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青龍殿內的空氣靜得快要窒息。終於有人打開了外面的鎖,端進來一托盤噴香誘人的飯菜,轉身出去又鎖上了門。
飯菜在桌上呼呼地冒着熱氣,琳兒百無聊賴地瞥上一眼,唏噓不已。她從沒在這裡吃過這麼豐盛的飯菜,小小几碟,卻是鮑參刺肚,山珍海味。
“難道爹他善心大發,想用這些補償於我?若要補償,爲何這十幾年來,他從未上過梅山看過我們母女一次?”望着這些飯菜,琳兒哭笑不得。
儘管琳兒自己無心吃飯,但她仍拿起筷子夾了小菜放在白飯上,又端了飯碗送到楊樂天面前,柔聲道:“樂天,多少吃一點兒吧。”
楊樂天擡眼一瞥,冷漠地道:“這麼豐盛的飯菜,還是琳兒姑娘自己享用吧,別辜負了你爹的一番苦心。”姑娘這個稱呼明顯太過生分,其中深意琳兒心知肚明。
“我餵你吃。”琳兒緊咬櫻脣,強含住淚水,拾起了筷子。食指和拇指在空中打着顫,搖搖晃晃地夾住一根菜送到楊樂天嘴邊。
“啪啦”一聲,楊樂天揚手將筷子打落,定定地看了看那張吃驚惶恐的臉,別過頭去,仍是甩出一句冷淡的話語:“你這麼做是沒用的。”
淚水瞬時奪眶而出,簌簌下落,琳兒咬破了下脣,也忍着不哭出聲來,任由那早已料到的痛苦百般錘鍊着一顆受傷的心。
無以復加的痛,如滾滾洪水般湮沒了面前這個男子的思想。他爲什麼也會哭,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麼?可是面對這樣一個清麗脫俗的玉人,這般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樣子,任哪個男子看了不心疼,何況眼前是他的摯愛。然而,自從十歲大難不死之後,他發誓要手刃仇人,可偏偏他的愛人就是他仇人的女兒,這又令他情何以堪。
楊樂天下意識地收緊身子,向後縮了一步,冷冰冰的一句:“我想我們今後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樂天,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琳兒哀求。
“我沒辦法不這樣對你。”
楊樂天的眼前一片朦朧,令他已經無法分辨琳兒的眼耳口鼻,然,他終於有勇氣說出那一番出自心底的話:“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的殺父仇人是誰,可你卻一直自私地瞞着我,你把我當傻子麼?”他拍拍自己的胸口,苦笑:“我恐怕是最後一個知道天神教的神尊就是陸峰。”搖着頭,用灼熱的目光盯着這個看不清的女子,又是搖頭,“怪不得你每次都向着那老賊說話,我早該猜到的。琳兒,你騙得我好苦!”
這一切都是實情,琳兒無可否認,她的確這樣做了。這番話只會令她自慚形穢,無地自容,還好她也看不清那對鋒利而悲痛的目光,於是她緩了一口氣,夢囈般地嘆息:“如果上天可以讓琳兒選擇父母,琳兒一定不會選陸峰。”
提到陸峰,楊樂天恨得咬牙切齒:“陸峰他十惡不赦,壞事做盡。你娘和陸峰揹着我師父諸葛雲做了苟且之事,還懷上了你,師父纔會拋妻棄子,不顧而去。”
“原來你都猜到了……”琳兒垂下頭去,這無疑是對孃的折辱,儘管這些都是事實,但入了琳兒的耳朵還是覺得尖酸刻薄,她擡起頭,不屈地質問:“你不是也成了幫兇,爲陸峰除去了諸葛雲,欺師滅祖。”
“我也不想,這筆血債要算也要算在陸峰那老賊頭上,他纔是幕後主使。難道你還不明白,即使我不親自動手,只要是陸峰想殺的人,也難逃一死。”
“我明白,我早就明白,也明白你的困境,不然我爲何死心塌地的跟着你。”琳兒扶上楊樂天的雙臂,一往情深地對上他的眸子:“樂天,琳兒只想問你一句,你能不能爲我放下仇恨,拋開父母的恩恩怨怨,只要我們兩個人是真心相愛的就夠了。”
期盼穿過了淚水,宛如墜落在清泉中的一顆星辰,然而,楊樂天卻神情淡漠,彷彿那顆星辰還懸在天邊,遙不可及。
“不可能,就算我們在一起,兩家的仇恨永遠會夾在我們中間,這個結解不開了,我們怎麼會有真正的幸福和快樂呢?我和你根本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你對我的心意樂天明白,但我無福消受!”
這一刻,他用力甩開了她的手。
“無福消受……”眸中的光如燭火一樣的熄滅了,琳兒踉蹌了幾步,竟是無言以對。
她一直以來最怕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儘管她從內心不能接受楊樂天爲了仇恨這般狠心地去情絕愛,但始終是她有錯在先,才導致她一步步泥足深陷在感情的漩渦中,也許正如楊樂天所說,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哀莫大於心死,琳兒有這個心理準備,她在自揭身份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這個男人已經陪琳兒走過生命中美麗的一段了,這些日子裡有美好、有快樂、有回憶,也不枉愛過這一場。
琳兒癡癡呆呆,淚灑心中,忽然,她的眸中又出現了亮光,只不過這次的光就如水中的一縷浮萍,是那樣的沉靜。
“你既然已經決定了,我也不會強人所難。不過,眼下就算演戲,琳兒也要留在你身邊,因爲只要神尊女兒的身份才能保你平安。這是琳兒最後的要求,樂天……不,還請楊大哥答應。”
楊樂天轉過頭,默默注視着琳兒。他的眼皮在打顫,莫名的感動在身體中亂衝亂撞,連他自己也沒想到能說出那樣絕情的話來,而琳兒不僅不怨恨他,反過來還要保護他。
“我答應你。”他一字一頓地說出,淚水已不由自主,嗒嗒滴落。
“謝謝你,楊大哥。”琳兒脣角是無邊的苦澀,自語般地道出了她心底的話:“琳兒如今就只剩下一具軀殼,猶如行屍走肉一般,活在世上唯一的原因,就只剩下還能保護你。”她又看向他,雙脣顫抖,彷彿想要說什麼,卻不知還有什麼話好說。
楊樂天銘感五內,張開的臂膀好想將琳兒緊緊地摟在懷裡,但他雙臂僵直,手指僵硬,又生生地垂落下來。
前塵往事如煙似夢,生死誓言轉眼成空。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明明彼此相愛,卻不能夠在一起。
“我們生不能一起,但你若死了,我定會相隨。”那對深邃的眸子再次閃亮,滿溢着深情和愧疚。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兩情相悅本就難得,不懂得珍惜眼前人,等錯過了只會抱憾終身。
吳雨燕終於盼到了屬於她的愛情,江武興正微笑着站在她面前。他一來就給了她一個吻,熱烈的,激情的,那感覺如絲絲甘露滋潤心田,難以用言語來訴說。吳雨燕緩緩地閉上雙眼,被動地陶醉在其中,靜靜地接受他的愛。
“我真的好想你。”江武興將那副嬌軀緊緊地擁入懷中。
一句深情的話語,令吳雨燕春心激盪,如蔥削的玉指也緊緊地將男人環住,捨不得放手。
江武興依舊穿着一件單薄的布衫,她的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背脊,隔着衣服仍能觸到一道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吳雨燕泫然欲淚,輕道:“你爲我吳雨燕受的苦我都知道,我會記一輩子的。”
江武興一舒眉,苦笑:“不要緊,已經不痛了。一切都是值得的,這些痕跡就是我們愛情的最好見證。”
“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吳雨燕抹了淚,忽的一掌拍在江武興肩上,推開了他。
江武興眉宇間閃出一絲難忖的神情來,突地牽住了雨燕嫩滑的皓腕。雨燕本想跑開,可被他這麼一拉,身子兜了一圈又轉回到他懷裡,四目相對。
“嫁給我吧。”江武興含情脈脈地望着她。
吳雨燕忽然呆了,面頰飄紅,眼中亦是柔情似水。
“我說真的。你嫁給我,給你一個名分。請相信我,我江武興會給你幸福。”江武興補上一句,不知不覺間環着嬌軀的手臂顫抖起來。
吳雨燕沒有什麼說話,只是看着江武興認真的樣子,打心底裡在笑。
“你不回答,我當你同意了。”
“喂,誰說要嫁給你啦?”吳雨燕秀眉一揚。
江武興一怔,笑道:“你不嫁給我,就嫁不出去了。”
“纔不要嫁給你呢。”吳雨燕咯咯地笑出聲來,方纔顯出幾分少女的羞澀。
江武興一瞬間捉住了她的手腕,嬉笑:“走,咱們這就向盟主提親去。看你嫁不嫁?”
吳雨燕又是一驚,她還未及回過神來,已被江武興拉着邁上了幾步。
江武興猜到她所想,勸慰:“不用擔心。武興現在身家清白,已和魔教再無瓜葛,你爹他沒有理由拒絕。”不容分說,他又再次牽起吳雨燕,沿着九轉長廊,朝着吳銘的住處奔去。
一路上,吳雨燕忐忑不安,她多怕被爹一口拒絕,但她是嫁定了江武興,下了決心和她爹力爭到底。
轉眼之間,來到門口,雨燕卻定在原地,遲疑着不敢邁步。
“雨燕,是你麼?”屋中傳來了吳銘的低沉嗓音,隨即是幾聲乾咳。
江武興衝吳雨燕點了一下頭,雨燕終於鼓起勇氣,推門進來乾脆地叫了一聲:“爹!”
“這位是……”吳銘沒看吳雨燕一眼,卻把目光鎖在她身後的江武興。
“這位是我未來的丈夫,我要嫁給他。”吳雨燕漲紅了臉,卻很大膽的開門見山。
江武興真心欣賞吳雨燕這帥真的性子,微一拱手:“在下江武興。”
“江武興?你就是江武興啊,哈哈……”吳銘直起身,負手來到他跟前,刻薄地問:“聽說你被魔教趕出來了?”
“沒錯。”
“你要娶我女兒?”
“是。我對雨燕是真心的,可昭日月。”
吳銘捋捋鬍鬚,青眉一展:“我知道,你的事蹟在江湖上都傳開了,你是爲了我女兒才離開魔教的。”
吳雨燕輕啓櫻脣,剛要插口,吳銘向她一擺手,又對江武興徐徐道:“我吳銘乃是當今的武林盟主,你若成了老夫的女婿,將要調轉槍頭對付魔教。大魔頭陸峰是你義父,他養了你二十幾年,這次更放你一馬,你忍心和他做對麼?”
“我……”這問題來得唐突,也戳到了江武興內心的癥結所在,他心中戰戰兢兢,手心陡然捏出汗來。
“你不敢答了?”吳銘質問,一雙深沉的眸子逼視着江武興,彷彿有巨大的壓迫力貫穿了面前這個年輕人。
江武興僵住半晌,身子一搖,屈膝跪了下來,信誓旦旦地道:“江武興既已脫離魔教,就不敢再有半分留戀。我若和雨燕能結百年之好,今後一切聽從盟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