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這般嚴肅。
她卻不知沈君瑜心中一直憋着氣,鼓着一股勁頭呢。只是他一向是沉悶的人,就算心中有了什麼,卻什麼也不肯說,來的信中,多數都是說着正正經經的正事,沉悶的不行。
李君玉十分想念他,只盼着時光過的能快一些,能再快一些。
十六帶着信給沈君瑜的時候,京城也發生了很多事。
沈君瑜看着她信中的情詩,忍不住磨了磨牙,她學的這些倒是極快,一點就透,叫人恨不得真想問問她腦子裡在想什麼,不務正業,餘業倒是一點就透。
心中再腹誹,面上依舊是面不改色。
十六也不敢問信上寫了什麼,只問道:“京中是不是又發生什麼事了?我在半路上有聽到一些流言……”
十五道:“百官都聯合了起來,逼着正帝立太子,現在已趨白熱化,再逼下去,又要死一批人了,有劉資在,他豈會讓東宮有主……”
十六訝然道:“幾位王爺竟能聯合起來?!”
“劉資漸勢大,他們已經感受到威脅,可是這麼做,卻是蠢的很……”十五道。
“京中又要血流成河了……”十六搖頭道:“不過現在正直官員,也一一辭官離去,留下的都是居心叵測之輩,也沒必要再相救。”
“還有燕王與臨淄王已會師,已攻破了徐州,京中大感威脅,我估計正帝現在壓力很大……”十五道。
“這是要爆發的前奏啊……”十六笑着道:“倒趕回來個好時候,正好可以瞧瞧熱鬧。”
十五笑問道:“郡主如何?”
“郡主很好,我去的時候,她正好藉由顧修的名義殺了督軍呢,只怕消息也快傳回京城了,若是正帝知道此事,定又會起疑心……”十六道。
“就算起了疑心,他也自顧不暇了……”十五道:“朝廷兵馬節節敗退,全朝上下束手無策。”
十六砸砸嘴,有點想笑,道:“真沒想到,事情發展的可真快啊……”
十五也笑了,“我估計照這速度發展下去,郡主能很快來京了……”他剛說完就見沈君瑜的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一下,頓時一怔,半晌沒有說話。
兩人對視一眼,便退出來了。
而沈君瑜看完信,從微鼓的信封中倒出一顆紅豆來。他微微一怔,這個人,現在寫信隱晦不少,偏偏來這一招。
沈君瑜心裡真是又氣又好笑。
大約是他沒有回覆,她便收斂了許多,不敢這麼明示在字裡行間了,只是紅豆。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明明是沒有多少文化底蘊之人,讀過的書也是亂七八糟,不成系統,除了兵書。可是,這用的心思卻一點也不比寫在字裡行間的用心少。
這個人,這個人……用意卻是用到了他的骨子裡去了。
入骨相思知不知。
沈君瑜將紅豆捏在手心裡,那些熱意彷彿能從掌心一直傳達到心中,深深的入到骨子裡,引起共鳴。
她是在意自己的,這一點認知,讓沈君瑜這些日子以來的不悅稍稍被安撫住。
其實還是在意的,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在意,可是偏偏也因爲知道彼此的心意,心中才會煩躁,糾結越深。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將紅豆塞入隨身的香囊之中,貼身安放。
然後寫了回信,讓她安心守好雲南,靜待時機,萬事不可操之過急。又說了京中情勢,這才叫海冬青將信給送出去。
十六出來後,就被墨硯和明路給圍住了,問他,“郡主好嗎?!”
“郡主很好,雲南的境況極好,比我在路上見到的好多了……”十六道。
墨硯聽了便道:“沿途情景很差嗎?!”
“嗯,盜匪橫行,十室九空,不少百姓已經離家背井,去避禍了,有些想往海外逃,有些去了雲南或是涼州,田地也俱都荒蕪,無人耕種,沒有條件的,賣兒賣女,聊以度日,有些走投無路的,不是投身盜匪,就入軍爲混一口飯吃……”十六說着就沉默下來,道:“民不聊生,百姓爲一口飯和軍餉養家餬口,紛紛入伍,戰事若起,民命消耗必定很大,其勢再不可擋……”
“情勢越來越嚴峻了……”明路道:“除非烽火就此煙滅,否則境況只會越來越糟……”
“我聽聞各地都起了起義軍,聽路上商隊說的,可是真假?!”十六問十五道。
“嗯,已經確切消息,遭了災的地方因爲朝廷重稅加徵下去,農民起義頓起,此起彼伏,壓是壓不住的……”十五道:“起義軍沒有兵器和足夠的糧餉,無組織也無紀律,也沒像樣的領導,現在各地都在鎮壓,只怕他們很快要麼被撲滅,要麼……就被收編入各軍,便宜了各藩王。各藩鎮勢力太強,起義軍是不可能有出頭的……”
衆人心情都變得沉默了起來,不再多說話了。
“慶俞呢?!”十六稀奇的道。
“去京中打探消息了,”墨硯道。
十六累極,當下也不再多說,自下去休息。
京城的情勢越來越嚴峻,臣子與各王都在逼迫正帝做決斷,因而宮中情勢也變得十分緊張。
正帝越加的焦躁易怒,一點小事都能砍殺幾個宮婢和太監,更有甚者也有大臣多言獲罪的。
他幾乎變成了一個一被提及立儲之事就會爆發出來的暴火龍,變得敏感又脆弱,像頭無助的蒼老的很快就能被年輕力盛的兒子給逼下去的老龍……
“想要立太子,做夢,朕還未死呢,立什麼太子?!”正帝眼底陰沉不堪,道:“……朕能殺了吳王,還能再殺第二個,再敢逼朕,朕一個都不放過……”
陳前侯與堂廷侯聽了,也是沉默不語。
只有劉資安撫着正帝道:“陛下正值壯年,自然不必立太子,依臣看,是那些大臣們都太急了,不妨與他們拖上一拖,糾出幕後推手,此事也就解決了……”
正帝道:“陳前侯,堂廷侯,你們有何高見?!”
兩人對視一眼,道:“現下立太子,確實爲時尚早,最重要的是,各位王爺的心性誰能繼承大統還難以分斷,倒不如等年幼的小皇子們一起長大,再行確定,陛下龍體也正值春秋鼎盛,朝上諸位大人,確實是操之過急了。”
劉資在御上瞥了他們一眼,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話一出,正帝果然心情好了不少,笑着道:“滿朝文武,也只有你們二人如此中立,客觀評價,不愧是純臣,先皇頒嘉過忠義之家的兩侯府……”
“陛下謬讚。”陳前侯道:“依臣看,此事也應儘早結束纔是,這樣下去,全朝的焦點都放到立儲一事上,當下重中之重,可是臨淄王與燕王等諸王一事啊……”
正帝一聽到此事,自然心情也不好了,道:“無用的武將,面對逆臣賊人,竟束手無策,全無擊退之力,明日早朝,再行安排援將前去對敵……”
正帝十分煩躁,道:“兩位愛卿若有得用之人,也可報上來……”
“是……”兩侯便應下了。見正帝無事再問,便告退離開。
兩侯一出去,劉資便笑着道:“陛下,兩位侯爺退居朝後已久,只怕身邊也早無得用之人了,退敵一事,依臣看還是要從朝中選,臨淄王與燕王等逆賊再厲害,難道還能敵得過滿朝文武?!陛下不必太過憂心,臣看吶,很快就能退敵了……”
正帝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朕得先解決了立儲一事再說,給朕查個清楚,是誰在背後慫恿。”
“是……”劉資一笑,應下了。
出了宮後,陳前侯便道:“……我們要不要出征?!留在京中似乎也沒什麼用處了……”
“現在不是我們要不要的問題,而是劉資把持着朝政,他肯不肯的問題,他好不容易接觸到權力的核心,豈會將軍權交到咱們手中,不可能的,你想都別想……”堂廷侯道。
陳前侯苦笑道:“說的也是,就算我們下定決心要淌這渾水,去前線任命,也不是我們說去就能去的,況且,我們自己都還沒想好……”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驅之……”堂廷侯嘆道:“就算咱們有這個心,也沒人可以用上咱們,呵,略諷刺呢……”
“這句話,倒叫我領會另一層含義……”陳前侯笑着道:“門主所言甚遠,果然如此,他說的這話,既是規勸,也是招募。就算咱們忠於朝廷,看看咱們可有用武之地?!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鬥個你死我活而攪入其中,無法脫身……”
“哎……”堂廷侯道:“皇上心血來潮,召見咱們一回,只怕朝上有心人又要諸多試探了……”
“果然……”陳前侯已到自己侯府前,頓了一下,也沒下馬車,隔着車簾看着拜訪的衆臣,只道:“不回去了,出城吧……”
“也罷,只怕我侯府上也都是人了,出城透透氣吧……”堂廷侯無奈的道。
明明身懷本事,卻不得不藏拙,明明有退敵之力,偏偏不能被君王所用。所謂能臣避忌,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