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一顆石子從井臺上跌落進去,熄滅了井中的那道藍光。
沁兒驚得跳了起來,瞬間抱緊了楊樂天的腰,“這、這裡面……有鬼!”
“別怕,這井裡面並沒有鬼怪,你一定看到什麼幻象了吧。”楊樂天溫言安慰,掰開了沁兒緊扣在腰間的五指,他重新握回那隻素手,畢竟這樣被別的女人抱着,他多少有些不自在。
飛鳥探身向井中看了看,擰着眉頭:“我也覺得這井底有什麼不妥,還是不要下去的好。”
“根據剛纔那塊石子入水的時間計算,這井應該不是很深,你和沁兒留在上面,我先下去看看。”楊樂天不由分說,先行躍下了坎井。
“哎,大哥。”飛鳥一臂也沒攔住,和沁兒對望了一眼,相互點了點頭。“嗖、嗖”又是兩道人影,從井臺邊墜下。
黃土夯就的井壁並沒有直接入水,而是到了離水面丈許高時,出現了一個較寬敞的空間,更像是個地下洞穴。空間兩側是僅容一人通過的石臺,中間的井水如一條小溪般默默流淌着。這條“小溪”是天山的雪水融化下來,形成的一條地下暗河,沿着石臺攀着地勢一直走的話,可以經過數個這樣的坎井。
“楊樂天!”
身後的一句呼喊令楊樂天頓住了腳步,他回頭,看着緊跟而來的兩人,笑了笑:“你們怎麼也下來了?”頓了一下,看見袖中探出短劍的沁兒向他走來,揚眉問:“你不怕了麼?”
“怕,但……”沁兒剛要說什麼,飛鳥突然截口:“但是她站在上面更怕,我一個獨臂人怎生保護得了她?”
楊樂天白了一眼飛鳥,不理會他言語中的嘲諷之意,轉頭饒有意味地看向沁兒:“你是在擔心我?”
“楊樂天,你別自作多情!”沁兒忽然被他問得漲紅了臉,嘟囔:“我不殺你,已經算便宜你了。”
楊樂天淡薄一笑:“你果然不是一個好殺手,離開柳飛揚吧,他那樣的人不適合你。”
“楊樂天!”沁兒氣結,揚起手真想給楊樂天一個耳光,可是她手裡還握着短劍,於是又垂下了手。
默默跟在楊樂天身後,沁兒何嘗沒有想過離開柳飛揚,可是離開主上,繼母又能放過她麼。作爲一個蠱師,她見過太多身中蠱毒的人,那些仿若人間煉獄般的慘況,令她心顫。她很怕,很怕早晚有一天,自己會和那些人一樣,生死不能。
“小心,沁兒姑娘。”一隻寒涼大手挽上了沁兒的臂彎,她擡起頭,看到那個獨臂人的時候,心中竟有少許的失望——爲什麼不是他呢,那個走在他前面的人……
原來石臺半路有個很短的缺口,雖然一步就可以邁過去,沁兒卻看着前面那個黑髮披肩的背影癡了,心神一時飄忽,完全沒有注意到腳下。被飛鳥一扶,她這才緩過神來,看向腳下的那個缺口。
“呀——”沁兒驚呼了一聲,登時變了臉色。她向前躍縱了一步,撲到楊樂天的懷裡,全然忘記了剛纔與這個男人的口舌之爭。
嗤嗤的火把在洞內燃燒,冒出一縷黑煙。火光下的暗河中,倒影出一個女子慘白的臉。
那不是沁兒的臉!
楊樂天下意識地抱住沁兒猛然撞過來的嬌軀,彷彿是抱着一隻受到過度驚嚇而亂衝亂撞的小鹿。然而,他的手卻不是想抱着的,緊了緊手掌,僵硬地垂下。
“怎麼了?”楊樂天輕問。
沁兒從楊樂天懷裡探出了一隻眼睛,指着暗河顫抖:“你看那裡!”
水裡?
一張張蒼白的臉浮出水面,殷紅的脣,墨色的眉……他們一個個正張着血盆的大口,用亮藍色的眸子瞪着石臺上的人。
“水裡什麼也沒有……”楊樂天平靜地望着脈脈流淌的暗河。的確,那雙深邃的眸底,仿若幽深的古潭,沒有一絲波瀾。
飛鳥白了臉色,抽出了伏魔刀,霎時間,向着火光映照下的暗河中劈去……
水花四濺,溼了楊樂天的褲腳,楊樂天茫然地看着發了狂的飛鳥,“義弟,你做什麼?”他將火把遞與沁兒,搶身上前,向着那隻握着伏魔刀的手抓去。
飛鳥腕子一轉,躲開楊樂天的手,烏黑的大刀仍是如鍘刀一般向着水面擊落。“啪——”白花翻滾,水珠四落,楊樂天身上的衣衫已全然溼透。
“住手!住手!”楊樂天大呼。無濟於事之下,他雙手左旋右繞,竟在狹窄的石臺上與兄弟過了幾招,而飛鳥頻頻躲閃,並全神貫注地盯着那水面,之後用伏魔刀拼命向水面斬去。
手背上青筋暴起,飛鳥面紅耳赤,一時間幾近瘋癲。便在那伏魔刀第六次擊向水面之時,飛鳥忽感背上一涼,全身立刻僵直,不得動彈。
“大哥!”飛鳥終於開口說話了,這一句話也接近吶喊,吶喊中充滿了恐懼。
楊樂天的確出手點了兄弟背後的穴道,驚惶地問:“你怎麼了?”
飛鳥撇撇眼角,他甚至不敢直視那暗河的水面,“你自己看!”
剛剛的一幕揮之不去,那口烏黑的刀在落下的同時,將一張張血盆大口劈落得支離破碎。然而,那些臉卻能重新聚合,並迅速地回覆猙獰的面孔。那些臉有男有女,甚至還有些小孩,他們一定是死去的惡鬼,此番嗅到了活人的氣息,便一窩蜂似地撲了上來。
“嗯?”楊樂天詫異低頭,暗河之水脈脈流動,清澈得可清晰見到河底青黑色的礫石。他故意用玄魂劍攪了攪河水,但眼前的河水依然清澈如故。
“暗河中一切如故,並無異常。”楊樂天還劍入鞘,平靜地回答。
“你沒有看到?!”飛鳥驚詫側頭,再一看,正如楊樂天所說的,暗河中並無異常。“不可能的,剛剛明明看到了那些猙獰的臉……”他不可思議地盯着那緩緩流動的水面——難道那些惡鬼是畏懼伏魔刀的?正如神木林的那些神木……
“你也看到了……”沁兒舉着火把,一張嚇得慘白的臉被火光晃得忽明忽暗。
楊樂天不可思議地又向暗河中望去,倒吸了一口涼氣:爲何我什麼都沒有看到……他擡手解了飛鳥被封的穴道,又從沁兒手中接過火把,舉步向前:“走吧,過前面去看看!”
“還走?”沁兒面露難色,“這些坎井是通向天山的,難道你要沿着暗河一直尋到天山腳下?”
飛鳥應和:“是啊,大哥,這水裡確有古怪,不如我們回去吧。”
“回去?”楊樂天微一沉吟,“好,先回去吧。”
“嗯,回去找個舒服的地方在洗個澡,之後睡個好覺……”飛鳥向回走着,正憧憬着熱氣騰騰的洗澡水,忽然察覺身後的兩個人沒有跟上來。
“沁兒,你的手……”楊樂天在轉身的剎那,看到了沁兒滴血的手,她手中的短劍上還沾着血。
沁兒低頭:“哦,沒關係,是我剛纔不小心割傷了自己。”
“因爲害怕那些水中的東西?”楊樂天挑眉。
輕輕地,沁兒心有餘悸地點着頭:“嗯。”
“拿去包紮一下。”
一方黃色的娟帕遞了上來,沁兒眼光一亮,那是……那是自己的手腕,是上次在大漠中系在楊樂天的手腕上止血的那條。娟帕擎在俠客修長的五指間,依是如雛雞一般的鵝黃色,上面早就沒了一絲的血跡。
是他親手洗乾淨了?
手指微抖,帕子就在兩人的指間滑落……
“呀!”沁兒心裡一突,有些失落地看着順着暗河越漂越遠的娟帕。
楊樂天俯身去拾,還是晚了一步——帕子漂遠。帕子順水漂過飛鳥的身側,飛鳥駐足,愣愣地看着帕子隨波逐流。
“娟帕!”
看見楊樂天伸手一指,飛鳥這才反應過來,可惜帕子已從他腳邊溜走了。若不是井內空間侷促,輕功不得施展,楊樂天也不會讓那帕子漂向下一個洞口。
那個洞口通往下游,兩側可供人行走的石臺被面前的土牆所截斷,洞內漆黑,只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
剛剛下來的井口就在頭頂,飛鳥和沁兒都提議上去,楊樂天卻毫不猶豫地涉水鑽進了洞口。
鑽進洞口,他只爲拿回娟帕,那是沁兒的東西,也曾救過他的性命,如今他只想物歸原主。然而,在沁兒看來,這個俠客的舉動卻有着完全不一樣的意義。
沒有火把,洞口內黑漆一片。
“嗤——”幸好楊樂天隨身還帶着一個火摺子,他向火摺子的末梢猛吹了兩口氣,火光瞬間照亮了周遭的環境。
暗河的一側是厚重的土牆,另一側是則是一大片平坦的石臺。確切地說,這片平臺儼然是一間地下石室,比地面上那間土屋的面積還要大。
鵝黃色的娟帕就在前面,卡在了一塊石頭的縫隙中。楊樂天俯身拾起娟帕,再看向身側的石臺——原來他要找的東西,都在這裡。
走上石臺,面前一個桌子樣的岩石黑得發亮,旁邊的角落中堆積着一些黢黑的胡楊木,顯然已經過了多年,被黴菌腐蝕。在岩石上,還放着一把沉重的大錘。
寬大的鑄劍臺、火爐下的封箱、沉重的鐵錘……楊樂天撫摸着每樣器物,心中暗驚:原來鑄劍大師是在這井底鑄劍的!
“唰——”出乎意料的,玄魂劍陡然出鞘,一躍而起,“嚓!”地一聲,嵌入了黢黑的鑄劍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