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低語如同魔咒,本就藏着心事的周曼音被猛地一問,不禁驚色上臉。
長嫂楊氏顯而易見的幸災樂禍不可怕,可怕是如果自己的表現太過迥異讓婆婆黃氏看出了端倪,就麻煩了。沒有高恭夫妻的允許,薛素紈和那孩子都進不了高家,可他們沒跟媳婦說過,顯然是根本不想讓她知道。
男主外,女主內,不得丈夫歡心的小媳婦更需要處理好了婆媳關係。
曼音的敏感反應讓只是出言相試的楊氏心頭猛地一沉。她嘴裡含糊不清的孽障賤人只是爲證實一下已壓在心中許久的猜測,結果看來卻是蒙中了。
接連受了孩子夭折和丈夫受傷的打擊,楊氏本就一直強忍着。長房不可能再有親子是事實,但高恭夫妻過繼個孩子讓長子開心的理由在她看來十分牽強。
先請名醫想方設法醫了高績,等上幾年他受傷的身心平復了,再提了過繼之事挑揀個年紀大些看得出好賴的孩子,比匆匆抱個吃奶的孩子做實了高績殘廢事,對長房來說才更好些。
所以當初抱瑾哥兒入府,楊氏是極力反對的。
可高恭與高績關起門來私下商量了一番,丈夫主意定下,她根本就沒了反對的資格。
待孩子入府,看黃氏的親熱勁兒,楊氏甚至疑過那小子是自家丈夫在外遺留的私孩子,可高績對孩子的平淡態度卻又半點不象。
懷疑轉了幾個彎,平日裡待孩子就好,昨天冒着大雨出門請醫又跟足了全程的好叔叔在府裡贏得了交口稱讚,讓原本就懷疑上二房的楊氏更篤定了瑾哥兒本就是高維的種。
那年聽到薛素紈懷孕時,楊氏自個兒也是孕婦,月份只大着一點。可現在楊氏的孩子早產夭折,而記到名下的族侄居然是黃氏曾明確表示不要的那個私生子。
公婆和二叔實在欺人太甚!
再想到丈夫高績受傷的前後事,楊氏直盯着曼音發出了串兒咯咯的笑聲。
“大嫂!”,曼音忙斂了驚色,看看兩人身邊微露些訝色的丫鬟們。一伸手緊抓住了楊氏的胳膊。
楊氏的笑聲沒停。倒反手更親熱地把住了曼音的臂,緊挨着身,兩妯娌瞬間親熱地象對親姐妹似的。
“弟妹且幫我去花園子裡擇些花草,搭花配色,你比我在行。我想剪些擺屋裡,讓你大哥看着心情也好些……”,根本就不容曼音拒絕,楊氏徑直挽着她,掉轉了個方向。
且走且行,楊氏詭異的親熱態度越發曼音惶惶不安起來。如果說剛纔楊氏在耳邊的那句盡顯怨恨的話。那麼現在的楊氏顯然是有些過於亢奮了。
曼音在熱孝中進了高家門,看到的長嫂楊氏略帶着幾分失子的傷痛。可還是能穩着長媳的架子大度寬和。直到大伯出事後,她才眼瞅着原本青春美貌的女子一下子象老了十幾歲。
要是兄弟倆換個人受傷倒好了,曼音曾經這樣想過。
她若遇到楊氏這樣的際遇一定會活得更舒心,伺候不會再有妾室煩擾的病人,然後再安心地帶大孩子。當然孩子要是自己親生的纔好。
女人所求有時就只是這樣卑微可憐,卻依舊難以實現。
花園經了昨日整日的雨,有些零亂不堪。兩位少奶奶非要紆尊降貴的挑花。本來就還沒有收拾好的花匠手忙腳亂,又過了會兒,在楊氏的大呼小叫中,她與曼音身邊的丫鬟一個挨一挨地被差使地至少到了三五丈外。
“開闊明亮一眼就能看到別人動靜的地方,纔是最好說私話的。”,消停下來的楊氏輕聲一嘆,轉向了曼音道:“當人媳婦難吧?連說個私話,也要防着身邊丫鬟把自己賣了!”
這樣尖酸的說法,曼音即便贊同也不敢應。只低頭笑着輕合了下手中的小花剪子。
“你倒忍得住,那女人送進府裡一個大的,現下肚子裡又有了個小的。長房安排個嗣子,二房生出個長子!高府的將來都就算在那女人手中掌着了。要我是你,就早早地將她和那孽種剪掉算了!”
楊氏的指間掐住朵嫣紅,使勁兒一擰,手上淌出條淡淡的紅痕。
周曼音擡起頭,看向了居然毫不掩飾地挑撥的大嫂,展顏一笑道:“大嫂,那孩子現在可是記在您名下的,您是當母親的,還是要對孩子寬容些纔好。”
“曼音!”,楊氏握住了曼音的手誠懇說道:“實話說,我與你大哥已沒了指望,要過繼個孩子送終是必須的。但我不想要那個出身骯髒的私孩子。你若今後生下孩子,儘可揀一個給我養着,高府一切,嫂嫂盡放在你手裡,纔會更放心。不然,我們又哪裡有得活路……”
微紅着眼眶盯着院子裡的丫鬟們,楊氏不敢哭,但話裡已盡帶上了泣意。
也許昨晚沒聽到高維向曼雲的問話,在得知孩子可能的身世後,自己會真的受了楊氏的蠱惑對那個孩子泄憤吧?可現在,一個即便養大也會有毛病的孩子又值得什麼?
曼音看着楊氏悲慼的側面,心頭輕曬,柔聲道:“我聽公婆夫君的就好。誰讓我們兒女緣比之薛氏薄了些。還有瑾哥兒也是好運氣,偏偏大哥出事,讓他就這麼順利地進了門……”
楊氏挑撥她,她就反戳了楊氏的傷口。就算那娃娃有病,但現在只要多看上一次,也就會再心上多劃上道傷,如果長房排斥或是想對付那個孩子也是好事。
眼不見心不煩,早不見早不煩。
高家原本上下鍾愛非常的長孫,在一場大雨後,成爲了幾個都能叫母親的女人除之慾快的毒瘤。
比之陰雲密佈將迎來一場新雨的夏口,千里之外的雲州城,正高懸着一輪紅日。
日已上三竿,卻有人還趴在牀上睡得正酣。
健壯秀挺的腰背朝天,俊美的側顏枕着一雙軟柔的膝上,散發如瀑蓋住了一襲淺淡的碧色。
秀雅端莊的美婦人,嘴角含着笑,低頭看看年輕的男人,伸手將他額上的發拔開了些,顯出了他的一雙劍眉和長睫。
“曼雲……娘!”,眨了眨眼,看清眼前人,叫錯名的蕭泓騰地一下紅了臉。待意識到自己的睡相更是慌忙地想要起身。
“折騰了一晚上,再睡會兒!”,徐夫人嗔怪着按住了兒子的肩頭。她已年近五旬了,可因爲心態平和,保養得宜,看着也不過象三十許人,當然更主要是因爲她原本就有着好色的景國公敢下手搶親的姣好顏色。
“嗯!”,蕭泓鼻尖一酸,只輕聲一應,就將臉蹭得離孃親懷裡更近了些。
昨晚又是一個蠱毒相侵的夜晚,而和回到雲州一年來的情形相似,都是徐夫人陪着他一起熬過了漫漫長夜。
周曼雲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笑獨眠的解藥居然一式兩份,一份給了自己。一份卻給了大哥。所以即便他把自己手裡的那份解藥丟了,大哥還是找了一堆據說可靠的女人,虎視眈眈盯着等着要自己解毒再說。
如果沒有娘護着,被大哥說動的父親早就出手收拾他了。
蕭泓想着,衝着徐夫人就露出了個燦爛的笑顏,“多謝娘一直陪着孩兒!”
“自家母子又有什麼好謝的!”,徐夫人笑應道:“倒是那害你如此的周曼雲,我很是謝謝她!”
“娘何必故意說着反話?我曉得您是在氣着曼雲,可是真的是我自己願意的……其實曼雲真的很好,您若見了她,一定會喜歡的……”
“娘當然會喜歡她!”,徐夫人低頭伸手撫過了蕭泓的臉頰輕聲道:“只要你喜歡,娘自然也就喜歡……”
這世上會這樣親暱待己的女人除了曼雲就是孃親了,同樣關心自己的長姐蕭婉就是一隻母老虎,即便支持着自己的決定也是又吼又叫又踢又打的。
靜享會兒母子之間的天倫,蕭泓才略帶尷尬地坐直身,拖住徐夫人的手問道:“娘!昨晚我求你幫我向父親說項的事兒,您還記得嗎?”
“就是要跟你大哥去夏口,然後找機會渡江去找那個該死的女人的事?”,徐夫人眼帶戲謔,反問道。
“身上發痛時的口不擇言,娘就不要記着了。”,蕭泓紅着臉,小聲求饒。已然二十歲的年輕男人到了生母徐夫人面前,一下子又變成了沒長成的小屁孩。
“能有多痛!”,一記曲指輕敲叩在了蕭泓的額頭,徐夫人不屑道:“也不過是幾個時辰而已!”
“娘!我曉得!”,蕭泓抓了徐夫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柔聲應道:“大姐跟我說過,世上最疼莫過於孃親生育兒女的痛楚。我們兄妹三個也就大哥心疼娘一些,阿姐頭生,而我這個最折騰的幼子當年讓娘足足痛夠了近十個時辰才肯落地。孃的生恩,蕭泓會一直一直記在心裡的。”
“你記得最好!”,徐夫人扯起嘴角一笑,眼中暗閃着淚光,緩緩站起身來,道:“你且等着,我這就去你父親那兒幫你說項。”
“謝謝娘!”,蕭泓連忙歡喜相應。
當今龍舟將往江南,沿線匪盜猖獗並不太平,景國公蕭睿已安排了長子領軍前往護駕。目前確定了隨從的有蕭泓的三哥蕭淵和八弟蕭瀧。
身中蠱毒的蕭泓被棄置一邊,按景國公的話說,不能讓個會每個月犯病的傻子拖累了行軍。
所以,蕭家的傻小六隻能運用了徐氏嫡出幼子的天然優勢來爭取出徵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