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時的國,原不過唐朝藩鎮的變形。這許多武人,雖然據土自專,其實並無經營天下的大志,不過驕奢淫佚而已。所以除中原之地,戰爭較烈外,其餘列國之間,兵事頗少。
本族紛爭不已,必然要引起外患,這是最可痛心的事。當唐之末年,樑之形勢,本已獨強,所以能篡唐而自立。然而梁太祖死後,末帝懦弱。而晉則李克用死後,子存勖繼立,年少勇於攻戰。於是形勢驟變。河北三鎮和義武都入於晉。樑人屢次攻戰,都不得利,只得決河以自守。李存勖自稱皇帝,建國號爲唐。是爲後唐莊宗。923年,莊宗破樑兵於鄆州。乘樑重兵都在河外,進兵直襲大梁。末帝自殺。樑亡,後唐遷都洛陽。
後唐莊宗,本是個驕淫的異族。雖然略有獷悍之氣,卻並不懂得什麼叫政治的。所以滅樑之後,立刻驕侈起來。寵信伶人宦官,政治大壞。925年,命宰相郭崇韜,傅其幼子魏王繼岌伐蜀。把前蜀滅掉。而皇后劉氏,聽信宦官的話,自爲教與繼岌,令其把郭崇韜殺掉。於是中外震駭,訛言四起。魏博的兵,乘機據鄴都作亂。莊宗命李克用的養子李嗣源去打他。嗣源手下的兵也變了,劫嗣源以入於鄴。嗣源以計誑叛人得出。又聽其女婿石敬瑭的話,回兵造反。莊宗爲伶人所弒。嗣源即位,是爲明宗。明宗在五代諸君中,要算比較安靜的。在位八年,以933年死。養子從厚立,是爲閔帝。時明宗養子從珂鎮鳳翔,石敬瑭鎮河東,閔帝想把他兩調動,從珂便舉兵反。閔帝派出去的兵,都倒戈投降。閔帝出奔,被殺。從珂立,是爲廢帝。又要調動石敬瑭。敬瑭又造反。就把契丹的兵引進來了。
廢帝鑑於閔帝的兵的倒戈,所以豫儲着一個不倒戈的將,那便是張敬達。於是發兵,把晉陽困起來。石敬瑭急了,乃以割讓燕雲十六州爲條件,求救於契丹。劉知遠勸他:“契丹只須餌以金帛,便肯入援,不必要這麼優厚的條件。”
而石敬瑭急何能擇,不聽。於是契丹太宗發大兵入援。打破張敬達的兵,挾着石敬瑭南下。廢帝死。敬瑭受冊於契丹,國號爲晉,是爲晉高祖。稱臣於契丹。沙陀雖是異族,業已歸化中國。他自己並無根據地,遲早要同化於中國的。李克用等雖是異族的酋長,一方面亦可算作中國的軍人。樑、唐的興亡,也可算是中人的自相陵捽,其性質還不十分嚴重。至於契丹,則系以另一國家的資格侵入的,其性質,就非沙陀之比了。以地理形勢論:中國的北部,本該守陰山和黃河。守現在的長城,已非上策。自燕、雲割後,不但宣、大全失,山西方面,只有雁門內險可守;河北方面,則舉居庸等險而棄之,遂至專恃塘灤之類,以限戎馬。宋朝所以不敢和契丹開釁,最大的原因,實緣河北方面,地利全失之故。燕、雲不能恢復,女真之禍,自然接踵而來了。所以十六州的割棄,實在是中國最大的創傷。然而外有強敵,而內爭不已,其勢必至於此而後止。
晉高祖的稱臣於遼,臣下心多不服。高祖知國力不足與遼敵,唱高調的人,平時唱着高調,臨事未必肯負責任,甚且有口唱高調,實懷通敵之心的。所以始終不肯上當。對遼總是小心翼翼,不失臣禮。942年,高祖死了。兄子重貴立,是爲出帝。聽信侍衛景延廣的話,罷對遼稱臣之禮。遼人來詰問,景延廣又把話得罪他。兩國的兵端遂啓。國與國的競爭,不但在兵力,而亦在綱紀。綱紀整飭,即使兵力不足,總還可以支持。綱紀蕩然,那就無從說起了。晉遼啓釁之後,遼兵連年入寇,晉兵從事防禦,勝負亦還相當。然而國力疲敝,調兵運餉,弄得騷然不寧,本已有岌岌可危之勢。加以假借外力,晉祖既開其端,安能禁人之效尤。於是有替契丹力戰的趙延壽,又有舉兵以降敵的杜重威。946年,遼人遂入大梁,執出帝而去。明年,遼太宗入大梁。
遼太宗是個粗才,不懂得治理中國的——假使這時,來的是太祖,汴梁的能否恢復,就成爲問題了——於是遣打草谷軍,四出鈔掠。又遣使諸道,蒐括財帛。多用其子弟親信爲刺史。一班漢奸,因而依附着他,擾害平民,弄得羣盜四起。太宗無可如何,反說:“我不料中國人難治如此。”乃棄大梁北歸。行至灤城而死。劉知遠先已自立於太原,及是,發兵入大梁,是爲後漢高祖。
後漢高祖,也是沙陀人,入汴後兩年而死。子隱帝立。三年而爲郭威所篡,中原之地,自後唐入據以來,至此始復脫沙陀的羈軛,而戴漢人爲主。漢高祖之弟旻,稱帝於太原,稱侄於遼,受其封冊,是爲北漢。
後周高祖篡漢後,三年而殂。養子世宗立。世宗性英武,即位之初,北漢乘喪,合遼兵來伐,世宗自將,大敗之於高平。當時天子的衛兵,實即唐朝藩鎮之兵的變相,自唐中葉以後,地擅於將,將擅於兵,已成習慣。小不如意或有野心之家餌以重利,便可殺其將而另戴一人,此時的藩鎮,看似生殺自由,實則不勝其苦。五代時的君主,所以事勢一有動搖,立刻勢成孤立,亦由於此。而且累朝不加簡閱,全是老弱充數,所以賣主則有餘,禦敵則不足,這要算是五代時最根本的大患了。世宗自高平回來,深知其弊。於是大加裁汰,又命諸州招募壯勇,送至闕下。擇其尤者,爲殿前諸軍。又裁冗費,修政事,於是國富兵強。
這時候,南唐、後蜀,都想勾結契丹,以圖中原。世宗乃先出兵伐後蜀,取其階、成、秦三州。次伐南唐,盡取江北之地,南唐稱臣奉貢。959年,世宗遂自將伐遼。時值遼穆宗在位,沉湎於酒,國勢中衰。世宗恢復瀛、莫、易三州,直趨幽州,恢復亦在旦夕。惜乎天不假年,世宗因患病回軍,不久就死了。子恭帝立,還只七歲。當時兵力,最強的是殿前軍,而趙匡胤是殿前軍的都點檢。當主少國疑之日,自不免有人生心,於是訛言契丹入寇,匡胤帶兵去防他。至陳橋驛,兵變,擁匡胤回汴京,廢恭帝而自立,是爲宋太祖。當時偏方諸國,本都微弱不振,而中原經周世宗的整頓,業已富強,加以宋太祖的英明,因而用之,而統一的機運就到了。
第二、宋朝初年的政治
於此,得將十國的情形,略一敘述。當唐末,割據的有兩種人。其一是藩鎮。如:
【吳】楊行密,本是唐朝的廬州刺史。886年,乘淮南的擾亂,進據廣陵。後來秦宗權的將孫儒來攻,行密被他打敗,逃回廬州,又逃到宣州,仍被孫孺圍起,後乘儒軍大疫,把他滅掉。還據廣陵。盡並淮南之地。
【吳越】錢鏐,是唐朝的杭州刺史。平越州董昌之亂,保據兩淅。時在896年。
【南漢】劉隱,以905年,做唐朝的嶺南節度使。死後,其弟巖繼之。保據嶺南。
【前蜀】王建,是神策軍將。田令孜的養子。隨令孜入蜀,爲利州刺史。時令孜以其弟陳敬暄爲西川節度使。王建和他翻臉。893年,把成都攻破。897年,又攻並東川。
其二是流寇。
【楚】孫儒死後,其將劉建鋒、馬殷等,逃據湖南。895年,建鋒爲其下所殺,推殷爲主。
【閩】王潮,河南固始人。壽州人王緒造反,攻破固始,用潮爲軍正。緒因避秦宗權,渡江而南,直流入福建。後爲其下所殺,推潮爲主,893年。佔據福州,潮死後,弟審知繼之。
諸國之中,吳的地勢和中原最爲接近。行密子渥,又盡並江西,地亦最大。937年,吳爲李昪所篡,改國號爲唐,是爲南唐。傳子璟,乘閩、楚的內亂,把他滅掉。遂有覬覦中原之意。前蜀亡後,後唐以孟知祥爲西川節度使。知祥攻並東川。於933年自立。傳子昶,昏愚狂妄,亦想結契丹以圖中原。所以周世宗對於這兩國,要加以膺懲。湖南自楚亡後,南唐在實際上並未能有其地。其明年,即爲辰州刺史劉言所據。自此王逵、周行逢,相繼有其地。都居朗州。受署於後周。荊、歸、峽三州之地,905年,梁太祖以其將高保融爲節度使。從後唐以來,自立爲一國,是爲南平。宋初諸國皆僅自守,惟北漢倚恃遼援與周本系世仇。至宋初,關係亦未能改善。其情勢如此。
宋太祖的政策和周世宗不同。周世宗是想先恢復燕雲的,宋太祖則主張先平定中國。這不但避免與遼啓釁,亦且西北一帶,自五代以來,中國對他的實力,不甚充足。存一北漢,雖然是個敵國,卻可替中國屏蔽兩面,所以姑置爲緩圖。962年,周行逢卒,子保權幼。潭州將張文表,意圖吞併朗州。保權來求救,宋太祖出兵,先因假道,襲滅南平。文表已爲朗州兵所擊破,宋兵卻前進不已。到底將朗州打破,執保權以歸。諸國最昏亂的是後蜀,最淫虐的是南漢。宋於965年、971年,先後把他滅掉。南唐是事中國最謹的,亦以徵其入朝不至爲名,於975年,把他滅掉。如此,吳越知道不能自立了。滅南唐之歲,太祖崩,太宗立。978年,吳越遂納土歸降。其明年,太宗自將伐北漢。先是宋亦屢次伐他,其意只在示威,使之不敢南犯,這一次,則決意要滅掉他。於是先分兵絕遼援兵。北漢遂出降。自朱全忠篡唐自立至此,凡七十三年。
五代時偏方諸國,既不大,又不強,撲滅他們,原不算得什麼事。但是從唐中葉以來,所以召亂而致分裂之源,則不可不把他除掉。所以召亂而致分裂之源是什麼呢?一是禁軍的驕橫,一是藩鎮的跋扈。禁軍雖經周世宗的整頓,究竟結習未除。宋太祖便是因此而得大位的。此弊不除,肘腋之間,就不能保其無變,還說得上什麼長治久安之計?所以宋太祖先於杯酒之間,諷示典宿衛之將石守信等,令其自請解去兵權。至於藩鎮,唐時業已跋扈不堪,五代時更不必說了。宋太祖乃用漸進的手段。凡藩鎮出闕的,逐漸代以文臣。屬於節度使的支郡,都令直達中央。各州官出闕,都令京朝官出知,以重其體,又特設通判,以分其權。
中央的大權旁落,總是由於兵權和財權的旁落。宋太祖有鑑於此,所以特設轉運使於各路,以收財賦之權。諸州的兵,強的都升爲禁軍,直隸三衙。弱的才留在本州,謂之廂軍。不甚教閱,名爲兵,其實不過給役而已。如此一來,前此兵驕和外重之患,就都除掉了。然而天下事有利必有弊。宋朝的政策,是聚天下強悍不軌之人以爲兵,而聚天下之財於中央以養之。到後來,養兵未得其用,而財政卻因之而竭蹶,就成爲積弱之勢了。又歷代的宰相,於事都無所不統。宋朝則中書治民,三司理財,樞密主兵,各不相知,而言路之權又特重。這原是因大權都集於中央,以此防內重之弊的。立法之初,亦可謂具有深意。然而宰相既無大權,而舉動又多掣肘,欲圖改革,其事就甚難了。這就是後來王安石等所以不能有所成就,而反致釀成黨爭的原因。
第三、變法和黨爭
宋遼的競爭,開始於979年。太宗既滅北漢,即舉兵以攻幽州。大敗於高粱河。985年,太宗聽邊將的話,命曹彬、田重進、潘美等分道伐遼,又不利。自此以後,宋就常立於防禦的地位。1004年,遼聖宗自將入寇,至澶州。是時太宗已崩,真宗在位。宰相寇準,力勸帝親征。真宗車駕渡河,乃以歲幣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成和議。遼主以兄禮事帝。1042年,遼興宗又遣使來求關南之地。宋仁宗使富弼報之。又增歲幣銀、絹各十萬兩、匹。當仁宗時,夏元昊造反。宋人屯大兵於陝西,屢戰不勝。1043年,亦以銀、絹共二十五萬五千成和議,謂之歲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