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驚人的功夫!
善九烈雖然雙眼皆盲,也可以感受到劍氣卷在臉上的力量,彷彿是秋風捲起了地上繁亂的落葉。那力量不是凝聚於一點,而是來自四面八方。若是這些劍氣是用來攻敵,定令對手手忙腳亂,難以招架。
“你是怎麼得到煙雨六絕的?”善九烈驚問。
楊樂天神色一肅:“這個不關你事,那個‘縹緲’又是什麼意思?”
善九烈搖搖頭:“最後的秘密是不能說的,若是說了,我就活不了啦。”
“好吧。我不勉強,反正一統天下,對於我來說,也沒什麼吸引力。”楊樂天從懷中掏出了那手札,放在了善九烈的手上,“你可知這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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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九烈掂着手中沉甸甸的本子,遲疑了一下,“這是……這是我寫的手札?”
“沒錯,後面被撕去了。我想知道手札中提到的鳩摩法,他最後把玄魂丹丟在了哪裡?”楊樂天問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他的父母已亡,沒有人告訴他究竟是在哪裡吃到的玄魂丹,父母當年爲何要帶他去那個地方。
一對漁民夫婦,又怎麼能有機會得到玄魂丹呢?
“丟在了……”善九烈用手敲着頭,“丟在了……少林!”他一拍腦袋,更加肯定,“對,是少林。”
“少林……”楊樂天神光微凝,想着父母和少林方丈或許有着某種淵源,纔會帶年幼的他去了那裡。
至少,有一點楊樂天目前可以肯定的,就是他的父母與並不是普通的漁民……
西北的天空,是那樣的廣袤和安靜。白天朗朗碧空,雄鷹展翅,夜晚明月蒼穹,星光璀璨。
楊樂天將被子裹得裡外三層,之後在其中掙扎了一個時辰後,又精神抖擻地站在了星月之下。夜風穿透了衣衫,他非但沒有了覺得冷,反是多了一絲通透之感。縱身躍上屋頂,楊樂天仰面躺下,望着頭頂的星幕。
這一趟西域之行,算是沒有白來。幻魄珠既然是顆魔珠,那麼王爺獻珠令皇上喪子一事,就是確鑿之事,平反之說無從談起。那麼回到中原之後,只需和琳兒找個世外桃源隱居就好……雖然答應飛鳥要做一番大事,不過看來這次又要失信於兄弟了……幻魄珠丟了,天命早已註定了吧……
又是一陣微風徐徐吹來,搖動着屋頂上鋪的稻草。幾棵枯黃的草葉被風吹起,在楊樂天的側臉上輕輕撫動。
微微麻癢,楊樂天用手去撫,順勢將雙手墊在了自己的腦後。星光在眼前閃爍,映在他眸中忽明忽暗,他的眼裡慢慢露出了迷茫。
身世似乎變得撲朔迷離,他的父母不是漁民,那會是什麼人……爲什麼父親在臨死前身上全是劍痕?假如爹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漁民,那麼只要一劍就可以穿心,何必敵人會花上這麼多的工夫……
夜漸漸深了,看到飛鳥房間內的燈燭熄滅了。楊樂天扶了一把稻草,從屋頂上躍了下來。便在他足下剛剛落穩,忽見飛鳥一個旋身,破窗而出。
“怎麼了,義弟?”楊樂天縱步上前。
飛鳥提着伏魔刀,眼睛警覺地向四處掃去,低低地道:“他又來了!”
“誰?”楊樂天詫異,“我一直在這裡,什麼人也沒有見到。”
“柳飛揚,我知道,一定是柳飛揚!”飛鳥目中噴火,用大刀狂亂地向着虛空掃去。
“唰——”玄魂劍擋住了伏魔刀的攻勢。
“冷靜,這裡誰也沒有。”楊樂天按住肩膀打顫的飛鳥,“柳飛揚他沒來過,你一定是做噩夢了吧。”
“當然不是,不信你去屋裡看看!”飛鳥握着的刀在玄魂劍上發出了叮叮的抖動聲,“他死了!他死了!”
“誰死了?”楊樂天收回玄魂劍,陡然明白過來,他一個箭步奔到飛鳥屋中,燃起了蠟燭。
明晃晃的燭光照上一張如白布般的臉,善九烈的身子橫在牀邊,嘴角還淌出了一注鮮血。地上,有一灘黏黏糊糊的東西,明顯是嘔吐之物,可以看到裡面夾雜着米粒,應該是他早上喝下的白粥。
人怎麼會突然死了?
楊樂天過去探了探鼻息,果然是死透了,而且身子都僵硬了。
“他是什麼時候死的?”楊樂天回身問跟進來的飛鳥。
飛鳥答道:“就是剛纔,我們話說到一半,他就突然開始嘔吐,剛吐完就死了。”
楊樂天皺着眉頭,不禁暗暗生疑:奇怪,人是剛剛死的,怎麼這麼快四肢就僵硬了?如此迅速的衰亡,完全不合常理。
“他可能早已中了某種蠱毒,只是我們沒有察覺。”楊樂天忖度着,用手合上了善九烈死不瞑目的眼皮。
“唉,一定又是那柳飛揚乾的!”飛鳥恨恨地道,“那柳飛揚真夠狠的,關了他那麼多年,還是不肯放過他。”
“這個善九烈知道的秘密太多,柳飛揚怎麼可能讓他活得長久,還讓我們帶走他。”楊樂天嘆息一聲,“我早該想到此節,是我疏忽了。”
飛鳥覺得楊樂天的話很有道理,平定了心境,半晌,又扼腕長嘆:“可惜啊可惜,我好不容易想辦法勸他說出那個縹緲峰,他就毒發身亡了。”
“縹緲……是座山峰?”楊樂天神光一閃,追問道:“他可說出這縹緲峰在哪裡,又隱藏着什麼秘密?”
“沒有,他只是說出‘縹緲’二字,那個‘峰’字含在嘴裡,就立即狂吐不止,然後就……”飛鳥無奈地搖搖頭,滿臉的遺憾。不過,這個善九烈殺了九十九個人,在飛鳥的心目中也不算是什麼好人,所以他的死按照飛鳥的理論,便是報應的結果。
“我明白了,那兩個字是他說不得的,早上我就問過他,他說,他若是說了就會沒命,我就沒逼他。”楊樂天頓了頓,側頭看飛鳥,疑惑:“可是,你又怎麼讓他說出來的?”
飛鳥雲淡風輕地道:“我也沒逼他,就和他講述了一番宏圖大志,說你要出來維護武林正義,需要這一統天下的力量。若是那個柳飛揚再來猖狂,你就會用這力量去打倒他。”
“你只說了這些,然後他就肯說了?”
“對,我就說了這麼多。”
“……”
楊樂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具屍體——看樣子這個善九烈,還是充滿正氣的,也並非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他許是迷戀鑄劍之道,才害了那麼多無辜的性命。但是,那個善九烈和飛鳥心中對楊樂天的期望,恐怕換來的唯有失望。
這次的失望,楊樂天也覺得非常對不起飛鳥,捫心自問,他又何嘗不想完成一番宏圖大業,維持武林公義,可是他……還可以麼?於是他對老天發誓,假如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那麼,他定然不會再令兄弟失望。
回到了中原,楊樂天再次見到了琳兒和寒兒時,居然感慨得熱淚盈眶。然後,他迅速擦掉了那些眼淚,沒有讓肩頭上的琳兒看到,也沒有讓活蹦亂跳地兒子看到。
一連幾天,楊樂天都陪着琳兒在天神教賞花觀星,並微笑着談論着隱居的事情,憧憬着美好的未來。
然而,愈加頻密的惡寒發作,令楊樂天明白,那僅僅是憧憬而已。
這日午後,在神魔崖的半山腰,一棵蒼松的蔭護下,楊樂天正和琳兒飲茶閒談,寒兒圍着他們二人轉來轉去,活像一隻頑皮的小猴子,在石桌石椅間嘻哈玩耍。
直到飛鳥的突然出現,打破了這一家子其樂融融的和諧氛圍。
“隱退江湖?”飛鳥過來便摔碎了一個茶杯,憤憤然。
楊樂天面色一冷,起身反問:“怎麼不行?”
“你自己看!”飛鳥轉手將一個木匣子塞在楊樂天的懷裡。
那個木匣,正是在玉府暗室中的那個。
楊樂天接過木匣,驚疑地打開了蓋子,眼前頓時白茫茫的一片——
全部是字條,一張張的字條規規矩矩地折着。
“飛儀,哥哥去了個遙遠的地方,這裡的屋子都是泥土做的,你和娘在百花樓,還好麼?那個惡人還有沒有再來?老媽媽還有沒有再欺負你?”
“娘,那個男人一定要我叫他爹,反正沒虧吃,我一叫,他就給我買很多吃的。其實,我並不稀罕,我想你們,娘、妹妹……”
“娘,今天我認識了一個兇狠的婆婆,她抓了我練功,但是他居然覺得我長得俊俏,不僅沒殺我,還收了我做徒弟,她叫八邪。”
“那個八邪居然是西域蠱王,我是蠱王的徒弟!”
“今天爹罵了我,我知道這麼多年都是爹害了娘,拋棄了我們母子,還有妹妹……我恨他,我恨他!以後等我從師父那裡學會了一身本領,我要替娘報仇!”
“娘,那個師父,居然……居然要我和她做那種事情。我覺得好惡心,不過爲了要令自己強大,我還是做了,我什麼都能忍,我只要強大,無限的強大!”
“從今以後,玉飛揚從此消失,我要做柳飛揚,我討厭這些西域的血統,爲什麼,爲什麼我要是個西域人?”
“娘,你在地下還好麼,你死的時候兒子沒在身邊,很想娘……我要去中原了,最後再給娘上一炷香吧。另外,那個老頭被我關到水牢裡面去了……”
“娘,兒子回來了,我成功了坐上了中原的武林盟主了!雖然我的武功都是西域一派,不過我抓了個倒黴鬼,用忠心蠱控制了他。他戴着金色面具,冒充我的身份,用他中原的功夫幫我掃平了很多大派。您猜他是誰?呵,告訴您吧,他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兒子吳陰天。”
“楊樂天,這個殺死妹妹的兇手,我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娘放心。”
“幻魄珠快要練好了,原來幻魄珠的秘密並不是只有牢裡那個善九烈知道……有了幻魄珠,我就再也不怕受傷,那個必殺技就沒有弱點可言,江湖將任我橫行。”
……
在白紙之下,木匣的底部有兩個圓形的下凹位,右側的位置上放了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左側的位置是空的。
深吸了口氣,楊樂天合上木匣,若有所思地看向天邊的朵朵白雲,脣邊的笑已然泯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