全部殺之,一個不留。”柳飛揚詭笑着,向着塘中的人幽幽吐出一口氣。在他的眼中,水面也是靜靜的,看不到那些浮游在水面上的惡鬼。
“是。”
旁邊傳來吳陰天領命的聲音,柳飛揚得意地一笑,翻轉手腕,用那隻戴着金色扳指的手帶出一道陰霾的黑氣。
“唰!”雪亮的白刃從楊樂天的背上驟然躍出,宛若一道白虹從鞘飛昇而起,那樣快的出鞘速度,驚起了俠客鬢角一縷溼嗒嗒的髮尾。
“啊——”,楊樂天突然如野獸咆哮般地大叫,彷彿是玄魂劍啓開了楊樂天的眸子和嘴脣,那幽深碧亮的眸底同時閃出一道劍光。如劍一般寒冷的眼睛,卻只得怔怔看着自己的佩劍落到了別人的手中。
然而,就在那玄魂劍離開他身體的一剎那,那些水中的惡鬼好像突然比原先多了幾倍,楊樂天只感覺萬蟻穿心,疼得身體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本來露出在水面上的身體也忽的下墜,從肩膀一直墜到脣邊。
岸邊,柳飛揚緊緊抓着玄魂劍,同樣驚訝於自己擁有了那種強大的操劍之力,怔了一怔,終於控制不住大笑起來,那張狂得意的笑聲傳遍了萬柳山莊的每個角落。在每個角落中迴盪,但是,本來那些應該站有暗衛的角落,卻都空空如也。
一縷寒風吹過,柳飛揚的笑聲戛然而止,握緊手中的玄魂劍,眼光似有似無地向水中的人看來,似乎仍擔心着玄魂劍會被楊樂天突然吸走。
但是,當柳飛揚看到在水中抽搐的楊樂天和他周圍沸騰的血水時,則放大了膽子,走到塘邊,扯了一抹壞笑,開始挑釁:“楊樂天,你一定猜不透,我是怎麼會擁有和你一樣的操劍之力吧。”
“難道……還有另一顆玄魂丹麼?”楊樂天說得有氣無力,話語斷斷續續,卻是不知什麼力量支持着他,並未因過多的失血而奄奄一息。
“玄魂丹?”柳飛揚搖頭,“玄魂丹需要塘內這些惡鬼的鮮血,而他們已經死了幾十年了,我哪兒來的鮮血?楊樂天,唯一的玄魂丹可是被你吃了。”
“那你的力量來自……”楊樂天說不下去,牙關一直在抖,眸光也因突如其來的恐懼而變得渙散,因爲他已經先一步想到了柳飛揚要說的話。
果不其然,柳飛揚說出了他害怕的事情。“我這操劍之力,可是你兒子給的。”
“你……你喝了我兒子的血?”
“對,沒錯,你說得沒錯。我那好爹爹,臨死之前還不忘把玄魂之力以血相傳的秘密告訴我。呵,還好我心慈手軟,一刀殺了玉塞人,給他了個痛快,看來好心還是有好報的。”
柳飛揚得意地勾着嘴角,卻因爲太過得意,一足踏出,靴底不小心踏到了池水。便在此時,一隻擠不進楊樂天身邊的惡鬼,嗅到了岸邊的美食,登時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上那雲紋的靴子。
只差一步,那張口便咬到了柳飛揚的腳,卻被柳飛揚及時退開。他在岸邊跺了跺腳,狂喜的臉登時僵硬,心有餘悸地看着楊樂天周圍那冒着血泡的池水。即使什麼也看不見,他也親眼見到塘中惡鬼的厲害,尤其自己還是玄魂之體。
“他……還活着麼?”過度的心痛,令楊樂天的眸中充滿絕望,但用理智想了想,眸中即刻又亮了起來,自問自答:“哦,我差點兒忘了,我兒子對於你來說可是個寶貝,你怎麼捨得輕易殺了他。”
“沒錯,他還活着,我把他養得白白胖胖呢,不然怎麼夠我每日的早點。”柳飛揚答得半虛半實。
“你這個吸血鬼!”聽到“早點”這個詞,楊樂天再也無法鎮定,狂烈地扭動起身軀,直攪得他周圍的惡鬼一陣騷動,然,那些惡鬼怕被甩掉卻咬得更緊了。
“呃……呃……”楊樂天慘叫連連,全無血色的臉上卻是目眥欲裂,“柳飛揚,我當時在水牢中就該把你殺了!既然你已得到了玄魂之力,就快把我兒子放了。大不了,以後我讓你吸!”
“呵,笑話。你讓我吸,你還有命出得去這小小的池塘麼?”柳飛揚冷笑,“唰——”,他五指一合,將玄魂劍指向楊樂天的胸膛,“只要我一鬆手,玄魂劍就會釘入你那顆火熱的心,敢不敢試試?”
“隨便,反正劍在你手,你隨時可以要了我的命。只不過,倘若我十日不歸,我的兄弟就會將你那些‘家書’公諸於世。到時候,你的盟主之位非但不保,那些正派人士知道了你那些見不得光的醜事,也不會放過你。”
柳飛揚一愣,旋即又笑了,“楊樂天,你似乎忘了一點,你兒子的命還在我手上。”他捏了捏拳頭,“倘若他敢公佈,你兒子就沒命!哼,我想你的好兄弟也不會放任你兒子不管,那他只好乖乖拿着東西來換了。”
楊樂天心下一墜,陡然睜大了眼睛,便在此時,他看到前方茂密的柳林上方,驀地飄起了一團白雲。待定睛一看,那朵白雲從漆黑的夜空中飄拂而來,落至柳飛揚的面前,竟是一名女子。那雪白的衣裙正背對着楊樂天,一頭及腰際的銀色長髮被夜風吹起,在月色下流動着鑽石般的光芒,宛若從天而降的月神仙子。
“柳飛揚,你要的東西在這裡!”那女子高高揚起了素腕,手中正是擎着一封書函。
楊樂天一眼便認出此物。這封書函正是他在離開天神教前,託付給夜裡歡的——柳飛揚的秘密家書。
書函怎麼會在這銀髮女子手中?而這聲音……這聲音……楊樂天失驚地望着女子如瀑布流灑下來的白色長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