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擒住了曼雲欲要劈下的手掌,蕭泓只在佳人的嘴角輕輕一啄,就立時撤身到了安全的兩尺外,再一個閃身,更乾淨利落地撤到了門外。
“周曼雲,你好好收拾下!”,門扉輕掩,將蕭泓的一絲悵然關在了外面。
既怕聽到周曼雲又拋出諸如人不能控制慾望就禽獸不如的高論,更不能真格的與還沒牽牢紅線的女人動手來個以力服人,蕭泓也就只能暫且退避三舍求個戰術上的轉進了。
“銀子!銀子……”,被關在門裡的周曼雲低喚了幾聲,可從昨晚起就無故棄守的蠱蛇根本就沒有理睬宿主相喚,象是真的溜去冬眠。
即便再如何靈異,銀子也只是條蛇,她的行止只依靠着本能直覺。
只能靠着自己一人站起來的周曼雲,立身在屋中,看着鏡中鬢髮散亂,雙目紅赤,滿面淚痕的女人,臉上露出了一抹難耐的苦笑。
前世今生,鏡裡鏡外,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人世輪迴,若遇上自己這種詭異的重生情形,怕也只有擁有着大智大慧,大勇大信的強者才能大徹大悟地勘破一切,灑脫自在地不負此生。
周曼雲做得到嗎?
一隻素手按在光潔的鏡面上,猶豫了許久,才默默地將銅鏡扣了下來。
梳髮,整衣,甚至還花了近半個時辰小心地勾描了妝容,周曼雲慢慢地走出了臥房,走到了四壁空落的廳堂之上。
簡陋的一桌四椅。桌上擺着的碗碟和裡面盛放的食物同樣寒磣。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蕭泓歉疚地笑笑,遞過了一副碗筷。他原以爲對從小看大的少女知之甚深,但對比着昨晚聽到曼雲的絮語,心中難免生了些暗暗的愧意。
桌上的吃食都是按着當日曼雲上山時丟在廚房的食材做的。
眼前的蕭泓親手做的。
周曼雲的眼眸閃了閃。沉默地低下了頭,專心地品嚐起了桌上的食物。
食物落入肚腹的實在感,也讓漫散天外的思緒結結實實地落到了實處。曼雲心下恍然一嘆,對面信誓旦旦說要娶她還肯俯下身爲她親手備着食物的蕭泓,已與前世的記憶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這算什麼?
活了兩輩子的老女人在不知不覺之中拐帶了對情事一知半解的少年,了卻前世裡那丁點兒不切實際的幻想,翻身作主大獲全勝?
輕嚼着嘴裡的一根青菜,未完全斷生的澀味充斥着口腔,周曼雲的嘴角翹起了一絲自嘲。
“我的廚藝很糟糕是嗎?”,蕭泓低聲問着。極顯真誠。
“沒有,只是太涼了。”
“周曼雲!我又不曉得你穿個衣梳個頭就要那麼長時間!”,很顯然,極力剋制的少年還沒學會繃住在女孩子面前應有的小意溫存。
“你不曉得的事還很多!”,被反駁指責的曼雲索性放下筷子。認真問道:“你說你家長兄二十天後會到霍城是嗎?”
“只是大約。我按着與他分開的時間約摸估計應該如此。”
“上元節時。我想去看看柚溪清源寺的江流法會。一起去,好嗎?”,周曼雲猶豫了許久,才轉側頭輕聲問道。
人世情愛,並不都是擺在面前就可以大快朵頤享用的饕餮大餐。有時,要想填飽了心中涌動的慾望,還得有拼死吃河豚的決心。
他們不可能就在這霍城的雁凌峰上獨處二十天,這裡離着自家太近,若是被抓包,說不得真的會被恨女早嫁的孃親打發了嫁他。
而周曼雲很需要一段時間。讓眼前的男人更看清些自己,也讓自己的腦子更清醒些。說實在,她認爲二十天都也太短太促。
“蕭泓!只有我們倆個一起走走,在路上你好好地再看一看想一想,我周曼雲到底是不是你真正想娶的那個人。如果不是,你正好能趕得及攔住你家長兄到周家,我們就在一切錯誤還沒有正式開始前喊停,也許未來的遺憾就少了很多……”
“周曼雲!”,耳朵裡一灌進這樣的實話實說,蕭泓立即覺得難以接受。
“試試好嗎?試着瞭解下對方的真實想法和心情,如果真的排斥,我們好聚好散,從此相忘江湖,各得其所。”,周曼雲乾脆地抓上了蕭泓的手,極力地壓着他的反彈。
不同於腦袋一懵就隨波逐流亂來的前世,即便現在的曼雲很感念着眼前少年的一片深情,但也不想就此將身心輕付。
因緣事明明白白地撕扯開,固然會短痛傷人,但卻比在未來歲月讓雙方都陷在銷魂蝕骨的疼痛中要好得多。
一段只專屬於自己且能長久的感情,得之幸,不得命!
決意勇敢一試的曼雲,自覺已做好了男人無法接受而轉身離去的所有準備。
蕭泓緊盯着正緊緊扣着他雙腕的一雙素手半響兒,待胸中洶涌的憤意一點一點消退,才緩緩開口應道:“好!我陪你去趟清源寺。不過,離開霍城時,我要託人到昇平號給大哥留個信。你需要跟家裡講嗎?”
鬆了口氣的曼雲放開了抓着蕭泓的手,搖了搖頭道:“就讓他們當我在山上好了!”
掩耳盜鈴!本想斥出聲的蕭泓快速想到了跟曼雲單獨出遊的好處,索性嘴一閉,將他上山前得了消息的過程隱了。
她說要在這二十天裡決定要不要分開,那他就順她的意跟她走,竭盡全力讓她再也離不開他就好了。心中另起盤算的蕭泓,突然一下子對只有兩個人的出遊充滿了期待。
一輛向鄉間農人賃來的舊馬車晃晃悠悠地行在山路上,趕車的蕭泓見曼雲鑽出車簾坐在了他身邊,暖香撲鼻。不免讓他開始遺憾託了農家送到昇平號的信寫錯了內容。
“周曼雲!要不我乾脆轉回頭讓高掌櫃使人北上,勸大哥走得再慢些好不好?”
“當年不僅是景國公拒了你的提親之請,阿爺也提醒我要離你遠點。他跟我講說,蕭周兩家素有舊怨,而起因卻是在武宗朝的帝后之爭……”。坐在蕭泓身側的男裝少女姿容妍麗,但檀口一張,說出來的話卻是大煞風景。
蕭泓輕皺了下眉頭,還是勉強捧場應道:“武宗帝后?那後就是我姑祖母孝慈仁皇后了。”
“沒錯。蕭家自是後黨,而我阿爺周顯卻是得了武宗青眼的帝黨,針鋒相對自然是避不可免的。”
“我可從沒聽父親和兄長講過曾祖父曾在那時弄出個什麼後黨……周曼雲!這些陳年舊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怎麼會沒關係!”,曼雲忍不住斜了抱怨的少年一眼,輕聲嘆道:“人生在世,枝枝蔓蔓,本就不可能撇開家族親朋無牽無礙地獨活。更何況。婚姻事是結兩姓好,不瞭解兩家曾經糾結過的問題,以後翻起來就都是罪責。”
聽得涉及婚事,蕭泓不再言語,只且聽着曼雲嘮叨。
少女的嗓音清柔綿軟。忽略了舊聞內情的冷冽。卻也象是輕撓着耳根的羽毛。遇了山路窪處,馬車刻意使壞顛了幾下,看着曼雲中斷了略帶怨苦的傾述,低呼着抓住了自己的衣襟,蕭泓更是心情大好……
陳年舊事已如過眼煙雲,再怎麼驚心動魄,又如何比得上伊人在旁,持繮在手,可以自主決定去路的當下?
馬車載着正碰撞着不同想法的少男少女一路向北而行……
而不過兩日,被他們拋在身後的霍城溪南小周府裡。也有遠來客正與耕心堂中周老太爺談着要立時抹掉的舊日恩怨。
蕭泓估算着要二十來日後才能到霍城的景國公世子蕭澤,赫然就坐在周老太爺的病榻前。
蕭澤笑語殷殷,溫顏勸慰道:“周老大人!逝者已矣,往事不論,蕭家即有心娶了令孫女爲媳,就必不會再計較着那些舊事。若得兩個小的能遂心如願就再好不過了。”
披衣靠在牀頭的周老太爺很是寬慰地點了點頭。
見老太爺點頭,蕭澤開懷一笑,更是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齒,“即如此,周老太爺,在下就託大代着六弟求聘令孫女了。早幾年前,家父就已將六弟蕭泓的庚帖送來江南,您這兒應當也有合過他倆的姻緣了吧?”
“嗯,合過的,上上吉兆。”,周顯摸索着從枕邊取出了小木匣,將當年蕭睿舊信中附帶的蕭泓庚帖拿出,又另從個紅封中摸出了曼雲的。
早在蕭泓第一次求婚之時,蕭睿寫信將兒子臭罵一通,但轉回頭,卻是向周老太爺求了親。
蕭睿給周老太爺的信中,只說是若是待得兒子成年後想娶周曼雲的初心不變,他就自會正式地向周家提親,在他家兒做決定之前,周家六女的婚事不許早定。
景國公蕭睿這種近似無賴的行徑霸道,但蕭泓是如何受父之寵可見一斑。
周顯的手顫抖着將兩張庚帖合在一起,要往蕭澤手上放時,又不免帶了些猶豫。關於蕭泓的出生情形,他剛纔也有細問過蕭澤,但得到的答案還是雲裡霧裡。
周老太爺心中暗苦,象蕭泓這樣的男孩,若不是孫女曼雲喜歡,他是根本不想納入孫婿候選的。
蕭澤似毫未察覺,仍堆着一臉笑,主動將兩張庚帖及霍城五通觀的批語拿在手上,仔細地詳看了起來。
“老太爺!論起蕭周兩家動意議親也已拖了多年了,我們這邊算着後日的日子就不錯,我會讓馬護衛代行下小定。畢竟當今看蕭家還是看得極緊的,也就只能先委屈了令孫女。在下保證待將週六小姐迎回雲州拜堂,她該有的蕭家嫡媳尊榮半分不減。”
曼雲的下聘事明面上將以馬護衛爲其內侄求親而行,蕭澤並不出面。蕭周聯姻不宜張揚,其中的道理周顯能理解,也就應聲許了。
“待等三月十八,由小六親迎了令孫女跟我們一道回雲州。您看可好?”
“三月十八?這也太急了些了吧?”,周顯力圖保持平靜的臉上終顯出了一絲驚愕。
“老太爺!這日子應該不算急了,我們要拖着,那倆小的不就急壞了。”,蕭澤笑着,籠着袖子裡的一封書信輕斜着向外露了個小角。
在江北與弟弟分開,蕭澤嘴裡說着由蕭泓先把自個兒的女人搞定,他帶人慢慢走着。但身爲長兄總歸對沒有任何獵豔經驗的小六不放心,一路加緊地偷偷追來,幾乎是和蕭泓前後腳進的霍城。
但要是沒蕭泓的留書打底,蕭澤也不會擅自登了周家的門。
蕭泓信中只說要陪周家女出門進香,可看在蕭澤眼裡自有解讀。
眼前肯讓他進門提親的老頭子應當也是一樣的!蕭澤敢賭在他對面的周顯也同樣得到相似的信息。結親事要講門當戶對知根知底,若沒看在兩個“私奔”男女的面上,兩家的舊怨哪能如此簡單地說放就放。
周顯輕輕地暗歎了口氣。正如蕭澤所想,前兩日,曼雲行色如常自挎着包袱跟着蕭泓離了雁凌峰的消息,他一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蕭澤立即掐住點派人上門約了求親日,周老太爺已要拖着病體直接出門去追孫女了。
“好吧!三月十八日。他們是先訂親再一道出遊而已!”,周顯盯着眼前一直帶着狐狸笑的蕭澤,索性一字一頓地將各自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定了性。
“對!”,蕭澤朗聲應道:“本就是未婚夫妻,也沒什麼好避忌的。”
成了未婚夫妻,需要避忌的事情才更多!
周顯淡淡地悶哼了一聲,懶得再與蕭澤計較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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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日將三更,7、12、19時。新春福利還是新春騷擾,表問我,我還是可耐的存稿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