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小雪曾經對我說的話,一旦認真,你就輸了,這還沒有開始,我就要躲起來接受輸家的尷尬。我以爲閉上眼,纔不會被他看穿,其實我睜開眼,是不想看到他眼神中的自己,已經淪落到需要靠他的施捨活下去。
我真是很天真,天真地以爲,我可以欣然接受他的同情,也可以縱容自己插入別人的生活,更自大地膨脹自信,想起來就可笑,我把自己變成一個笑話,這個笑話是我輸的代價。
許是改不了的脾性,我太容易認真,不適合在風月場所玩弄感情。感情這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卻藏在面具之後,每每煎熬,等待化成一團血水,然後就凝固了,鐵了心沒了魂,徹底變成行屍走肉。
“雪禾,你有沒有聽我說話?”琪琪問得很小心。
我當然沒有聽見,我的思緒飄忽不定,我只知道她嘰嘰喳喳講個不停,卻不知道她說些什麼。我回到房間的時候,捲縮着躺在沙發上,我曲着身子,儘可能地減少空間,我不想浪費,我覺得我活着就挺浪費時間。
“莫少說了,如果你願意,他想將文哥交給你處置。”琪琪繼續小心地詢問,她奉了莫晉翀的指令,說服我處置王耀文。
我是個女孩,不能動不動喊打喊殺,我不想殺了王耀文,我想把他送到警察局,可是這裡的人不可能給我這個機會。
莫少說,因爲王耀文偷偷賣藥,所以纔會害得枚姨被警察盯上,換言之,他們有所察覺,知道警察有派人調查。所以,姚公子和樑浩權纔會懷疑會所的徐臨,如果是徐臨,他會怎麼做?他會怎麼處置王耀文?我到現在還沒有拿到任何證據,但是,我知道王耀文非死不可,琪琪說,他們出現了分歧,有人希望用家法處理王耀文,而有人卻竭力反對,甚至想爲其脫身,其中最反對的就是枚姨。
她還不知道,她的心肝寶貝乾兒子,正是王耀文害得不可脫身。
茉莉是人證,她似乎知道王耀文的計劃,如果她肯站出來說話,那麼枚姨這幫人絕不會袒護,失去庇佑,王耀文一文不值,我的處置,會讓他生不如死。
琪琪見我突然爬起來披上外套,她想多問幾句,我沒有給她時間,於是她匆匆忙地跟上我,跟着我去往王耀文的房間。
我在門口遇到剛要出來的茉莉,她氣色很差,雙眼都是鋪滿了血色,她大概是知道王耀文的事情,所以跟我一樣,在他房間裡試圖找些什麼。我來晚一步,不知道她有沒有找到蛛絲馬跡,不過我希望她找到那些照片,至少她可以獲得自由,又變成一朵茉莉花。
茉莉不喜歡我,我從她眼神中看得出,我們對視的那幾秒,她臉部微妙的變化很奇怪。我想打聲招呼,卻找不到話語,我甚至開不了口,只能識趣地側了身子讓出一條道。
琪琪看着茉莉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嘀咕:“之前聽人家說,茉莉和文哥有些不太正常,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瞟一眼琪琪,想問,卻蹙了眉頭暗忖,這些個流言蜚語,你以爲是秘密,須不知早就成了公開的消息,我好像很遵守原則,偷窺到也不多嘴,可是她們不會,她們等着看笑話。
對了,我不久前也成了笑話,大概不用多久,她們私底下還不知道傳成什麼樣。
琪琪與我一同進了房間,這裡被翻得凌亂,應該被好幾輪洗禮,我們來得比較晚,似乎找不到有價值的線索。
“究竟我們要找什麼?”琪琪蹲下來又站起,扁着嘴轉身,無奈地看着我。
我沒有吭聲,在屋子裡漫無目的地徘徊,我對每個細節都很認真地探索,我回想着之前的情況,我站在這裡,觀察每個可能藏有東西的地方。
“我看找不到什麼,你以爲文哥會把錢藏在這裡?他這個守財奴,和枚姨半斤八兩,只知道斂財,纔不會便宜了我們。”琪琪有些不耐煩,乾脆坐在牀上休息。
我朝她走去,撫摸牀沿,感受這裡的不一樣,其實一張牀,沒有什麼不一樣,正如琪琪所說,這裡一目瞭然,確實藏不住值錢的東西。
我在琪琪身邊半蹲着,她煞有其事地說:“牀底下,我早就看過,沒東西。”
牀底下沒有東西,可我還是把手伸進去,在牀底板摸索。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想到牀底板,可能跟我爸藏私房錢有關,我爸喜歡偷偷抽菸,媽媽不會給他買菸的錢,所以買菸的錢還得靠平日裡積攢,記得有一次,我闖進爸爸的房間,看他蹲在牀邊,從牀底板摸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那個時候,我和老爸相視而笑,因爲見者有份,他有了買菸的錢,我也有了零花錢。
“嗯?”我碰到凸起的地方,像是用膠布故意粘在牀底板,我用力一扯,把整個紙袋子抽出來。
琪琪見到我有了收穫,還真是目瞪口呆。我有些平靜,滿足地撫摸牛皮紙袋,這裡面必定裝了不少東西,掂量後感到有些分量。
“雪禾,這是些什麼?快拆了看看。”琪琪抿了抿嘴,顯得極其緊張。
我明白人類窺探的本能,我自己也有些興奮,我想,我總算能找點有用的東西,也不枉我被王耀文嚇個半死。
牛皮紙袋完全封住,琪琪找來剪刀,我才能順利打開。紙袋裡面裝滿了照片,敢情王耀文還是個攝影愛好者?不,他纔不會有藝術細胞,他藏起來的這些照片,足足有一百多張,我乍舌的還不是這些龐大的數量,而是照片上大部分都是我所熟知的鄭先生。
“怎麼會這樣?”琪琪的驚訝寫在臉上,而我的驚愕隱藏在內心。
我看着幾乎全是鄭先生的照片,頭皮很麻,心思很沉重,這個王耀文,他究竟幹什麼?他拍了這麼多鄭先生的照片,他噁心變,態的程度超乎尋常。
恍然之間,我的記憶重疊,我瞪着雙眼看着黑暗,那黑暗之中分明有個人影,說不定也如我一般用他雙瞳注視着我。
我在黑暗之中感應的那人盡然是王耀文,盡然是他,躲在角落偷拍鄭先生。
“雪禾。”琪琪遞給我一張照片,詫異地問,“你和鄭先生什麼時候……”
我抓起照片合在一起,然後全部塞進牛皮紙袋,我真是渾身發毛,一直以來習慣偷窺鄭先生,卻不曾想到暗處的影子也會偷窺自己,不,是偷窺鄭先生,他毫不知情,他一直被人跟蹤偷拍。
王耀文這個混蛋,爲什麼要偷拍鄭先生?
我暫時沒收紙袋裡面的照片,我提醒琪琪保守秘密,雖然這不算什麼秘密,但是我不想其他人知道鄭先生被偷拍,我的直覺又開始作祟,我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雖然,鄭先生最終選擇的是丁菲菲,可是我不恨他,我覺得這是一個正常男人應該選擇的結果,至少,我是在這裡被拋棄,還有迴旋的餘地,倘若我真的被帶離地獄,躍入天堂的時候再墜落,到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死無葬身之地。
我們返回的時候,莫晉翀在房間等我,我在門口找機會先將紙袋交給琪琪藏起來,開門進入,莫少一轉身,展露的笑顏依然那麼溫暖,他的好,總是可以化解我的慌亂。
“雪禾,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靠岸了。”
“我知道。”
“你想去哪裡?”
“怎麼會這麼問?”
“鄭曉江能帶你去的地方,我也可以。”莫晉翀有些孩子氣,他不願強迫我,是想保留一點男人的尊嚴,這一點我跟他是一樣的想法,我這麼倔強,也不過是保存那點可憐的自尊。
“莫少,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我坐在沙發上,故意微笑,顯得輕鬆地說,“再也不會讓鄭先生有機可乘。”
“他是丁菲菲的男人,又來招惹你,我纔會緊張,因爲害怕你受傷害。”莫晉翀一隻手插進褲兜,另一隻手把玩桌上的琉璃檯鐘。
“給我一點時間,時間可以抹殺很多東西。”我睇着莫少,他的側臉柔情似水,至少這個時候溫暖人心,我有時候真不願相信莫少身在莫氏集團,他跟這裡格格不入,根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
“我說了,不勉強你。”莫晉翀聳了聳肩,轉過頭來看着我說,“我給你一輩子的時間,你說夠不夠?”
我的笑容僵在自己臉上,莫少說的一輩子是多久?是不是我被禁錮在這裡的時間?我的一輩子,是一秒鐘,一分鐘還是一個小時?很顯然,這一輩子太長,看不見盡頭。
莫晉翀走到我身邊,他抱着我的頭,撫摸我的長髮,細長的手指觸碰到頭皮的溫度,我敏感地向後倒,可是莫少不願放手,他的手指一路下滑,滑到我的臉頰,在傷疤的位置停下來。
“雪禾,你是不是很想離開我?”莫少也是敏感的,一旦敏感,就會依賴自己的直覺,而往往這個時候,直覺又是那麼的可靠。
我是不是很想離開莫少?我可以想像一下,我離開莫少,然後枚姨和王耀文,還有姚振晟,他們的魔爪伸向我,將我撕裂粉碎,我面目全非,根本活不下去。
我倒吸一口氣,抓住莫少的手,我盡這麼自私,潛移默化地尋找救命草,先是莫少,然後是鄭先生,我利用莫少在這裡高枕無憂,再利用鄭先生逃離魔窟,我是那麼的自私,變得那麼的無恥。
我仰起臉,拼命地搖着頭,我不說話,咬着脣,感受莫少看我時,那樣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