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牌子你掛在身上,待會出了迎客殿的大門,就要裝出個男寵的樣子。”月紫瑤在迎客殿的花徑處塞了一個硬物在楊樂天手裡。楊樂天低頭一看,原來是個令牌,與聖令不同,這次是個粉紅色圓牌。他隨手將令牌掛在了腰間,尾隨着這位少宮主出了迎客殿。
迎客殿外面,卻是一片靜謐的花園。楊樂天跟着少宮主踏上漢白玉的石橋,每隔半丈便懸着一盞小小的宮燈,照着腳下靜默的塘水。塘內荷葉田田,偶有白蓮三五朵點綴於黑水與墨綠色的圓葉之間,這時被如水的月光一映,立時蒙上了一層淺淺的浮輝,迷離了俠客的雙眼。
儘管素練銀白的光瀰漫在空濛黑漆的夜色中,給這片別具匠心的花園平添了一種神秘的色彩。但這一路行來卻是出乎意料的順利,因爲有了剛纔的粉紅色令牌,二人穿廊過亭,在巡邏弟子們的面前走過,一路上暢通無阻,直到他們來到一個圓形的拱門前,才被攔了下來。
那拱門宛如一道虹橋,橫跨於兩道溪水之間,溪水中央是條碎石小徑,直通向裡面的院落和大殿。拱門上方有兩尊石雕的小獅子,一左一右,正將口中的清泉源源不斷地注入下面的溪水中,嘩嘩地敲擊出夜晚寂靜的音符。四周的確很靜,只有兩名女弟子守在門口,持劍駐立。
“少宮主。”兩名女弟子持劍一揖,“宮主不在宮內,少宮主這是……”
“宮主不在啊?”月紫瑤大叫一聲,嘆氣:“那真是太遺憾了。我本來打算送娘一個絕色美男來的,這回……唉,算了吧。”
送個絕色美男!——楊樂天倒抽了口冷氣,突然覺得自己真是辜負了飛鳥的一番好意,猜不透這少宮主究竟打什麼鬼主意,難道自己真的錯信了她?
略帶失望地一嘆,月紫瑤轉身,扯着楊樂天的衣袖邁開回行的步子,便在這時,忽被身後的女弟子叫住,“稍等,少宮主。”
“啊,什麼事?”少宮主回頭。
“你……你身後的男人真是個絕色美男?”
“當然了!”
驕傲地一笑,月紫瑤睨了一眼低着頭、將臉覆在自己陰影中的俠客,然後開始手舞足蹈地向着那兩名女弟子介紹:“他是月三十六,可是我特意從漳州挖掘來的,得到他可是費了我好大工夫的,若不是本姑娘身手了得,一拳打倒了那個範爺……告訴你們吧,那個範爺是個惡霸……對,他長得那絕對比月十三要漂亮上幾倍呢!”
“真的啊?!”聽完少宮主滔滔一席話,兩名女弟子不禁垂涎欲滴,“可以……讓我們看看他麼?”
月紫瑤嘴角一翹:“看看可以,看完可是要付費的。”
“我們沒多少月錢的。”
“哎,我不要銀子,你們兩個放我們進去就行,我想給宮主一個驚喜。”
兩名女弟子眼神一對,一同向着少宮主點了點頭。月紫瑤飛快轉了手腕,扳過楊樂天的下巴,輕輕揚起,驕傲地道:“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兩人登時目瞪口呆,一女手中的劍從掌心滑下半寸,另一女則喃喃地應着自己不知道的言語。但見月光下,楊樂天的臉上覆着一層淡雅的銀色,那張原本英俊的臉,此時變得和完美無瑕的玉像一般,流光溢彩。
“好了,看夠了吧。”月紫瑤突地鬆了手,楊樂天立即配合地深深垂頭,這不免令那兩個女弟子發出了遺憾的嘆息。
嘆息聲一落,少女踮起腳尖,焦急向院內張望,“快點,快讓我們進去吧。”
“進去可以,只是……”一女弟子咬着嘴脣,“只是宮主房裡有人。”
“嗯。”月紫瑤眨眨眼睛,長而直的睫毛下投出了淡淡的陰影,陰影中則是一雙變幻着異彩的眸子。
“對,你帶着月三十六,最好在門口等。”另一女弟子補充。
“知道了,這回可以讓我們進去了麼?”月紫瑤不耐煩地催促。
“進去吧。”女弟子們把手一擺,現在,她們只想壓低了身體,在楊樂天走過拱門的剎那,再窺視一眼那張俊美的面龐。
然而,她們卻未能如願,因爲在她們由下往上看的時候,楊樂天卻突地仰起了頭,望向頭頂的拱門,一個錯身間,她們的眼睛只看到了俠客白皙的脖頸。
這個拱門巧奪天工,連拱門的鬥上都刻有極精緻的神佛頭像。楊樂天在穿梭於院中的時候,也曾在各處顯著的位置看到過這些神佛的圖案,此刻再在宮主的寢宮內見到,不禁疑惑更重。
“這些神佛可是雪月宮信奉的佛?”楊樂天脫口問走在前面的少女。
“哦,你說拱門上的神佛啊。”看到了俠客方纔擡頭觀察拱門,月紫瑤放緩了腳步,與他並行,“那些神佛是我們雪月宮的信仰,就跟你們中原人信奉釋迦摩尼佛一樣,我們雪月宮也有自己的佛,叫‘達真’,樣子就跟你在拱門上見到的那樣。雖然和你們的佛在外表上只是細微的差別,但歷代宮主都相信達真能給雪月宮帶來好運。”
說到此處,雪月宮的少宮主眼光一亮,“就說三年前吧,稱霸北方的天神教派了大護法無痕來,還不是多虧了神佛庇護,雪月宮才逃過一劫的。”
“嗯?怎麼逃過的?”楊樂天漫不經心地問,心裡卻是懸了起來,這畢竟是天神教的舊事,他不由得想尋了個究竟。
“喂,快蹲下!”還沒回答楊樂天的問話,月紫瑤猛地拍上俠客的後背,扯着他的衣袍就往下拽。
一怔之下,俠客的身子已順着少女手臂的力道蹲下,楊樂天這才發覺他們距離前面的寢殿已不過數丈之遙,若非有面前這些簇簇生長的紫紅色樹木掩護,很容易被殿中的人察覺。他吁了口氣,轉眼見少女扶起一片眼前隱藏身形的紫紅色樹葉,透過縫隙,向着寢殿的方向窺伺。
楊樂天將臉湊過去,跟着她的目光而望,但見寢殿內紅燭高燃,朦朧的窗紙上映着一個半身的人影,從屋中人仰頭舉臂的動作可以看出,那個人正在品着桌上的杯中之物。奇怪的是,每當他舉杯到達脣齒之時,都會保持這樣的姿勢不動,彷彿在思考着什麼,然後才仰頭飲下。
楊樂天也在思考什麼,如劍峰似地兩道眉攏在一起,便在這時,他又聽到了少女的聲音,“我們沿着這片紫色的三葉梅走到西面的牆角,然後貼着牆角的陰影走,一直到那根殿柱那裡。”月紫瑤一通比劃完畢,然後向着他神秘地一笑。
楊樂天回了一個淡然的眼神,跟着少女的設計的路線,轉眼來到了那根殿柱之下。由於離大殿太近,俠客只是扶着少女的肩頭,用詢問似的眼光挑了挑眉。少女立即抿脣一笑,攬起俠客的手肘,指了指頭頂。
明白了少女的意圖,楊樂天“唰”地一個縱身,攜着少女掠上了殿頂。
頭頂明月銀輝鋪灑,腳下瓦片似水流光,天地間頓時陷入一片銀光閃閃的空濛之中,比陽光下的初雪更加刺眼。楊樂天感到一陣目眩,他眯起眼睛緩了一刻,再睜開時,已看到少女跑去了一旁,正輕輕掀起一方銀瓦。
夜風穿過層層疊疊的瓦片,發出哨子般的鳴響,淒冷而詭異。然而,被哨聲所覆的掀瓦之音,微若蚊蟲鼓翅,卻似乎驚動了屋中的人。
“當”地一聲,屋中的茶杯被重重地置在了桌上。但聞這一聲驚響,楊樂天緊忙按住少女持着瓦片的手。月紫瑤手指一顫,臉上立時變得如屋頂一樣得銀白。
楊樂天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驚慌。然後,他就這樣按着少女的手,從瓦洞中向殿內窺視。
寢殿內,重重疊疊的白帷清帳極地垂落,銀鼎中正彌散着瑞腦的香氣,奢華而糜爛。屋內的男子撂下杯子,手指卻不立刻鬆開,而是在杯身上輕輕轉動着,突然一頓,他起身,向着窺視者的方向走來。
楊樂天明顯感覺到身旁少女的呼吸變得沉重,他再次握了握那隻柔滑的手,繼續凝視着男子的一舉一動。自楊樂天的角度俯視,只能看到那男子束髮的黃色絲帶和一身柔軟的睡袍,看不到男子的臉,也沒見到任何兵刃。
但,這並不能排除那男人突然發起攻勢的可能,因爲他就站在楊樂天的腳下,停住了。
在男人的旁邊,是一張寬大的牀榻。這張牀榻四面無圍,頂上用淡雅的白色垂紗攏成一束,懸於房樑,再如瀑似地垂下,鬆鬆垮垮地散落在地,宛若一朵墜入地面的雲,又似一件紗衣將鏤花的木牀包裹起來。透過這層淡雅的紗衣,可見榻上鋪着一牀緞被,被面嫣紅如血,詭異而妖豔。
當屋中的男人坐在牀邊的時候,楊樂天的手已摸到了背上的劍柄,然,屋中的男人只是伸手去撫平緞被上的褶皺,然後又走到旁邊,吹熄了案上的蠟燭。
殿內頓時陷入一片漆黑,許久,朦朧的月光才透過窗紙打進來,昏昏暗暗的。而此時,剛纔還懷揣了個小兔子似的少女,卻是甩開了俠客的手,放下瓦片,衝着俠客盈盈一笑:“他上當了。”
楊樂天擡頭,不明所以地看她。
“宮主來了唄。”月紫瑤回答。
“宮主來了?”藉着微弱的月光,楊樂天俯瞰屋中,不想這一看,卻又嚇了一跳,屋中的男子在他視線中消失了。
“人呢?”
“在上面!”月紫瑤用手指了指他們下方的那張大牀。
楊樂天吃驚:“牀上?”
少女點點頭。
“他是個男寵?!”
“嗯。”月紫瑤撇了撇嘴,一副“這還用問”的表情。她臉上笑得陽光燦爛,津津有味地低着頭,看着屋中男子的舉動。
但由於他們所處的位置正好在牀榻的上方,月色的微光穿不透那白色的紗幔,所以,他們只能看到旁邊一件件應聲落地的衣服。楊樂天萬萬沒料到,那個男寵竟然將自己的靴子、長袍陸續脫了下來,隨手亂飛了一地。
看到這個舉動,楊樂天這才恍悟到月紫瑤的話,原來屋中的男寵把他們當成了前來窺探的宮主,而月紫瑤就是存心戲弄,拉他來看那男寵笑話的。唸到此節,楊樂天不由嘖了嘖舌,諷刺的話溜出了嘴邊:“沒想到少宮主也有這個興致。”
“喂,你什麼意思?”反應遲鈍的少女由木訥轉爲羞惱,“哦……你竟敢取笑我!”
此時,她鼓着面頰,眼睛瞪得比月亮還要大,氣鼓鼓的樣子活像一隻青蛙。楊樂天忍不住笑了出來,便在這時,少女不知從何處抄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揮着雙臂,向着俠客的面門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