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兒真的睡着了,她已然心力交瘁了,這顆給她帶來希望的月亮也不再那麼明亮了,因爲那已是兩天之後的月亮。
當琳兒緩緩睜開雙眼時,她又看到了月亮裡面的樂天,琳兒興奮地笑了出來,也同樣含情脈脈地欣賞着他,這一切太美好了,也太真實了,真實的能感受到樂天的呼吸和體溫。她好想撫摸一下這俊美不凡的面龐,卻在擡手的一瞬間所有的美夢都破滅了。
那隻手彷彿被什麼東西絆住了,擡不起來。
琳兒這才從恍惚中醒來,卻不想楊樂天真地在這兒,竟然活生生的與自己面對面。但她也同時發現,手腳都被繫上了絲帶,動彈不得。
“放開我!”琳兒情緒激動,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楊樂天俯下身,溫柔地道:“琳兒,你先聽我說好麼?”
“你先放開我再說!”琳兒的眸中閃出了火光,然而在眼角卻掛着一滴淚。
“好。不過你要先答應我,不準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傻事來,好麼?”
琳兒怔怔得“嗯”了一聲,楊樂天立即爲琳兒鬆開了綁繩。
琳兒猛然間坐起來,對面的人剛要開口解釋,她的淚水突然如山洪暴發,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她哭得很傷心很委屈,爲什麼當樂天真的出現在面前時,就怎麼也堅強不起來了呢?
琳兒真想一頭扎進這個男人的懷抱,哭個天昏地暗,卻覺得他們之間隔着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遠得就像隔着千山萬水。
這屏障甚至讓琳兒不自覺地推開了楊樂天疼惜的懷抱,那一霎那間,她似乎明白了什麼,淚水戛然而止。
琳兒用手帕拭乾眼角的淚痕,緩緩道:“算了,既然一切都結束了,還說什麼呢。”
楊樂天激動地搖頭,“不,琳兒!你聽我解釋……”
“楊樂天,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忽聞門外一聲大喝。
二人同時擡頭,破門而入之人竟是吳雨燕。
吳雨燕手持北斗七星劍,直指楊樂天的面門,大喝:“什麼都不用說了!楊樂天,你只管回答我三個問題。”
楊樂天迎着劍鋒,面無懼色地踏上一步,“你儘管道來。”
“楊樂天,你到底還愛不愛琳兒?”吳雨燕當頭一喝,劍尖嗡嗡顫抖。
吳雨燕別過頭望向琳兒,琳兒卻默默注視着楊樂天,雖不發一言,但內心極其渴望着這答案。
楊樂天緩了一下,道:“愛,琳兒是我楊樂天此生唯一摯愛。”他回答時語聲堅毅,神情凝重,不像是在說謊話。
琳兒和雨燕聽到楊樂天這話講得如此動聽,均稍感寬慰。
吳雨燕緩緩垂下長劍,嘆了口氣問:“楊樂天,那你是否真的要入贅我吳家?”
楊樂天輕輕點點頭,“是的。”這話居然也說得泰然自若,真讓琳兒微熱的心又澆上了盆冷水。
吳雨燕登時火冒三丈,她急躍一步,將寒刃直頂上楊樂天的脖頸,“你這話倘若當真,那麼本姑娘問你……”
這最後一個問題還未及出口,但聞楊樂天冷冷地道:“雨燕,既然我們都快成夫妻了,你何必做這麼多事情。”
“啪”的一聲,吳雨燕一掌乾乾脆脆地打在楊樂天臉上,怒叱:“楊樂天,你對得起琳兒麼?”其實她本想問楊樂天是否真的要和自己成親,怎料楊樂天這麼爽快地給了她答案,直惹得她驚怒交集,花容變色。
聞得楊樂天一言,琳兒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心頭的冷水立刻凝結,一顆被冰凍的心也不會思索了。
琳兒站起身,也很想給楊樂天一記耳光,但她咬咬牙不忍心下手,反而柔聲道:“雨燕,我祝你們兩個……幸福……”琳兒話到一半,淚珠瑩動,好似一朵曉露荷花,然而,在她那動人的美麗中卻掩藏不住莫大的淒涼和哀傷。
任何男人看了都會上去憐愛,爲什麼楊樂天卻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難道他也變成了一塊冰,凍結着什麼苦衷?
琳兒長吁了一口氣,飛身躍出門去。那烏黑彌散的長髮,加之一身雪白的紗幔,似一朵浮雲飄然遠走,消失在黑漆的夜空中。
也許那浮雲本就不屬於這片天空,或是被無情的黑夜吞噬掉了。
“琳兒……”楊樂天欲言又止,晃晃腦袋,輕蔑地瞥了一眼吳雨燕,一言不發的與她擦肩而過。
楊樂天雖然表面冷漠,心中卻有難以言語的感情,他情願把巨大的矛盾衝擊隱藏起來,這是他的選擇,無論錯與對。
此刻已過亥時,街上人丁稀少,偶有幾個路人匆匆忙忙,卻都是往城東方向去的。
楊樂天一路從無名山莊出來,本爲尋個安寧,但見這些人有說有笑,腳步急促,也心生好奇。反正自己是個隨波逐流之人,去哪裡都是一樣,不如跟去看看。
步隨思行,楊樂天未走出一里,但見前方燈火通明,整條巷子被花紅酒綠的亭臺樓閣圍攏起來,未入巷口,已聞一片絲竹嬉鬧,唱曲行令之聲。
古語有云“煙花三月下揚州”,而洛陽這條煙花巷也絕不遜於揚州的昇平。楊樂天雖從未到過煙花柳巷之地,但他心自是中明白這是什麼地方。
“春香樓”坐落於整條煙花巷最明顯的位置,也是這裡最火的院子,這座金碧輝煌的樓閣足足架起了三層,首層應有三丈餘高。
楊樂天腳下隨性,竟不知不覺也跨進了春香樓。姑娘們見了這般眉目清俊的男子,便爭先恐後地如穿花蝴蝶似地迎了上來,可任她們左問右探,嬌聲百媚,楊樂天仍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這春香樓四面皆爲坐席,正中是一塊圓形場地,用紅綢子圈着。楊樂天尋了個位子坐定,招了手,卻只點了一壺酒。姑娘們見他不是來尋歡的,頓時沒了興趣,不情願地招呼丫頭把酒送上來。
脣齒微潤,楊樂天一杯熱酒入肚,忽聞一陣笛聲響起,那笛聲悠揚繞耳,確有高山流水之音。伴着這笛聲,一縷如絲的紅綢怦然出現,飄舞在空中。
仔細看來,一名女子在紅綢中若隱若現,她從半空中旋繞下來,落地之時,蓮足輕點,又足足被樑上紅綢拉起一丈餘高,甩落那抹紅綢,轉又揚起直下,宛若一縷嬌豔的晚霞,剎是奪目。
那姑娘步法輕盈,舞動之間如流風迴雪,輕飄飄地落於圓場中央,三丈紅綢攆在掌心。她輕輕一笑,旋即轉身三週,將整縷紅綢包裹於身,那身後絳紅的長長的拖尾,猶盛一件嫁衣。
這女子一出場,整座春香樓立時靜了片刻,跟着整個樓裡喧聲四起。
楊樂天盯着那紅綢入了神,回想起當初琳兒和自己私逃出梅山的時候,琳兒正是穿着一身紅色的嫁衣,還爲了他傷痕累累,琳兒真的爲他犧牲了太多……想到此處,楊樂天登時將酒杯一擲,拿起整個玉壺來一飲而盡。
“楊兄,一起喝如何?”來人一掌落在楊樂天的肩頭,原來是他的好兄弟來了。
“飛鳥!”楊樂天愁容一展,“你也來此逍遙快活?”
“呵呵,天下之大,總要有個地方容我飛鳥苟且喘息啊。”飛鳥淡淡笑着,“再說,這個地方不錯啊,酒和女人都有。”
“哈,楊兄說得對!”楊樂天將空空的玉壺一放,揮手招呼,“快,再拿酒來!”
“好,你我兄弟就在此喝個痛快。”飛鳥倒也爽快,接過剛剛端來的酒壺,隨手斟上了兩杯。
“好,正好有佳人助幸,我們且喝個痛快,來,幹!”轉眼間,三杯熱酒下肚。
便在此時,周圍喧鬧忽熄,二人目光同時轉向場中。只見剛纔那位女子退在後面,當前站着一位中年婦女,體態稍胖,濃妝豔抹,打扮花俏,顯然是這春香樓的老鴇。
老鴇一抖手帕,勾起獻笑的嘴角:“落花姑娘,可是我們春香樓的頭牌,只賣藝不賣身的,這是早就定下的規矩。如果有哪位大爺看中了她,可以稍後帶她到廂房單獨爲您調琴唱曲。不過,我們這位落花姑娘身子骨單薄,每晚只接待一位客人。倘若哪位大爺出得起高價,便可有落花姑娘陪您共渡良宵。”
“落花?”楊樂天驚覺,瞅瞅一臉鎮定的飛鳥,“莫不是飛鳥兄提過的那位姑娘?”
飛鳥微微一笑,“楊兄果然好記性。不錯,這姑娘正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次中毒多虧了她,否則到了清明,楊兄可就有得忙了,呵呵。”
這話戳到了楊樂天的痛處,他舉起酒杯,朗聲致歉:“此事是楊某對不起兄弟,現自罰三杯,給飛鳥兄賠罪。”楊樂天一口氣又是三杯下肚,竟不知什麼滋味。
眼見落花美豔撩人,風騷而不失端莊,楊樂天不由讚歎:“有幸得這樣一位紅顏知己,飛鳥兄你好福氣啊。”
飛鳥輕輕嘆息,吟道:“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這詩是說給楊樂天聽的,飛鳥瞭解楊樂天的心思,亦或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也許他可以爲落花做任何事情,但永遠不會去愛這個女人,因爲愛情會束縛他自由張開的翅膀。
楊樂天聽飛鳥吟得淒涼,不禁眉間觸動,眼眶酸澀。
此時,已有好色之徒出一百兩銀子買下了落花唱曲。
二人眼見落花懷抱琵琶,隨着那名恩客上了樓,卻在入屋之前,落花腳下一頓,回眸向樓下盼去,恰與飛鳥四目相對。似水的秋波中,少了幾分驚訝,反倒出一片含情脈脈、戀戀不捨的神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