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
隨着一聲召喚,一隻小蟲從宿主的體內鑽了出來,身子漲鼓鼓的,顯然是喝了太多的血,整個身體由原來的蒼白色變成了紅彤彤的小球。不過,它再也飛不動了,兩隻薄如蟬翼的翅膀低低地垂落着,沿着宿主的大腿慢吞吞地爬了下來,爬到熱泉旁邊,停下。
小蟲只有紅豆般大小,沒有人注意到那一滴會移動的血。況且,它現在已經不動了,只是把小小的尾巴衝着熱泉的方向。
“嘶!”輕微的聲音,沁兒齒間再次發出了警告,彷彿在說:不對,不是那樣的,那裡是熱水。
小蟲果然聽話的動了,緩緩蠕動着身體,轉了個方向,又不動了。這一次,沁兒滿意地笑了,等待收穫一隻新的生命。
被小蟲寄宿過的身體,停止了抽搐,此刻正脫力地躺在地上。失血過多,面色蒼白,活像一隻僵死的蛇。
罪有應得!——沁兒瞥了一眼那個淫僧,立即恨得牙根癢癢。
“我們怎麼出去?”老大忽然發問,看了看楊樂天,眼睛移到他背上寶劍的時候,忽然亮了起來,似乎在向敵人求助。
堅硬的巖壁就在眼前,水位和岩石之間的距離還不足以憑藉輕功飛渡。那麼唯有楊樂天再次動用那些神奇的功法,將水位降得更低,纔有希望出去。
“請你們退後,我要繼續。”楊樂天反手抽出玄魂劍。
想要活着出去,就要指望這個敵人,聽從他的命令。既然沒有其他的選擇,老大隻好帶着四位師弟,退到了十丈之外。
“楊樂天,你不必那麼費力。”沁兒扯住正欲揮劍的楊樂天,擡手指向她剛剛坐的那片黑暗之處,踮起腳,貼到楊樂天的耳鬢,“我們不必用輕功鑽出去,靠它就行!”
“它……”楊樂天剛纔一直沒有注意到沁兒坐的是個什麼東西,這才縱躍過去,忽然眸中一亮——居然有隻小船!
“這船是事先預備下的?”楊樂天的聲音很低,低得只有身側的女子可以聽到。
沁兒迴應:“嗯。本來水位不高時,一個人平躺在船底,剛好可以從巖壁之下飄過去。”
楊樂天凝視着小舟,忽然搖頭:“算了,我還是去繼續移動那些泉水吧。”
“爲什麼?”
“因爲這船太小,根本容不下我們兩人!”
沁兒心頭微熱,這個男人心裡還想着她,沒有把她丟下。“別說了!”她淺淺一笑,猛然間抓起楊樂天的手腕,另一隻手在舟尾上奮力一拍。
“砰——”小舟木質極輕,在推力之下,登時騰空飛起,又準確地落入了那池熱泉。
一大蓬水花飛濺而起,幾名少林弟子遠遠望見這團水波,還以爲楊樂天開始搬運池水,一個個聚精會神,俱都瞪大了眼珠去瞧。
待水霧落下,沁兒已攜了楊樂天在舟中側臥,以內力驅動船身,快速駛入那個巖壁下的縫隙。
舟上,由於狹小的空間,和頭頂壓過來的巖壁,令兩個人不得不緊緊相擁。溫暖的熱氣在兩具熾熱的身體上浮動,船底已經被烤得燙手,越來越熱,心裡砰砰亂跳……他的感覺也是這樣的麼?他心裡是不是住着只野獸,隨時有可能衝出來?
強烈的光,令人眼盲。
“起來!”楊樂天的大手拍了拍緊貼着他的那個嬌軀,鼻息中沁滿了那個嬌軀上散發出的體香。這香氣很奇異,有種蜜糖的甜味和茉莉花的淡淡清香,這香氣似乎是從女子的每一個毛孔中散發出來的,但是並不濃烈,唯有肩並着肩才能嗅得到。
沁兒閉着眼睛,身旁那團溫熱的呼吸還在她的臉上噴射,彷彿就要觸及她的脣,她感受到心跳加速,再加速,就像是一曲高潮突然加快的節奏,那猛烈的撞擊就在她的心臟要衝出來的時候戛然而止。
她不想睜眼,對於那團如火焰似的天日,竟發覺自己沒有想象之中的期盼。
“出來了!”楊樂天躍上岸邊,感受着肌膚上的熱氣在極速地散發,不覺精神爲之一振。他的白色內衣好像都在冒煙,團團的霧氣彷彿一縷白雲積上了頭頂。
“你不冷麼?”沁兒輕步走過來,在嚴冬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楊樂天一怔,方纔察覺自己在冬日裡只是穿了一件單薄的內衣,連背上的玄魂劍都顯得突兀。
穿着內衣,揹着重劍,實在可笑。
楊樂天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現在不冷,不過我估計過上一陣子我也會和你一樣冷得發抖了吧。”話音方落,他身上的肌肉好像聽懂了人話,跟着抖動起來。
沁兒聳了聳肩,有些無奈地看了男人一眼。耳邊傳來了虛張聲勢的吼叫,以及一些棍棒亂撞的聲音,泉洞中還有人沒能出來。
“他們還在叫囂呢,這些人沒有船,會困死在裡面的。”沁兒有些擔憂地望着泉洞的方向。
“嗯。”楊樂天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了飛鳥所說的劫數,“也許他們之前犯過錯,這次老天來收拾他們了。”
“你在說什麼?”沁兒顯然聽不懂楊樂天所說的佛理一樣的東西,而且這些東西不是應該洞裡那幫人更清楚的麼?她瞠着眼睛看着楊樂天,遲疑着問:“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把船推回去,救他們出來?”
楊樂天也看向這位姑娘,很快從她的臉上找到了某種真摯的東西,與剛纔在洞中的表情一模一樣。對於沁兒,從他第一次在地牢中爲救飛鳥而與她相遇,楊樂天就覺得這個姑娘與衆不同。如今看來,沁兒有心救幾乎令她失潔的淫僧,楊樂天也只能用“善良”兩個字來形容她了。
“你不是個殺手麼?”楊樂天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全是疑惑。
沁兒抿了泯脣,又看向那道堅實的巖壁,“可是……主上沒有讓我殺這些人。”
“主上……”楊樂天意味深長地看定沁兒,“就是那個柳飛揚?”
“嗯。”沁兒點頭,“主上沒讓我殺這些人,我若殺了他們豈不多餘,沒準還會忤逆了他的意思。”
“對,他當然不想讓你殺這些少林禿驢,他想的是——最好讓這些人死在我的手裡。”楊樂天冷笑一聲,“我若不放出他們,讓他們困死在泉洞裡,那麼不就正好中了柳飛揚的下懷麼?”
“這……”沁兒低下頭,以掩飾她閃爍不定的眼光。
這的確是一個局,是柳飛揚讓沁兒設下的,誘使楊樂天去殺少林的人,之後激起武林正道人士的憤慨,羣起而攻之……
楊樂天走到沁兒面前,手指因爲寒冷而變得僵硬,儘管如此,他仍用那隻冰冷的手緩緩挑起了沁兒的下頜,讓女子直視自己。
“怎麼,沁兒,你到底是幫哪一頭的?”
男人離得如此之近,然而,那深邃的眸子裡是敵意還是柔情,沁兒一時間混亂了。既然混亂,那麼就都當做敵意好了——繼母曾告訴過她,世界上沒有人不爲利益而對別人好,利益就是人與人溝通的支柱,如果一個人失去利用價值,那麼面臨的唯有死亡。
用力打掉了那隻她心中有些期盼的手,沁兒找回了自己的歸屬,回答道:“我當然是武林正派中人,要和你這個魔頭劃清界限!”
“哦,好吧,那我爲了不讓你們武林正派人士得逞,決定放了這幾個少林禿驢出來。”不容分說,楊樂天張手一揮,催動內功,擊向熱泉邊停靠的小舟。
被不知名的力量從尾部推動,小舟劃開水波,緩緩行回巖壁下的一線空間。
兩頭翹起,如新月的形狀,這舟是極其小的,僅容納下一個成年人坐乘。若想同時容下兩人,唯有相對側臥,剛剛那舟上的一男一女便是如此。
“我們走吧。”沁兒看見那小舟行入了巖壁下與水面僅二尺高的縫隙,回頭對楊樂天道。
“不,不是我們,而是我要走了,至於姑娘……請自便。”楊樂天冷漠地回答着。
洞內已有了歡呼的聲音,而洞外的人也在眼前消失。
沁兒還能看到那還沒有完全隱沒於黑暗中的舟尾。褐色的木質舟體,已在高溫高溼的環境中穿了幾個破洞,有木屑隨着小舟的移動而落入水中。
不知道這小舟還能支持多久,也許洞內的五個和尚還未及全部出來,便會有人變成了落水的鴨子,被燙熟了。好吧,就多留一會兒,看看笑話,回去也好向主上交代。唉,這次任務,出師不利,被那個少林禿驢看光光了,真應該把他的眼珠子給摳出來!
沁兒滿面漲紅,不禁恨得咬牙切齒,但轉念一想,楊樂天倒是幫她報了仇,割了禿驢那個的本錢……
“嗤”地一笑,沁兒縱身躍上剛纔的巖壁頂端。那頂上有些衰草,儼然是一處林子,樹木橫斜,生得極密。只是到了這個季節,樹木俱都褪去了蒼綠的外衣,換上了枯黃的冬裝。
俯身看去,唯有熱泉附近的幾叢小草煥發着勃勃生機,甚至還有黃色的野花,點綴在其間。這個熱泉也成了山坡上最低的窪地,一般人即使爬到坡頂,由於樹影茂密也難以發現,乃是一處極爲隱蔽的地方。
泉洞內不斷有七嘴八舌的聲音傳來,但沁兒等了半天,仍不見有一個和尚出來,不自覺開始少女懷春,想入非非。
託着下巴,閉上雙眼,身體業已適應了這接近冰點的溫度,不再顫抖。接着,有呼呼的熱氣撲面而至,好像有和煦的春風,溫暖着她冰凍的粉頰。
ωwш¤ Tтkд n¤ ¢ o
那是他的呼吸麼?沉穩有力,節奏均勻。
“嗡——”
一隻小蟲煽動着翅膀,穿過了巖壁下的那道縫隙,迎着陽光的方向飛了出來。它很快確定了主人的方向,飛上了巖壁頂端。
在那裡,一名少女託着下巴,輕輕眨了眨眼睛,微笑:“你來了。”
小蟲落定在沁兒柔膩的掌心上,拖着乾癟得幾乎透明的囊腔,緩緩爬入了少女的衣袖。這隻小蟲仍是紅豆般大小,只不過,它已不再是那隻吸飽了血的小蟲,而是它的孩子。先前的蠱蟲在飽餐過後,立即會產下幼子,而這些剛剛出生的幼子,又會將母體吞噬,迅速長爲成蟲,等待着下一個繁衍的循環。
儘管這些小東西是用來害人的,但是在沁兒這裡,這些蟲蠱就像是她的朋友和玩伴。她是一名“蠱師”,從小就與這些小蟲爲伴。練功練得辛苦,可以找它來訴苦;悲傷的時候,可以對着它哭泣;見到新奇好玩的事物,可以與它共同分享喜悅。
正是因爲有了這些小東西,沁兒骨子裡的善良纔沒有被世間無情的東西所泯滅,她很感謝小東西,這也是繼母帶給她的唯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