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盆金盞玉臺的水仙花,被周曼雲直愣愣指責的杜氏氣定神閒地下着剪子,儼然一副大師模樣。
待等一盆花被裁弄成了慘不忍睹的模樣,杜氏才擡臉對上還在盯着她的女兒,輕聲取笑道:“周曼雲!我還當你衝回來要尋死覓活地再接着嚷嚷寧死不嫁呢!”
“娘!”,曼雲的臉微微染上了紅暈,杜氏的調侃太過明顯,而被嗆着的她卻是沒法子矯情地說出個不嫁了。
“肯嫁就好!”,杜氏將剪子遞給了身邊的丫鬟,招喚着青纓將她親手伺弄的盆花供到樓上曼雲閨房臨窗的案上去,豔色依舊的臉上浮着顯而易見的歡喜。
“娘,你是大方賣女!你讓人給他通風報信去夜襲,若是女兒所遇非人,吃虧上當,豈不冤枉!”,曼雲扯住了杜氏的袖子嬌聲嗔着。
“你有吃虧嗎?”,杜氏上下打量了將頭搖得象撥浪鼓樣兒的曼雲,冷聲哼道:“就那個二尺五,他動你?我敢打了保票,若不是你先襲了他,那傻子是連你半根手指也不敢動的。”
女兒的心思再怎麼飄忽不定,杜氏還是能找着些規律。何況,徐訥在離開霍城前,也曾交待過她要多留意着蕭家少年,最開始受周顯所託相看高維的徐訥在很早之間就暗地將觀察的目標換了人。
蕭泓與曼雲之間近年的那種刻意距離的狀態,不但昇平號與順意船行的大老粗們個個看得明白。就連內宅裡的杜氏近年間也已直接稱了蕭泓“二尺五”,在私下裡跟身邊的體己人打趣。
前段時間,不過是曼雲賣力蹦躂着,做孃的在一旁冷眼看戲。別人家的女兒是唯恐行差踏錯。要時時地拉了一把,可自家的閨女,是氣得杜氏不得不在背後下腳,一個狠心就踢出門去。
不獨讓邢老四在霍城通知着蕭泓,甚至在蕭泓北歸時,杜氏就使人追着交待了可以通過順意船行沿線各點收着霍城裡曼雲的消息。
雖說取笑着二尺五的憨笨,但也正是這點,讓杜氏對準女婿反更認可,她自是希望女兒能被愛之,敬之。
聽着杜氏講了些因由。意識到自己原本認爲的抗拒居然早早地變成了綵衣娛親。曼雲臉上的羞意不由地更濃了。
“笨丫頭!也虧得你轉過彎來。要不看得人急死。喜或不喜,明明簡單的事非要擰巴着。當初你年紀小小說是不喜歡高維,就自會上躥下跳地四處給人上眼藥。可對蕭泓,幾年下來,你再對他兇着冷着,可又何曾在什麼人面前說過他半個不好?”
與曼雲並肩擠在牀頭,杜氏撫着女兒柔軟的頭髮輕聲絮叨道:“若真要嫁作了人夫,可不敢再象從前一般左着性子鑽牛角尖。你與他婚前即已瞭解着各自的性子,婚後也是一樣要坦誠以待,不能一味只想着自個兒,將好好的緣份糟踐了……”
“娘!”,聽到杜氏之言。原本就心中有事的曼雲直起身子,正色言道:“娘,女兒實在覺得三月的婚期太急,想推個一兩年,你說我是不是也要先跟他講了清楚。”
“人家恨嫁,你怕嫁?”,杜氏笑着問道。
“雲兒只是覺着現下時勢一團亂棋,就這麼撇下家裡,跟着去了北邊,實在是放不心。”
“時勢?”,杜氏撲嗤一下樂出了聲,道:“就這麼一直亂下去,還越來越亂你就一直撐着不嫁了。”
“娘!”,曼雲大急,搖上了杜氏的手臂。
“你當你誰呀,周曼雲?見天配藥研方把事兒都撂給紅梅她們做的主兒,在這兒裝什麼蒜呢!你倒是才過十五,娘再留你吃兩年閒飯沒有問題,女婿那邊等個一兩年就多大了?不早點看牢,小心被旁的狐媚子給叼走了!”
“叼走就叼走,我稀罕他……”
雖然嘴裡一直強着,但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曼雲還是慎之又慎地對鏡理妝,青纓等人尋來的衣裳也試了十來件,纔將將地把自個兒拾掇清楚。
惹得在一旁叉手看着的杜氏,抿嘴直樂。雖說不太贊同女兒的想法,但杜氏在審定女兒妝容之後,還是輕聲囑咐道:“與老太爺請過安後,去那邊見蕭家大哥你還是別直接提着改期之事,跟蕭泓先商量着。”
曼雲鄭重地點了點頭。
在耕心堂見過周老太爺,撐在病榻上的周顯自然又一番與杜氏相類的囑咐,還再三審了曼雲的裝束,喚了老僕開箱取了塊通透玉壁塞給孫女,才放了人走。醜媳婦總要見公婆,雖說孫女不醜,見的也只是大伯子,但周顯還是希望這次拜見能讓蕭澤對曼雲多一些好感。
若不是顧着蕭泓,纔不要這樣與禮不合地去見他家大哥!彆彆扭扭地坐上了馬車,周曼雲口鼻觀心,暗自腹誹,掩飾着潛藏的一絲忐忑。
前世與蕭澤接觸不多,但僅有的幾次都是嚇人的,這位在景朝立時追封的惠和太子在前世周曼雲的印象裡,強勢非常,管蕭泓管得格外嚴厲。
馬車轉過街角,曼雲的手腕突然一涼,久未出現的銀子突然又悄然示警。
曼雲心中暗嗔着當日無所作爲的蠱蛇,一隻素手悄悄地將車窗上的簾子拔了個小角,緊接着暗啐一口,將簾子摔了。
街邊上正有兩人並肩立着,談笑風生,其中一個被邊上的胖子一襯更顯得丰神俊逸的年輕人正是高維。
“銀子是又聞到了情髓的味道了?”,曼雲默問着又遁形的銀子,心下暗悔。情髓之毒的消散期太過長久,若是銀子一直都有着反映,總提示着噁心人的存在,實在讓人心煩。
“好在那人也不會再與周家有干係了!”
昨晚與杜氏母女兩個擠了一牀,親熱地說了半宿閒話,自然也提起了家中近日的大事。高家母子又上門來向曼音求親就是其中一件。
只是按杜氏的說法,高家的主意纔到閔氏那兒就被攔了,那母子倆個估計也是顧及着面子,在拜見老太爺時根本就沒提了這事。周顯也就直當了不知,當着來霍城遊玩的親戚招待着。
高夫人黃氏除了在高氏的相陪下拜過城內外的幾個佛寺道觀,就只在家裡閒着。而高維也似乎沒把親事放在心上,鎮日除了出門訪着傳芳書院的舊時同窗,就是在周家找了周柏聊天逗鳥,象是但憑天意地等着新柳霍家那邊推拒了婚事,再做打算。
二伯那個攪事精與高維臭氣相投着,不是什麼好事!一道閃念從曼雲腦海裡劃過,讓她皺起了眉頭。
但爲五姐曼音婚事的操心只隨着車輪轉了幾轉,待馬車停穩,蕭泓就含笑着一手掀了車簾,另隻手伸來要扶,剛被他指尖碰到的曼雲立時就將自家姐姐的事丟到了腦後。
只隔了一天,驚覺自個兒已被定下要做了蕭家婦,只要想想,曼雲就紅透了臉。她側身避開了蕭泓,將手搭在了跟車而來的紅梅臂上。
行了不過兩步,唯恐蕭泓會覺得心裡受傷的曼雲在嘴裡象是自語一樣地喃道:“今天的衣裙好麻煩的,不敢走快……”
蕭泓側身對她點了點頭,眼中的笑意更是將將要流溢而出。曼雲剛纔的不給面子,他半點不介意,不同於慣常出門時的男裝打扮,今個兒的曼雲顯是精心打扮過的,錦帶束腰壓佩,繡鞋綴珠,裙邊墜寶,透着股子世家之女的端莊秀麗。
“還是平日裡的樣子好!”,蕭泓也同樣目不斜視地重視前方後,才悄語地回了一句。但心中暈開的蜜意更濃,曼雲的正裝出行是爲了拜見他的長兄,而且是以着他蕭某人未婚妻子的身份。
昨日回城後,同樣驚覺自己變了身份的蕭泓現在跟在曼雲的身側,直覺着腳下踩的長廊盡頭隱象了婚禮的喜堂。
只可惜,走到盡處,無賓無客,只有一個坐在堂中嚴肅地繃着臉孔的蕭澤。
二十五歲的蕭澤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紀,氣宇軒昂,面容俊朗,但因刻意板臉教訓着周曼雲,顯得很是嚴肅凜然。
被賜坐一旁的曼雲靜靜聽着,一臉恭敬,老老實實。
能有座聽訓,她就能壓住脾氣聽着蕭澤一大串繞來繞去不過是要她委屈自個兒,任勞任怨,以最大的努力讓蕭泓日子過到最好的要求。
對比着前世蕭澤毫不加掩飾的鄙夷,這樣的訓示,曼雲受得。況且,只要心底想到當初照顧過的慶陽郡主,再看着隔世還活着的蕭澤,曼雲看在那小姑娘的面上,也不會跟她的老爹多做計較。
同是喝了苦玄草得以活命的慶陽郡主當年也同樣是五歲失父,那現下的她是出生了還是在她孃親的肚子裡……
蕭澤的訓話左耳進右耳出,籠袖掰指掐算着他家女兒年紀的曼雲自得其樂,隻立在一旁盯着老哥嘴的蕭泓幾次欲言又止,一副保持警惕隨時要衝上前護住佳 人的架式。
人說女大不中留,家裡這一個卻是不長進地直要往人家女家掛着。從始自終,一直用餘光瞥着弟弟的蕭澤,心中長嘆一口氣,手上的茶盞重重地往桌上一磕,揚聲道:“週六小姐,我話也就說到這了!你……你也別急着告退了,我家小六還有話跟你講着。”
看剛纔自己一示意,就立時起身行禮告辭的周曼雲的一臉淡定,再看看自家弟弟撓心撓肺的架式,蕭澤冷哼一聲,拂袖自去,眼不見心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