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泓並未在皇宮門前久留,他將小皇帝與高恭等大臣甩給了韋元讓安置,自帶着紅梅等部將急衝衝闖進了剛纔有煙氣起的後宮。
空氣中漸濃的血腥氣和兵器磕碰的聲響不禁讓一路有力使不出的景朝軍隊精神爲之一振。
嘈雜聲喧的地方正是內官直指爲張太妃所居的寶儀宮。
先期進宮的景軍小隊正跟着一隊南陳士兵箭拔弩張地瞪目相對,氣氛緊張。一些象是剛被強行繳械的南陳士兵受了傷,正哼哼吱吱地倒在殿門的階梯下。但更多的血氣卻是從宮室中冒了出來的……
受了高恭指派從皇宮門前跟着蕭泓過來的一名南陳六品將官,急忙扯着嗓子喊了起來,“放下兵器,統統放下兵器!燕王殿下來了。”
宮院之中居然就這麼着不分敵我地嘩嘩啦跪倒了一片。
蕭泓忍着噁心,大聲斥問向了方纔在此領隊的盧鷂子。
“末將發現他們在宮中殺人,所以令部屬出手制止!”,盧鷂子帶着些惱色,咬牙相應。
景軍左營會做出了先行進城的決定,很關鍵的原因是蕭泓聽得他的信報,說是在城中街市遇到的神秘灰衣人最後是進了內宮的。也正因此,蕭泓點兵進城也遣了他做先鋒。
內宮是要搜檢的重中之重。但若有處理不慎之處,難免會引人詬病。
所以盧鷂子在帶隊提前偷摸進宮時,三令五申要求了屬下,不要妄動刀兵。
可是他們不動,卻有人動。一路還算順利地進到寶儀宮,結果就發現了對外敵不作抵抗的南陳士兵正在此地瘋狂地舉着屠刀。
聽了盧鷂子的解釋。蕭泓冰冷的目光轉到了前方跪趴在地上的兩個南陳將官和他們身後歪斜排列的士兵身上。
“寶儀宮是張妖妃住的地方!那妖女禍國殃民,害人無數!這兒也盡藏着些穢亂宮廷的東西,兄弟們只是激於義憤,纔在此清理的!”,有個大膽些的,終於還是梗着脖子嚷了出聲。
蕭泓不置可否地繞過了地上的人羣,浮光掠影地巡看了下幾間宮室裡橫七豎八的屍體。屍體中有着服飾整齊的太監、宮女。也有着穿着清涼甚或光不溜丟的男人,但並沒有發現宮妃裝扮的女人。
“張妃何在?”,再轉到院中,蕭泓再次冷聲相問。
“在……就在那兒!”,一隻顫抖的手指頭指向了蕭泓身後不遠,突兀而又雜亂堆在殿門旁的一個小石堆。
石堆下滲流的血水已然在陽光下枯涸成漿片,較之明晃晃的屍體確實無法引人注意。
盧鷂子輕聲一嘆,湊近說了他剛纔已問出的情形,蕭泓一雙英挺的劍眉不由地皺了起來。
早在景軍入宮前。張惜惜就已經死透了。
據說南陳士兵方闖至寶儀宮,就看見了張太妃娘娘,長髮散披光可鑑人,身上不着片縷,神情淡漠地靠坐在殿門口的廊柱下。
豔光懾人的絕世妖物,讓衆人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近。
士兵們象是中邪一樣不動。身上帶着浩然正氣的顧命大臣卻個個膽氣十足。只是身爲文人無有兵器,所以就有人在喝罵聲中俯身拾了宮院裡造景假山下鋪着的鵝卵石,狠狠地向着太妃娘娘砸了過去。
豔麗佳人的頭上立時多了個血洞。血流汩汩。被血糊了一臉的面孔不再美麗,也不再讓人害怕了。
緊接着,如雨的石頭子就跟着一呼百應地擲了出去……
呃的一聲,就站在一旁蹭聽的紅梅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雖說她一向對着從沒見過的張惜惜無有半好感,但聽得一個女人被活活地砸成肉泥,還是掩不住從心底翻起的厭惡。
“把南陳的士兵全部清出後宮,再將宮中各色人等進行甄別看押!”
“末將一直負責着陳宮防務!若是殿下信得過,某願效犬馬之勞。”,原本跪在地上的一個南陳將宮向前膝行兩步,眼帶諂媚地望向了正發佈命令的蕭泓。就差搖尾直說了可以幫着挑了幾個美人洗乾淨送上的承諾。
就是信不過!
蕭泓看都沒看地上的矮胖男人一眼,反倒轉向了紅梅,低聲吩咐道:“劉將軍。還請調了你的女部來幫着看押了宮中的妃嬪宮女,小心護好她們的安全。”
亡了國的後宮佳麗不僅會面臨了勝利者的吃拆,而且更容易成爲自家潰兵的泄憤對象。此前幽州的僞齊皇宮也一樣,蕭家軍守着軍令還未動,就有宮人盡被僞齊的宮衛糟踐了。而在這裡,張惜惜被砸死,她宮中的宮人也盡數被南陳兵滅了口,蕭泓又怎麼敢接受了南陳原宮衛將領投誠的自動請纓。
劉紅梅欣然領命離開去召集了本部。
軍中有女將也是極有好處的。蕭泓目送着紅梅的背影離開,已然陰了半天的英俊臉孔,難得地上翹了些嘴角。
重又轉向皇宮前廷的蕭泓重又鎖上了眉,與將官幕僚急召起商量了對策。
“高長德等人都推說玉璽一直由張惜惜親藏,他們並不知下落!”,雖已下軍令封宮封城許進不許出,但只要一想到那塊找不着的國璽,此前與南陳衆大臣聊了許久的韋元讓還是覺得頭疼欲裂。
妖妃屍骨無存,玉璽消失無蹤?而城中還有着些個死了才更省心的人……
蕭泓閉目沉思,不期然想起當日在太子東宮裡長兄蕭澤出箭射殺惠心的情形。欲加之罪,陽謀算之?
打算有樣學樣的蕭泓緩緩地睜開了眼,勾起了一抹寒涼的笑意,道:“南陳朝中有大臣私匿張妖妃與傳國玉璽,圖謀不軌。建陽城中全面戒嚴,有嫌疑的人家挨家挨戶的抄過去!”
“不是說張氏已死在寶儀宮中……”,有還沒轉過彎的質疑聲,被機靈些的同伴唔唔地堵在了嘴裡。
“人死了。屍體變成了一堆帶血的石頭?誰信?!”,蕭泓靠在椅背上帶諷相問,曲指叩響在案桌上似帶節律,提聲道:“依本王想來定是有不軌之人提前進宮趁亂接走張氏,藏了起來!”
“王爺英明!說不準被砸死的就是個替身。據說是第一個砸石頭的宋西屏就很可疑!一定是他先指鹿爲馬帶人砸死個婦人,然後再把玉璽還有美豔不可方物的妖孽都私藏了。”
“還有那個帶人闖宮的高恭也不是個好東西!某家看他長得極象小時候俺們村裡偷扒小寡婦的那個酸秀才!”
“扈大!你故里是在楚州,高大人可是出身和州清遠的書香世家!”
“世道亂了這麼些年!保不齊那貨就是俺村的壞胚殺了人冒名頂替的……”
議兵事漸漸地被幾個口無遮攔的莽將攪和得帶上了濃郁的香豔和一觸即發的火氣。
蕭泓不加制止地聽之任之。對他而言只要能控得住結果,將要負責抄家的將官們對南陳官員的不滿更強烈些也是好事。
待部下們吵了過癮,蕭泓才緩緩啓脣佈置分派了任務。
黃昏月又朦朦朧朧地掛在了天邊。
目送走明火執杖離開要去行了抄家事的衆將,蕭泓遠朓着寶儀宮的一角,冗自發起呆來。
按着寶儀宮裡的情形,蕭泓一眼就知那堆帶血泥的石子真的埋着他假說被人藏起來的張惜惜。更何況,當時爲求實證,他在差人扒開的石堆裡看過面目全非的殘屍,撿了幾根應當長至腰臀柔韌亮澤的黑髮。帶在身邊的紫晶也哀傷地衝着血肉狠唳了幾聲。
命運的兜轉遇合,無法言說。
當日在夏口如貓戲鼠拆了他與曼雲的惡毒女人,居然就這樣死在了南陳士卒亂砸石堆之下。又或許,她本就是清醒地坐在那兒等死的,等着人將赤條條生於人世的她,再赤條條地送走。宮厥深深幾許。沒有了帝王護持的一代寵妃,不得好死本就是命定的結局。
蕭泓並未覺喜,反倒心中匝上了一絲無法言說的悲涼……
“殿下!您不怕在建陽查抄城中已降高官將得罪了江南士林嗎?”。一把低沉的嗓音響在了蕭泓的身後。
蕭泓轉頭對着向自己走來的韋元讓恭敬地施了一禮,接着才輕輕地吐了兩個字,“不怕!”
韋元讓正式的官職是東宮長史。職位不算顯貴,但卻得長兄蕭澤的信重。明眼人也都曉得,他是太子宮中特意壓着爲將來做準備的儲相人選之一。
“天下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韋元讓拽了句文,似帶遺憾地搖了搖頭。
“逆取順守,文武兼重的道理,明允懂得。”。蕭泓淡淡地笑道:“但是,韋先生認爲現下建陽城中的這幫子南陳官員能代表江南士林嗎?”
景軍左營搭了雲錦帆的船一路南下,也並非一帆順。雖說霍城周家是蕭泓的妻族。但是景軍過境談判依舊嚴苛,不得擾境傷民的條件答應了一大籮,更別提了新柳、義慶、寶山等地行來的艱難。挑頭兒出難題的盡都是一幫子刺頭的文人。
而蕭淵的右營更是磨得辛苦,很是讓北地來的景軍見識了南人也不好欺負的硬。
可是建陽城卻讓人格外失望。
“建陽是陳朝祖地。抗擊北胡的陳朝太祖正是由這兒起步集了義軍北上的。建陽百姓根骨不弱,可怎奈何帶領他們的只是一羣貪生怕死的豬玀!”,蕭泓看着眼前持重的老先生,低聲道:“泰業帝南行之時本就在洛京棄了些有識的,夏口宮變又殺了些個有膽的……最識時務最喜屈膝也逃跑得最快的就都到南陳當了高官。”
“燕王殿下對他們很看不上,所以纔會故意尋了藉口清理?”
“韋先生不也想收拾下他們?否則,剛纔議事之時不會坐在一旁只數鬍子不說話!”,蕭泓擡頭一笑,促狹地衝着韋元讓擠了擠眼。
原本想語重心長教育下毛糙小輩的老先生一下子驚愕地呆住了,緊接着,無奈搖頭髮出了幾聲略帶尷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