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溫熱,雖漸至轉涼,但是秋風尚帶着夏天未盡去的暖意,叫人昏昏欲睡,沈君瑜迷迷糊糊的趴在書案上睡着了。
他每天都在等,等她回來,然而,她卻一直未回,漸漸的在他心裡又漸至成病,醒時思念放不斷,睡着時,便又如所日夢,漸聚集成一樁巨大的心病在心中。
只覺模模糊糊中,眼前是一片喜慶的紅色紗帳。
遠遠近近,聽不大真切的喜樂之聲,沈君瑜朦朧的感覺到不大舒服,心微微刺痛起來。
這是婚禮,誰的婚禮!?
這是黃昏當晚的情景,他心中帶着悶悶的痛,突聽到腳步聲,不知爲何慌張起來,看到旁邊的婚房的門,匆匆的就心跳加速的躲入了房中。
他隱入屏風後面,總覺得心慌,有人推門而入,一雙紅色的鞋出現在他眼前,他終於還是擡起了頭,看到了她的臉……
沈君瑜煞時白了臉,手都開始顫了起來,只覺得喉嚨口有什麼腥甜的東西堵住了一般,一口血就要吐出來的難受,胃裡翻騰的厲害。
他眼睛都直了,卻忍着閉着嘴,儘管渾身發顫,卻依舊一言不發,只是看着她。
而她卻像沒看到他一般,只徑直的帶着笑往牀榻方向去了。沈君瑜木木的轉過頭,纔看到牀榻上坐着一個蓋了紅蓋頭的男子……
他頓時眼睛越發的瞪大了,直直的,像是失了魂落了魄一般。
她穿着一身紅色禮服,上有七彩祥雲金色龍紋,赫然已是天子。而這裡的環境,明顯是在宮裡。
這個時候她出現在這種地方,莫非是……
李君玉此時已往牀榻方向,將紅蓋頭給掀開了,裡面的人,是一個精緻的小公子,一雙濡沫的眼睛,正癡癡的看着李君玉。
“我想執手一生的人,是你,我的懷兒……”她道。
沈君瑜手驟然握緊,臉上的血色,已是真的完全的褪盡了。
這彷彿就是一個晴天霹靂砸到了自己的頭上,無法面對……她對自己的情深到另一個人頭上,無法想象郭懷……
原來這樣痛,這麼的痛!
這一幕,何其刺眼,他真的一點也不想看到她對另一個人如此深情,也不想聽郭懷對她說什麼,驚慌失措的掉頭就往外跑,然而手忙腳亂中,卻是將屏風給帶倒了。
他惶然回頭,看到牀邊的二人愕然的看着自己,他狼狽而煞白着臉往門外衝出去。剛走到廊下,手卻突然被人握住。回頭,看到的正是李君玉的臉。
他開始劇烈的掙扎起來,又狼狽又發瘋一般,只顧要甩開她的手。
李君玉眼前似有一層迷障,待看清是他,便忙道:“君瑜……”
“放手!”沈君瑜何其狼狽,卻肅着臉,拼命的維護着自己的尊嚴,怒道:“你想幹什麼?!公主大婚,新人正在房中等你,公主如此,是也想納我入後宮嗎?!”
他的眼中全是憤怒,還有脆弱的維護着的尊嚴,然而顫抖的手,氣憤的臉色出賣了他。
“君瑜,怎麼是你?!”李君玉似乎十分茫然,回頭看了看屋內,又看看他,手微微緊了緊,道:“你在吃醋?!”
她突然捂住了頭,道:“……屋裡的是誰?!我昨晚成婚,不是與你一起嗎?!”
沈君瑜聽了微微愕然,還未說話,屋內的郭懷已經撲了出來抱住李君玉的裙裾道:“……陛下,我們二人拜過堂,就是正經夫妻了,你如今卻爲他棄我於新房不顧,怎麼對得起天地祖先?!陛下,陛下,你不能這樣對我啊……”
沈君瑜更加掙扎起來,悲憤莫名,扭過頭去不看。
而李君玉已是大驚,她回頭看了郭懷,抓緊沈君瑜不放,道:“怎麼回事?!我要成婚的不是君瑜你嗎?!不是郭懷,怎麼會成了他在新房?!”
郭懷似大驚失色,只顧抱着她的腿不放,又哭又叫,真是一片混亂不堪。
李君玉頭痛欲裂,似乎是中下情藥,身上一股異香味,沈君瑜略覺不對,理智略回,待看時,她像是不慎中了計一般,可是他也是因心慌失措,到現在纔看出不對來,他穩了穩心神,道:“公主,你是怎麼回事?!”
李君玉抱着頭突然蹲了下來,慘叫起來。
沈君瑜心都要碎了,急的發瘋,拉住郭懷,道:“她怎麼了?你對她做了什麼?!”
郭懷冷笑道:“陛下是我的,她若不與我歡好,必會疼痛欲死,你不是愛她嗎?!把她讓給我,只要我與她好了,她會慢慢的忘記你,你爲何還不回你的千機門,還要貪戀紅塵?!”
這問話卻如當頭一棒,沈君瑜臉色很差,手卻抓的越發的緊,道:“……你對她使了什麼招數?!否則,以她之能,怎麼會中計?!”
“這還要感謝你……”郭懷的柔弱像是裝的,一副狠毒的模樣與剛剛判若兩人一般,道:“若不是你,她也不會中我的藥,可惜,我與她有夫妻之名,以後,她在藥性下,會完全忘了你,再也記不起來你了……現在天下大定,你不回千機門就在朝中做良臣,不然就滾回千機門,別想再來勾你好引陛下,我要與她洞房了,你還不滾開?!”
說罷便要來推他。
沈君瑜手抓的極緊,拼命的想抓住她的手,卻到最後只剩下徒勞,懷中竟是空了……
“不要!!”沈君瑜夢中愕然,書桌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書筆都掉了下來,門突然開了,墨硯走了進來,道:“門主,你怎麼了?!”
沈君瑜心悸不已,呆呆的看着這燭火內的書房,有風吹進來,將他一身的冷汗都吹醒了,他呆呆的發着呆,手緊緊的抓住了書。
原來竟是黃梁一夢。
可是爲何卻如此的真實。
也許,夢中所現……全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最懼怕的情景與狀況。
沈君瑜捂住了頭,他似乎終於醒悟了,比起所有,他更恐懼的正是夢中的情景,若是真實發生,他會如何,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還好只是夢,只是夢……
然而依舊是心有餘悸,真的太可怕了,比起那些血腥場面,可怕一萬倍。
“門主,門主……”
沈君瑜恍惚的擡起頭,看到墨硯的臉,才漸漸的回過了神。
“門主,你怎麼了?!”墨硯擔憂不已。
“沒事,只是做了一個噩夢!”沈君瑜喃喃道。
墨硯似鬆了一口氣,道:“怕是夢魘到了,耳根好紅,心跳也好快,我叫弟子弄些安神湯來壓壓驚……”
他要出門,沈君瑜道:“……公主她回來了沒有?!”
終於肯問了嗎?!
墨硯道:“沒呢,還在京外。”
明明如此之近,卻彷彿相隔萬里,這般的思念卻又不見,到底是何意啊。
他出來溫安神湯時,對明路道:“明明門主天天在等公主,卻從來不肯訴諸於口,今天終於問了……”
明路道:“肯開口了嗎?!公主也是心狠的,以往多溫情,現下也狠心的很,罷了,不管誰先退步,能和好就好。”
沈君瑜是多麼內斂的人,心思極重的人,若是肯先低頭,也是不容易。
再這樣下去,他們看着也累,也急的慌。
沈君瑜喝下安神湯,似乎終於想通了一般,神情也從慌亂漸漸安定下來。
“收拾一下公主的衣物,明日出京去看她……”沈君瑜道。
墨硯心中大喜,心道終於有一個肯低頭,想通了。
他道:“門主只要肯去,公主只怕就肯回來了,還帶衣物做什麼?!”
“哪有這般容易,能與她說上話就不錯了,她心裡怕還是怪着我的……”沈君瑜說了一句便不說了。
墨硯怕他多思,便乾脆去找人給公主收拾衣物了。
天氣漸冷,冬衣,乾脆找出來送去,大不了再帶回來。他們也是樂見其成的。
墨硯出去了,沈君瑜捂着心口,依舊有一種萬分心悸的感覺,卻是不敢再睡覺了,心中依舊有餘悸。
真是一個讓人心痛萬分的夢,疼的要死。他甚至不敢想夢中所經歷的一切,若在真實中發生,他就能如自己所想的那樣,退居千機山,或是隻做一個純臣嗎?!
只要閉上眼,夢中一幕幕竟全在眼前恍來恍去的,彷彿心都能空了一般。心被挖了的疼痛欲死一般。
他呆呆的拿着筆,到最後,再也無法專注於公務,他只恨不得昏迷過去,沒有意識才能心安,這般的醒來,這般的有意識,這般的恐懼,竟比心死了還要難受。
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他是愛她的,無法容忍將她讓給任何人。哪怕是爲了國家利益也不成。
他真的很糟糕,當初提了一個讓他,也讓她,讓彼此都心痛的提案。
他想,他的這種無私,其實也是一種自私,一種狠毒。讓她到現在都不能釋懷。
他是一個最狠心的屠手,句句申明大義,其實卻是最爲自私。
他已經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了。無論居於何位,沒有一種任何東西可以在相愛的兩個人中間去摻雜。
他,現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