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利箭臨空而來,顫着尾羽地紮在了城門樓上,箭上帶着的書信很快地被送到了蕭潭的面前。
雲州被圍已近小半月,終於盼開的援兵,突如其來撕開城外僞齊連營闖到北城門外。
羽箭送來的軍報中蕭家內部用的暗語不差毫分,回援軍隊的旗號和斬殺敵軍的作戰也能在城樓上看得分明。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城中已憋出火的守城兵馬自然是適時地按書信的提示配合出擊。
來援的軍隊在對敵廝殺中用着濃重的燕地口音夾着胡語喊着從北地來的最新消息,說是燕州州府已然被蕭家軍隊攻破,全境盡復。
這樣震撼的消息讓原本就是以攻打雲州拼搶時間的僞齊將領根本就無法繼續隱瞞和彈壓麾下的普通士兵。
將是僞齊的,兵源卻大都來自燕地,來打在雲州的“舊主”本就多少有些勉強。一聽家鄉已復歸陳朝,一時間在戰場上直接擲戈跪地而降的僞齊兵,象是秋收的莊稼,成茬成片。
雲州危急就此有驚無險地解除,但在迎接援兵入城的時候,蕭潭不但沒覺得輕鬆,反而更揪起了一顆心。
當日接到城外箭書,他以爲是帶着雲州兵馬北上的六弟率部或是着了親信回援,開城門配合得爽利。
但一開經實際合作就立即發現到了不對,來援的六千兵馬只是打着蕭泓的旗號,從將到兵盡皆素不相識,軍中還夾着大半胡人。
若不是立即從援兵後隊裡冒出的弟婦周氏,說是領軍的年輕小夥子名叫杜歡,是她家表哥。蕭潭及城中守將都要真當這隊人是否其實是假了援兵來詐城的不明外敵。
從十月底到十一月中旬,雲州城裡的大小官員都在爲了安置來援的莫族士兵和收編僞齊降卒等各項事務變得異常忙碌。
即便有蕭家六奶奶背書,莫族人總歸是外人,即要熱情相待又要小心防範,誰讓雲州城及附近駐地的強兵被抽調徵燕,根本沒有一絲一毫將要歸來的跡象。
城中的普通百姓操不得這許多心。突遇危機的提心吊膽一下子放鬆。市井之間的壓抑氣氛變得熱烈而又八卦起來。
從嫁入蕭家之後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蕭六奶奶不聲不響,但卻讓人驚訝地在危急關頭引來孃家強援“救”了雲州,一時間帶着點神秘的周氏成爲了城中最爲熱門的話題中心。
迴歸雲州的周曼雲越熱,倒讓婆婆徐夫人越是身子不舒坦。但好在夫人爲人寬和,不用媳婦們侍疾反倒都打發了要圖個清靜,也讓曼雲有了時間去陪了真正纏綿病榻的人。
雲州城門禁開,蕭婉就第一時衝到西郊別院翻遍殘垣廢壁,再一一重斂了不幸遇難的姐妹們……然後,多年前只帶着輕殘的右腿突然一下子軟折,整個人栽倒在地。再也無法重新站起走路了。
筋骨無礙。只是心病難去。而且還有可能是前生今世皆同的重病。
坐在蕭婉榻邊的周曼雲暗自長嘆口氣,伸手緊緊攢着大姑姐瘦如雞爪似的一隻手,五味陳雜,一時無法言表。
就在剛纔被她安慰的蕭婉居然還主動提了徐夫人給曼雲下藥之事。求着她的諒解。
“姐姐!玉徹之毒,其實我是能解的……如果當時不是我對您不誠,也許您根本就不會有了今日之禍。”,曼雲的眼角沁出淚花,雙腮盡帶愧紅。
“不干你的事,我的命我自生受!我本以爲你不知孃親給你下毒這事才提醒你的。”
靠坐在迎枕上的蕭婉瞪大了眼睛,霍地一下反抓住曼雲的雙手,認真說道:“提醒你注意的不僅是毒。如果當婆母的刻意要尋了媳婦岔子,不說按着七出休離。就是賜死也不爲過。如果小六回來,你最好讓他帶着你,一起離開蕭家。”
離開?如果能離開自然是好。富貴榮華總比不得命重要,但對於蕭泓,讓他因此割了親緣。他又能安心地與自己相守多久?
曼雲輕嘆了口氣道:“姐!小六那兒……總歸是親生父母,最爲難的就是他了。他跟我念過可能是母親最溺愛着他幼子,才一時犯了糊塗。”
“他傻!蕭小六自小就是個傻的。我們姐弟三個,我娘最疼的不過只有大弟一人,不管什麼只要蕭澤一人得了好就得。小六有沒有跟你講過,他五六歲之前根本還就是被孃親當女孩養的?”
“很多年前曾在江南提過一次。”,周曼雲猶豫應道。
“當年我年紀小,也沒覺得有什麼。可後來等大了,特別是有兒有女了,想法就不一樣了。
我與秦家交惡,帶回來的一雙子女也還姓着秦,長得又都隨了秦侑,有時看着心裡也都會煩,但總歸是親生骨肉還是半點不忍她們在秦家受氣,也不敢疏忽了教養。
世上人也一樣,只見疼女兒的將女兒充了男孩,又何見過把好好的男丁當女孩教着。”
“夫君有說是因爲他小時姿容妍麗,婆婆覺着他年紀小才那樣玩鬧着讓他扮……”
“你覺得我娘是愛玩鬧的人?”,蕭婉戾聲打斷了曼雲的話,冷笑道:“如果只是玩鬧,當年爹爹只要喝止了就行,何必下了嫡妻臉面將小弟帶出內院,丟到了蕭澤跟前,讓他帶着弟弟同吃同行。”
“姐姐的意思是說夫人是故意?當年公爹讓大哥帶着夫君,是爲了讓大哥護着他?”
“如何不是?”,蕭婉的臉上劃過了一絲淒厲,尖聲道:“她生了三個,但眼裡也不過只有大弟一人。我是女兒,自不必說,而也是嫡出的小六估計在她看着也跟其他庶弟一樣是會取蕭澤代之的暗敵,不故意養廢了就不安生。”
“會不會是因了蕭泓寤生?如鄭伯一般不得母心?”,曼雲有些信了蕭婉所言,一低頭倒是想起了史書上的典故。
“我不曉得。但是當年泓弟明說過只會娶你一人,若是她真疼小弟,又怎麼會忍心他沒得嫡子傳承。給嫡妻賜藥,再塞了妾室,純是要讓小六家宅不寧。對蕭澤,她可是一向敲打着他對弟媳秦氏要好。對妾室遠着呢。”
蕭婉眼裡閃着憤惱的碎光,掰着手指細數起了蕭澤的後院。除了當初最初引通人事的通房,蕭澤的其他妾滕都與徐夫人沒有半點關係。
“子女多了,難免會不公平。有時做小輩的也真的沒辦法。”,曼雲的聲音乾澀相應。
這會兒暗自對比了前世蕭泓的後院龐大起來的重要推手正是徐夫人,她心裡倒是認同蕭婉的話。徐夫人不喜歡的可能真的除了她,還有蕭泓。
“曼雲!別覺着只是對着我娘一人,你們小夫妻還可以精誠所至金石爲開。爹爹、大弟是疼小六不錯,但是,但是人是會變的!”
想起西郊的一片爲祝融所噬的廢墟和具具殘不忍睹的焦屍。蕭婉擡手矇住臉。聲淚哽咽。“他們也曾非常疼我,甚至爲了我能免於入宮不惜與孝宗皇帝翻臉。可現在,等他們想要拿到那個位置,就連一個小小的秦家也不肯爲我輕動。誰稀罕爲了他們的天下。立牌坊做個守活寡的長公主,活着還不如死了……”
“姐!你還有珈兒姐弟倆要照拂呢?”
“其實如果我就此死了,可能爹孃還會念着我的好,對她們更偏疼些!”
所以,前世的蕭婉纔會在得了恭陽公主的封號不到一個月就硬生生地將自己熬死嗎?
曼雲將手停在了大姑姐的肩上,悲傷地長吁一聲。
世上人的想法各異,每一個人重視的都有着差異,蕭婉並非個全心爲兒女的好母親,現在她根本就沒法以孩子爲藉口。勸了傷心欲絕的蕭婉。
出家爲道的齊衍?被鎖在後院裡過了前世後半程的自己又哪裡能知道那麼多不相干的人……
一隻攢緊的拳頭敲了敲發悶的腦殼,周曼雲突然一下子扶起了蕭婉的雙肩,雙眼閃光地提聲道:“姐!你不如……不如出家去當女冠吧!”
“出家?”,弟婦突然的建議讓蕭婉怔住了。
“其實你並沒有找到齊衍的屍體對不對,他此前也跟你提過會離開雲州入山修道。說不準當日你滯留城內。他心生誤會就已先走了,僞齊兵來燒莊殺人,知情的可能也就此死了,斷了線索……”
“你說他還有可能活着!”,蕭婉形若枯槁的臉上立時顯出了無比激動的活氣。
只不過唬人,曼雲也還是極誠懇地重又描述了齊衍可能在生的種種可能,從她袖口鑽出遊靠向蕭婉耳邊的銀子,曳出了一條銀線。
一點如蚊叮咬似的紅點乍現乍收,曼雲感激地衝着銀子一笑,繼續對着已漸現眼神迷離的蕭婉繼續道:“如果齊衍還活着,你卻自暴自棄地死了,豈不是得不償失?更何況,你也不想以秦家媳的身份去死,是吧……”
正想着往那椅子上爬着的蕭家,礙於世人看法爬得越高就越會不允蕭婉和離,不然準會被那些所謂的剛直之士用唾沫料淹了。
而秦家也不肯輕棄了蕭婉這上好的護身符,與蕭家翻臉。前世就算蕭婉死去,作爲恭陽公主附馬的秦侑卻還活得很滋潤,雖說其人並無任何建樹。
父母不靠,就試着能不能靠自己。
藉助了催幻寧神的藥劑,曼雲勸導的聲音細細,“你既能拋下榮華,也自還有活路可走。爲求國泰民安還是爲父母祈福……找個堂皇藉口,自請出家爲女冠,天地逍遙不說,也可暗中去尋了齊衍。”
“去尋了他!”,蕭婉口中喃喃複述,雙眼迷朦,臘黃的臉頰帶着羞紅,恍如初開情竇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