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那位城門當衆殺人的兇手所賜,泰業三年的重陽節,整個霍城過得都有些憋悶,溪南小周府也不例外。
雖然城裡人都曉得那位不知躲在城中何處的兇手不會對着普通人下手,但謹慎的人家還是盡力約束了自家的孩子不讓出門,怕那些還在城裡城外搜人的販人商隊平白地找麻煩。按着商隊緝兇的口徑,殺人的是個身高約五尺左右的北地少年。
這個說法很是讓周家的一堆兒少年興奮不已,雖然只有周慎曾正式拜師學武,但不妨礙他們對可能差不多大就殺了人的少年有着一種莫名的好奇。
耕心堂的課程剛散,周家的兄弟們就又重新投身了了持續了小半個月的的熱議中。
“大約也就你們這般高!若是你們到街上,估摸着就要被那些清遠人揪住細看了……”,周恪的手在空中劃了個半圈,正好把自個兒的胞弟周惕、四房的長子周忻,還有近日已正式在周家就讀的高維劃了進來。
這三個男孩正好就都在了這個高度上下。
高維的臉一下紅了起來,嘶啞地辯解道:“那些販奴的並不是清遠人。”
原本清如泉徹的聲音,這會兒象是銼着木質桌面的鈍刀,難聽非常。
十六歲的周忱聽着,不禁地翹起嘴角樂了。最近周忱正在變嗓,正覺得自個兒出音難聽,卻不想多出了個吃錯了東西的高維來作伴,倒也安適。
一直安靜坐在角落裡的曼雲起身,提起了擱在角桌的一隻茶壺,貼心地給每一個哥哥都倒了一杯藥茶。
一盞茶同樣溫柔地遞到了高維的眼前,淡黃色的茶湯表面,還飄着一瓣纖細的菊蕊。
“謝謝六妹妹!”,高維慌忙道謝從曼雲手中接下。茶湯擱在嘴邊,看着已轉向周慎的曼雲,猶豫不決。
“雲兒妹妹!大夫說表哥不能喝菊茶的!”,周慎心有不忍地伸了援手。
高維如釋重負地擱下了杯子,衝着一臉驚訝的曼雲,尷尬一笑。
實話實說,人會死?曼雲暗自不屑地一嗤,高維這樣毫不推拒的君子之風,她早就瞭然於胸,何況近幾日高維的輕微中毒症狀本就是她的手筆。
菊花本就有毒。葉梗生吃或是長期直接以觸及肌膚,會引起腫痛難耐的不適症狀。
所以家中姐妹一起下廚做的重陽糕分諸各兄弟時,曼雲特特給高維送了一份加了碾碎菊花生葉粉的。高維現住在修裕堂的東院裡。曼雲一點也不擔心,會誤中副車傷了周慎。爲求保險,曼雲還特特應景兒給家中的兄弟姐妹都送了盆菊,以作案頭清供,只是在高維那兩盆上多塗了一層誘劑。
這兩日。高維咽喉腫痛得厲害,看過大夫,說是初來霍城水土不服,兼之對菊製品排斥。
但他只暗地裡撤了擺了房裡的菊,卻一直忍不跟曼雲直說,曼雲也就樂得每天貼心地在耕心堂準備了一色兒的菊花糕、菊花茶。
曼雲不覺得自己的行徑幼稚。她也不過是在爲現在眼角還一片青的周慎討個公平。
被二伯孃帶大的周慎有些老實得過了頭,就跟前世的周曼雲一樣。在高維的慫恿下,被二伯毒打一頓。還懵懵懂懂地對自家表兄崇拜至極,無怨無尤地處處維護。
只可惜也只能這樣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曼雲遺憾地看着重又熱鬧聊開的幾個男孩,長吐了口鬱氣。她明白,現在的高維還是個沒長開的孩子。跟前世裡那個負她的是一人又非一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當她真的這樣下手摺磨渾事不知的高維時,還真覺得有些暢快。
“俠以武犯禁,不管死者是否無辜,這樣殺人總歸是不對的。”,幾個少年的爭論漸漸地分成了兩邊,漸顯出了些淡淡的煙火氣。
“可那些販奴商人當真可惡。據說在城門死的那個商人與他的同伴來霍城,是要將收羅的一批北地少年送到城西的幽竹館的……那人即知道了,肯定是要殺他的。”,周忱梗着粗嘎嘎的嗓子強力辯着。
“哥,幽竹館是什麼地方?”,堂上年紀最小的周懷搖着哥哥周忻的手,大聲問道。
“幽竹館就是個養小……”,周忱認真的回答,被高維伸出的手捂在了嘴裡。
高維壓低了聲提示道:“六妹妹有在呢!”
周忱看着曼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
曼雲冷冷地斜了高維一眼,從容道:“斷袖分桃,古風已久,就跟青樓一樣,幽竹館也是做皮肉生意,只不過裡面養的都是少年。”
小倌孌童,自家那位生冷不忌的二伯也是下得了嘴的,只是這裡的幾個少年包括他的親生子,都不知道罷了。
“六妹妹從來都沒被當普通閨閣女兒養過……”,紅了臉的周慎小聲地靠在自家滿臉震驚的表哥耳邊說明着。
能把這位嚇跑了纔好。曼雲閒閒地靠在椅上,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道:“也別什麼俠不俠的,我覺得殺人的肯定是心理壓抑成魔,刻意地殺人泄憤罷了。而且殺了數人還不離開霍城,應當是還另有目標。要不是順利殺了最終想殺的目標離開,要不就是索性通殺一圈,除了販奴的連無辜的清遠人也要殺掉!”
高維的肩頭立時被幾隻手掌一起同情地拍了又拍,周家兄弟忍着笑,只等着自家妹妹繼續奚落。
“那六妹妹且說說,已過了半月,還沒被找到的兇手會躲在哪兒?”,高維暗掩了眼中閃動的光芒,輕聲問道。他突然覺得侃侃而談的曼雲比起記憶中嬌嬌憨憨的樣子更好,青梅竹馬的玩伴可愛就好,但如果是未來的妻子,他真心希望是能與之能有共鳴共和的,象是家中那個只好繡工的小妹,他能寵着,但也生覺無趣。
“要我是兇手。肯定不會躲在那些客棧酒樓。才十來歲的年紀……混在城裡的大戶人家是最好的,緝兇的兵丁和商販就算懷疑,也沒膽子上門挨人查。若是有着空院落住着,順了衣服,吃食,混着多久也是成的……”
周曼雲在自個兒懶洋洋的講述中漸漸地直起了腰板,她突然地記起前世大約也是兇案後,溪南小周府發現遭賊丟失些財物。二伯孃高氏曾攬着她啜泣,痛心地說,她未看管好曼雲生母留下的遺物。讓賊撬了箱子。
周家的幾個兄弟也面面相覷。
周忻突然地彈了起來,道:“要按這樣說,霍城最能藏人的就是大小周府。”
午後的小周府。突然地興奮起來。在一羣少年的嚷嚷聲中,各院各房開始了莫名其妙的清查。
回到五房的潁院,周曼雲拖着步子爬上了自己的小繡樓,兩眼發呆。
她喊過,就算那人躲在院子裡也不要打草驚蛇。可除了周恪、高維等兩三個冷靜些的。其餘熱血上頭急想抓着兇手的正義派與想掩護犯人逃走的枉法派,都陷入了一樣的狂熱中。
“希望那人是呆在溪北大周府了!”
攥着寶花金線的蜜餞盒子打開,曼雲先招呼着幾個丫鬟吃了些自制的蜜漬果,接着吩咐青纓,讓她開箱取了幾塊黃色的香餅還有香爐子。
淡黃色的煙霧從微張的鶴嘴噴出,密密地灑在了四周窗格之上。曼雲着意指點着四個大丫鬟在一些重點位置多噴了幾個來回。
丫鬟們低頭做事不敢多問,只暗自相互遞着眼神表達着納悶,雲姐兒說是要防着蟲蟻進門的藉口顯得有些牽強。
到了掌燈時分。呆在樓裡的曼雲就陸續地從充了耳報神的紅梅那兒得來了一串兒的消息。
各房各院沒見丟什麼貴重東西,只是住修裕堂裡的周忻還有周惕身邊的一個硯喜的書童各丟了兩件舊衣裳。因爲周夫人被周顯送到了鄉下,重新改過的修裕堂因離着耕心堂近,也被劃到了前院部分,做了男孩們集體居住的所在。
有說應該是不小心丟了。也有人認爲是被兇手順走的。
孩子們的掙騰被報到了周顯那兒,遭到了老頭子一句“無事生非”的呵斥。
阿爺怕是也想到那人可能曾經或還潛在園內。只是不敢輕易刺激了殺人者。
“也許還真是人沒殺夠,沒到走的時候,估計等要走了纔會撬箱偷物。”
曼雲待青纓吹熄了燭走出房門,又偷偷下地躡手躡腳在房裡走了一圈,扒在窗口向四下看了看。
從樓上看着,杜氏的房裡也早已熄了燈火。曼雲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心,孃親的房裡,她也帶着人去薰過香,雖然這一世娘在不存在什麼遺物之說,但一想到會莫名被賊偷了,實在讓人氣憤不已。
“前世的小賊和殺人的兇手是一人嗎?那會兒,他又偷了什麼……”,曼雲輾轉反側地在牀上打了幾個滾,直到過了二更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黑漆潑過的夜空,被陰雲遮着,不見半點星子。
一道精痩的身影從周家止止齋的四樓窗口翻出,幾個騰挪坐到了樓頂,居高臨下地將整個周府收於眼底。止止齋在周府偏東南角的方向,是座四層的藏書樓,因爲周顯有令,平日裡很少有人到這兒吵鬧。
周家也只才呆了兩三天,許多地方還未摸清,但不知爲何從午後開始就有人不停地來回走動,怕是有人發現或是意識到了不妥。
呆坐在樓頂上的黑影望着自己的雙手,意味難明地笑了笑。
“不得久留,就在離去前,作個了結吧!”,一聲輕嘆如絮,纔將將地落在樓頂青瓦之上,黑色的影子已向着瞅準的方向悄悄地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