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一起走,你若不走,我便陪你一同餓死在這兒!”
“真的?”
“真的。”
“傻瓜!”楊樂天忍不住笑了出來,隨手揮落斗篷上的塵埃,起身活動一下腿腳,“走吧,我們一起進去找她。”
琳兒嗔念地白了他一眼,卻忽的被他的大手鉗住了玉腕,半拉半拽地向着瀑布去了。
似雲非雲的白紗浮在眼前,噴珠瀉玉之勢比白日去了一半。朦朧的月光下,水簾後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隱約可見。
“樂天,你看!”琳兒指着那不足一米來高的圓形洞口,“那裡難道就是前輩所說的神仙洞府?”
“嗯。沒想到這神仙洞府的入口竟隱於懸泉飛瀑之後,若是白日被水簾遮住,還真是難尋。”楊樂天嘆了一聲,與琳兒眼神相交,當下一提真氣,雙雙飛入那狹窄的洞口。
待迎面的細霧散盡,眼前立時陷入了黑暗,黑漆得不見五指。
洞口的碎珠沾溼衣物,此時又被洞內的寒氣一逼,琳兒立感陰冷刺骨,嬌軀不由得瑟瑟發抖,她緊緊抓住樂天的手臂,倒吸着涼氣。楊樂天握了握琳兒的手,藉此給妻子少許的慰藉和溫暖。
“前輩,前輩可在此處清修?”回聲還縈繞在耳邊,楊樂天又重複了一遍,仍未有答話。
“難道我們來錯了地方?”
“走,看看再說。”楊樂天拉着琳兒,小心翼翼地扯開步子。
黑暗使得雙眼完全失去了作用,楊樂天和琳兒唯有伸臂摸索前行。嶙峋的巖壁溼滑陰冷,觸手可及。不想這洞口雖小,洞中竟是如此狹長,兩側巖壁漸行漸收,緩緩向着二人身體欺來。到了最後,兩人唯有緊緊相擁,纔可勉強通過。
楊樂天感到琳兒身子的戰慄,不免有些心疼。便在此時,手掌上忽然觸到一個圓形的物體,再一摸索,居然如此規則,他心中一動,便用力按了下去。
“砰……”一道沉重地石門徐徐開啓,突如其來的光線射穿了眸子。
“轟隆”一聲,石門卡到了盡頭,原來是別有洞天。
石門內,乃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拱洞。壁上的油燈每間隔一丈便懸掛着一盞,影影綽綽,把整個拱洞映照得恍然白晝。
二人站在門口,不由得怔在原地。只見四下裡蓮花盛開,紅菏菡萏,粉白相間的花朵競相怒放,葉葉相連,儼然是一片偌大的洞內荷塘。
眼前的美景令人迷醉,琳兒脫了楊樂天的懷抱,不經意間邁入了荷塘。腳下的圓形浮階,大小不一,錯落有致地通向荷塘的正中。那正中是個半丈多寬的圓形石臺,周邊蓮花紋飾,浮在水面之上二尺來高。他們要找的人,此時正蓮眼低垂,盤膝坐在蓮花寶座之上。
“是觀音菩薩顯靈麼?”琳兒一雙清澈的眸子凝視着座上之人,但聞身後的楊樂天輕“哼”一聲,“哪裡來的菩薩,女閻王倒有一個。”
此話一出,蓮座上的人登時氣火攻心,猛然張開眸子,罵道:“混賬!哪裡來的野小子,口出狂言,小心折了舌頭。”
楊樂天身子一搖,搶上前來,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前輩,您大人不計小人過,給我們指條出島的明路吧。”
那婦人狂笑一聲:“想出島?自己走出去,否則就困死在這兒!”她眼珠一錯,又道:“不如我這女閻王今日送你們一程!”一語未畢,袖中瞬間抖出兩隻飛鏢,一左一右,直逼二人面門。
楊樂天扯了琳兒向下一蹲,“噔噔”兩聲,飛鏢嵌入二人身後的石壁中。回頭一望,哪裡又是什麼飛鏢,分明就是兩片荷瓣,粉嫩柔軟,嬌豔欲滴。可如此堅硬的石壁,如此柔弱之物竟能戳近寸許,又不得不令人讚歎這手上的功力。
楊樂天直起身,淡淡一笑:“前輩好功夫,晚輩佩服。”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琳兒忽而吟誦,眼前看着腳下的一株蓮花,那蓮花含苞待放,只把粉紅色的花頭探上了浮階。
哪知那婦人倏然擡頭,點亮了一雙眸子:“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霎那間,秋波滾動,盡是一片幽怨和哀思之氣。
琳兒本是對美麗的蓮花有感而發,卻不經意間勾起了那婦人的往事情傷。她遲疑了一刻,只是對望着那雙似曾相識的明眸,“那眸子中的淡淡哀愁竟如畫卷上的……”
然而,那眸底的浮光只在剎那,轉瞬又變得狠戾如初,一隻拳頭重重地捶在蓮座上,自我警醒似的謾罵:“狗屁不通!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穆前輩,丈夫可以不要,難道您連兒子也不要了麼?”琳兒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對於蓮座的人來說,猶如晴天霹靂,剎那間口舌僵結,瞪大了一對驚恐的眼睛。
“兒子……兒子……”
“其實穆前輩的兒子也來了,只是他身受重傷,未能登島而已。”琳兒緩緩踏上浮階,一步步地向着蓮座走來。
“你說……”那婦人抖動着蒼白的嘴脣,顫聲道:“宇兒?我的宇兒……”
其實,婦人口中的宇兒正是她多年未見的兒子,她和吳銘的兒子——吳靖宇。也許從穆蓮掉落山崖的那一刻起,什麼恩恩怨怨、骨肉親情再也與她無關。不幸的是,懸崖峭壁並沒能奪去她的性命,反倒是殘存的記憶讓她深深的知道她是誰,是誰對不起她,誰是她的兒子。
對於自己的兒子,她應該是去愛還是去恨呢?然而,她沒有妙齡仙姑的狠心,或者是沒有親手把兒子撫養成人的遺憾,或者是自己多年來對兒子的思念,穆蓮義無反顧地愛着兒子,只是恐此生此世無緣相見。
不想到今時今日,居然有人走到她面前,告訴她兒子的消息,這份母愛從心底徹底被喚醒了,又聽聞兒子深受重傷,穆蓮只感到心口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忙追問道:“他怎麼了,誰傷了他?”
“是他自己傷了自己,還好並無性命之憂,還請前輩放心。”琳兒邊走邊說,這時已及到穆蓮身前。
“琳兒!”楊樂天生怕穆蓮再傷害到琳兒,一個箭步躍到琳兒身側,擺出了一副防禦的姿態。
然而,穆蓮再也無心與楊樂天計較,她搖搖頭,雙掌在蓮座上一振,登時凌空飛起,手臂在空中揮了兩揮,“嗖”地一聲,飛出了石門。
“追!”楊樂天見穆蓮遁走,忙扯了琳兒攆去。一路追趕之下,穆蓮帶着二人穿越了密林,來到了海邊。
靜靜的夜,墨色的海,深邃而又靜謐。
月光下,一個拉長的背影凝視着大海。嘩嘩的海浪,一次次地捲上沙灘,反覆沖刷着沙粒,這浪聲既富有節奏,又有着洗滌心靈的魔力。
“我們的船呢?”楊樂天突然的發問,把琳兒從另外一個世界拽了回來。
琳兒恍然,張望之下,暗暗一驚:“可不是麼,海面上空無一物,哪裡還有船的影蹤?難道是……”
“飛鳥!”夫妻二人異口同聲。
“沒想到他會這麼做,難怪我們來錯了地方,想必也是他收買了船家。”楊樂天嘆息一聲,望着黑漆的海面,這一刻,海面彷彿和他黑漆的眸子融爲了一體。
琳兒點點頭,又望向肅立在沙灘上的穆蓮,“唉,只可憐他娘了,好不容易盼到活生生見到兒子的機會,卻又失之交臂。不過飛鳥和他娘之間興許是緣分未了,不然我們也不會……”
琳兒的話說到一半,驀地頓住了。蒼茫的夜色中,有兩片嬌豔的粉紅色花瓣,如流星般地劃過了漆黑的海面。
“啊——”地一聲慘叫,發鏢之人驚訝地轉頭,卻不想就在這短短一瞬,自己的咽喉已卡在別人的指下。
“嚓、嚓”兩聲輕響,蓮鏢沒入了鬆軟的沙子。
穆蓮冷笑:“真是陰險,想不到我活了幾十年,竟中了你們的算計。如今你們陰謀得逞,順利出得密林,我已是個毫無利用價值的廢人,你們要殺便殺罷!”
“哼!”楊樂天指下一緊,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弧度,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樂天,不要!不要傷害穆前輩。”琳兒打了一個冷戰。
楊樂天劍眉一皺,對指下的人道:“我不傷害你也行,但你必須告訴我,你是怎麼來到這個島的,又爲何要隱居於此?”
“這是我的私事,不用你們在此多管閒事!要殺要剮,給個痛快!”穆蓮聲色俱厲,在死亡面前仍然倔強不屈,她既然死過一次,就不怕再死第二次。
閉上眼睛,脖間那隻冰冷的手指卻遲疑不下,穆蓮忽感腰間一痛,腳下軟去,撲倒在潔白的細沙中。
楊樂天已然放開了她,搖着頭向着琳兒走來,邊走邊道:“你先在這兒休息,我去找些粗大的枝幹,紮了筏子。”
琳兒木訥地點點頭,原來自己是這麼不信任丈夫,剛纔幾乎誤會他要殺了穆前輩。其實,樂天只是點了穆蓮的穴道,令她動彈不得,以確保自己的安全。
“咳咳……”穆蓮方纔倒地之時,嗆了一口沙子,這一咳又感到全身痠軟,穴道被封提不起真氣,只得脫力地躺在沙灘上。
琳兒走過去,俯身將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卻被她一把扯掉。
“不用你在這裡貓哭耗子!”
“穆前輩,琳兒很同情您的遭遇。”琳兒不知該從何說起,頓了頓,繼續勸道:“吳銘的惡行人人得而誅之……”
穆蓮垂着頭,眼睛看着沙子,這時忽然聽琳兒提起“吳銘的惡行”,便驀地驚覺起來,轉頭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和吳銘又有何關係?”
“晚輩是天神教教主夫人陸琳兒,剛纔那位是我丈夫,也是人人口中的魔教教主。”
“天神教?”穆蓮恍然憶起那個十多年前的魔教,那是她丈夫吳銘的傑作,脣角不禁冷冷地勾了勾,回問了一句:“天神教的教主不是陸峰麼?”
“原來前輩也認識亡父……”琳兒垂下眼簾,後面的話更加難以啓齒。
“亡父?你爹就是陸峰……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