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指尖馨香淡淡,柔而無力,卻重若磐石一般碾壓着如蟲蟻一樣的生命。
一道道目光順着張惜惜的指點,落在依舊保持着端正踞姿的周曼雲身上,有些靈覺的還順道瞥了眼還在噴灑着紅色水霧的大水法。張太妃所說的“玩兒”聽到任何人的耳朵裡都不會覺得輕鬆愜意。
令人窒息的靜默之中,泰業帝笑着咬上了張惜惜的耳朵,含糊問道:“太妃養了這女子月餘,不是爲了送朕?”
“本來想是將她呈於御前的,可我現在膩煩她了,不想讓她近了陛下!”,張惜惜氣惱地咬着嘴脣,粉頰鼓起了圓圓的兩坨紅,一派少女無害似的怒意。雙手抱緊了泰業帝的手臂搖着,她的心中忐忑着此舉是否會引了皇帝對周曼雲的別樣興趣,閃爍着淚光的眼眸盡顯了乞憐之意。
泰業帝並沒有立時應了張惜惜的請求,反而更認真地打量了周曼雲的側臉,好一會兒,才興趣索然地向御座上一靠,揮手應道:“朕就依了太妃娘娘之意。”
在下首踞跪的女子,身不搖發不亂,沒有半點聽聞自己命運與待死刺客綁到一塊兒的慌張,一派出身良好又調教過規矩的淑女模樣。雖則容貌上佳,一身雪膚也引人遐想,但這樣無滋無味就算是下手打死估摸着也不會叫出聲來的女人,就象是認命的待宰羔羊,半點激不起泰業帝的興趣。
張惜惜的笑臉燦爛地放大,袖下籠的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泰業帝的手心,愛嬌地趴在他的耳邊說起了悄悄話。
泰業帝看了看周曼雲。笑不可支地點了點頭,屈起的手指刮上了張惜惜挺俏的鼻頭。
張惜惜嬌嗔連連,一邊笑躲着,一邊下着已得了天子恩准的連串命令。
大水法邊還殘留着性命的四個刺客被一齊押到了御座之前。或倒或跪地都離着周曼雲身側不過三尺。
“胡總管既然說這女人與刺客有關,本宮就將她算了他們一夥。”,張惜惜倨傲地擡起下巴,斜了坐在下首的劉後一眼,盡帶輕蔑,冷聲道:“當着陛下的面,總不會有人再說這女人和本宮有什麼牽連了吧?”
端坐椅上的呂正微閉着眼,一動不動,象是全然沒有感覺到身後蕭泓漸粗的氣息。只將腳上的厚底雲靴向側邊一磕。結結實地砸在年輕男人輕挪向前的小腿上。
蕭泓沉默地將頭壓得更低了些,看向了自己空空的腰際。夜進行宮,任何有可能指證了身份的原用隨身兵器一件未帶,而現在更是在入玉藻宮前卸下了所有利器。在現已防衛森嚴固若金湯的玉藻宮中,衝出去不過是更快地找死而已。 wWW •ttκǎ n •c ○
他的視線控不住地再擡起,帶着淡淡的哀傷粘在了周曼雲沉靜如水的臉上。
又是這種眼神!居高臨下的張惜惜眼中看得清楚,對着曼雲的笑容更顯了明媚,“不過,夏雲姬就這樣將你算作刺客,你心中必會不服。而且也會埋怨本宮面薄護不住人。”
“小女不敢!”,周曼雲輕聲應着。
不敢?敢於威脅弒君的女人有什麼不敢?如果就這樣讓她死了纔是便宜她了!
張惜惜的臉上滑過一絲獰色,施施然地站起身來,掩脣咯咯一笑,才柔聲言道:“夏雲姬,本宮念這一個月來你的陪伴之勞,且爲你擇門好親。這幾個刺客盡皆少年,你擇其一,本宮就免其罪。放你與他一齊逃跑。只要不再被逮到。自可去做了對小鴛鴦。”
周曼雲一直緊繃的身體,聞言不由放鬆。側轉目光看向了身邊被縛着的四名刺客。
“弒君之罪必夷九族,太妃娘娘怎可輕言放人!”,自打知了形勢不利之後。就一直修閉口禪的劉後揚聲質疑,一臉捍衛律法的果決。
“陛下已經許了的!”,張惜惜嬌聲應着,還特意回頭看了眼泰業帝,在皇帝陛下的點頭默認下更加地眉飛色舞,“何況本宮只是放他們離宮,劉寶英你自可繼續讓你叔叔和胡總管一起去抓他們呀!如果他們再被逮住,就再拉回來殺了不就得了!”
如貓戲鼠,不想一口吃了,自然就拿來欲擒故縱地玩一會兒。
立在一邊的胡進掂量了下四個殘留刺客的身手。只留一個傷者再逼其帶上個純是拖累的後宮美人,不過也是手到擒來之事,又何必於此拂了皇帝陛下的興致。
胡進思量明白,立即衝着劉後擠了個眼兒,眼尾示意的瞟向了呂正的身後。
裹在一襲黑色之中的蕭泓微微閉了下眼。乍聽自己的女人被人當貨物一樣許出去,心中難免微酸,但這也不乏是曼雲的一個逃生機會,他明白曼雲並不象表象那樣孱弱,若得脫,藏身於暗的能力還是盡有的。
只是張惜惜的這個“玩耍”的法子還是透着股子詭異。
剛纔一直未留意了那四個刺客的蕭泓,重將審視的目光悄悄地瞥了過去。
跳過一個正怒目噴火的黑皮少年,蕭泓的雙眸正正好跟周曼雲的美目一起膠粘在了個麥肌的俊秀青年臉上。被縛綁的這名刺客閉着眼,緊抿着脣,仿若全閉了五識,根本就沒意識到有對小兒女以他爲了中心悄自交流。
蕭泓擡起臉定定地望向了曼雲,眸中帶疑。
周曼雲迅速地別過頭,重又盯上了自己的膝蓋。
這就對了!劉後想起了昨晚接到的宮外消息,嘴角掛起了一絲冷笑。皇帝最寵張惜惜是實,但是最恨的卻是姓蕭的,若做實蕭張有所勾連,又會是怎麼樣的結果?如果叔父時報信時暗說的那些兒女情事不假,而眼前的夏雲姬也正是周家女,那麼即便沒有人證。她也能求到個情證。
拿定主意的劉後擡起皓腕,溫敦可親地向着呂正身後招了招手,道:“張太妃慈心仁厚,本宮倒也想湊了熱鬧。呂公公身邊的青龍暗衛。就是那個什麼心宿大辰的,你也出來!既然剛纔胡總管冤了你,本宮覺得該給你個得了佳人的機會作爲補償!”。
一道黑色的身影聽到皇后欽點的諭旨,緩緩地轉過呂公公的椅背,安靜地單膝跪在了周曼雲的身邊。
呂正目光冷肅地盯緊了蕭泓還有他身邊那個女子的背影,一口翻騰的血氣又一次地頂上了喉頭,他攥緊了暴起青筋的老手,兩道白眉輕聳了下,眼中的殺意漸斂成淵。不露半點,反倒靠上了椅背,象是要靜待了幾個該死的女人折騰出的結果。
大不了就是個同生共死罷了!雖然無法說上句話,但是已緊緊地挨住了她的氣息,蕭泓蒙在面巾下的臉釋然一笑,嘴角隨着痂痕透了絲血痕,眼底也帶上了淡淡的欣慰。
臉側感覺到凝眸而來的目光,周曼雲心中大慟,按在裙邊的手猛然一緊。
已然跟着呂公公離開的蕭泓居然也被一併傳到了玉藻宮,這一點。她此前並沒想到。原本與張惜惜談好的條件,如若再改,是否會出了更多的變數?而如果此時讓銀子出來,一齊逃生的勝算又有幾何?
周曼雲的眸光落在御座下蹲守的紫晶身上,攸然變暗。現下,她根本沒有半點自信,如果斷然暴起刺君呂太監和紫晶會選擇袖手,何況御駕親審刺客的玉藻宮,裡三層外三層已如鐵桶一般。單單是宮牆殿頂的箭簇就足以將他們紮成了刺蝟。
傲然地冷哼一聲。張惜惜姿態優雅地坐下,重新擠靠在了皇帝身邊。全然無視着劉後暗裡的挑釁。雖說劉寶英平日所行無一合了她意,但是這一次,劉後的自作聰明倒正是張惜惜所要的。
後宮求存。能活下來的女子再傻再笨,最不缺的就是察顏觀色的能力,小兒女之間那點隱晦不明,在她們的眼中不過盡是透明。
“夏雲姬!你可要想好了,你要選誰?”,張惜惜嬌笑語催促,心中得意。周曼雲此前的所求,她記得很清,所以更明白無論周曼雲做何選擇,都會令自己陷入痛苦不堪的境地。
“我能看看你的臉嗎?”,周曼雲側挪了下身子,雙眼閃着瑩光對上了蕭泓。
黑色的面巾摘下,上上下下的人羣齊齊地倒吸了口冷氣。身量昂藏俊挺的男人,居然有着一副醜陋至極的臉孔。左臉頰的黑痂象是活的,向着右側紅腫的水泡不斷侵襲,驚怖非常。
終究還是施毒過量了。周曼雲悲慟地扭過頭去。
雖說知道是地方不對,不能達情,但是迅速扭頭的女子還是讓蕭泓眼底多了一層淡淡的鬱色。喉頭剛剛輕輕一動,他就立即發現自己的腿側滑過一絲冰涼,象被刺扎的痛感一瞬即逝。
原本趴在御座邊的紫晶直起身子圓睜起了雙眼,發現近來剛交上的玩伴銀子又突然沒了蹤影,重又懨懨地趴下了。
慢慢地伸着雙手重新裹紮着面巾,思忖着方纔異樣感覺的蕭泓緊盯着周曼雲移身來到刺客中的一舉一動,心一點一點地向着黑暗冰冷的深淵緩緩下沉。
“太妃娘娘!我就選他!”,周曼雲在一一看過了衆人之後,扶住中間麥肌青年的雙肩。
一雙緊閉的星眸打開,透着如狼樣的兇光狠狠地瞪上了周曼雲,英俊的年輕人毫不領情地別過了臉。
“小姑娘都愛俊俏的!”,御座上的張惜惜笑得前仰後合,柔軟的小拳頭還一下一下地捶在了天子身上。
被懷中佳人帶得也莫名開心起來的泰業帝,同樣大笑着扣住了張惜惜的後腦,吻上了豐潤的櫻脣。
脣齒帶芳的觸感,讓天子的促狹心燃燒更熾,緊摟着張惜惜大聲地下了聖旨,“夏雲姬!你們就要逃命沒法洞房了!不如你和你的新婚夫婿親一個,就帶他逃命去吧!”
太妃帝后,宮人侍衛,一牆之內足有數百道目光緊盯着,特別就在身邊不遠,還有着雙能把自己五臟六肺都焚盡的眸子。
周曼雲的身體不住地抖着,擡起的雙手扣住了淡紅的雙脣。
張惜惜的一雙玉臂環在了泰業帝的脖頸上,眉眼中盡帶着瞭然。就象下面的傻女人曾與她談過世間最愛一樣,她看得出這女人在此時的選擇非關情愛。在清晨,周曼雲威脅着要換走刺客之命之時,肯定沒有想到會在玉藻宮遇上自己真正喜歡的那一個。
妄想傷害她一生所依的男人,得了痛失所愛的下場纔是真正的報應!張惜惜翹起嘴角,催促道:“夏雲姬,你自選的這個男人,你不喜歡嗎?如果不喜歡,本宮就砍……”
藕粉色的衣袂輕拂而起,周曼雲撲身而上摟住了眼前男人的雙肩,在他的耳邊輕聲道:“小羽哥,雲兒一定要帶你走!”
男人錯愕地瞪大了眼睛,薄薄的雙脣方纔一顫,緊接着就感到兩瓣溫熱的柔軟帶着微溼緊貼而上。
帝妃的撫掌大笑聲中,靜踞在一旁的蕭泓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求你!不管捨棄了什麼,先和我一起走!”,一待宮衛上前解開了徐羽身上的縛繩,周曼雲就扣住了他的手腕低聲哀求。
放棄的是什麼?被曼雲強撐而起的徐羽回頭看了眼地下還正倒着的同伴,兩道淚珠滑下了臉頰,狠一咬牙,寬大的手掌反握住了曼雲寒涼如冰的小手。
兩道身影相互依靠着踉踉蹌蹌地向着玉藻宮門外快速衝去,迭香樓前漏壺計時,說是待三刻後搜檢的追兵會躡蹤尋來,可是他們沒法將信任放在了那些個瘋子樣的貴人身上。
“話說身爲陛下暗衛品階不低,可是女人寧死也只挑了長得俊的,不肯跟着你謀條活路……象你這樣醜人,活在世上有何意義……陛下,現在已少了一個刺客,不如讓這個醜八怪替上砍了,看看他的血弄到水法裡會是什麼怪樣子……”
身後隨風而來的飄渺聲響,如雷轟一般震着曼雲的耳鼓。
天落雨,雨點如漣,彷彿無論怎麼躲怎麼藏,都有股子迭香樓前瀰漫的血腥氣。
她不敢駐足,不敢回頭,只一味緊緊地抓緊了徐羽的手,向前,一直向前。
曲折彎轉的四十四橋外,沱江一線橫亙在眼前,周曼雲側過臉看了徐羽一眼,蒼涼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