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潤別院裡小夫妻低語呢喃間的憂慮,攪進六月十五的大潮之中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帶着愛妾去大慈恩寺進香的蕭世子隱忍歸京後才揭了他在山寺之上遇了刺殺的事實,主謀者正是此前傳令回京要搜捕的天香苑苑主崔琅真。入夜後,兵丁們從寺院後山低調擡下幾具刺客屍體,送進城中擇了些年長老成的坊裡相看,也確實認出了其中正有天香苑裡的侍衛。
景王暴怒,在朝堂之上直接就發了脾氣。
洛京城中的官宦人家一時間盡籠上了愁雲慘霧,但在景王小舅子徐世達親斬了家中一個據說來自天香苑的小妾又得了景王的嘉獎諒解之後,老少爺們突然地在黑暗中尋到了一絲亮光。
天香女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鼠。各家都搶着將後院的美妾俏婢,甚至是原本傾力投資交由天香苑培養的親生女無情撲殺。
殺着殺着,唯恐受了牽連的懼怕散了,配合朝廷的自覺也就變了味,指認天香女倒成了後院中反攻倒算的利器。
若不是到了六月十八日,景王世子又再上表陳述已將臨禪讓大典,殺人不祥,貌似全然自發的清理活動險險就要讓許多大臣的家中只剩下了糟糠老妻。
瘋狂的殺戮停了。可死去的人也就這樣死了,不管有罪的,還是無辜的……
周曼雲在十六日時已由蕭泓護着重返洛京城中住進了景國公府,按着目前晦澀不明的形勢。蕭泓不敢將她再放到了金穗園,自然還是圈在眼皮子底下更保險些。
即在公府,就難免會與蕭澤偶遇了二三次。緊繃着臉孔遠遠走掉的男人,直讓曼雲覺得是不是自個兒前陣子得了癔症,纔會多了一段與他有了交集的記憶。
所以,待等蕭泓帶着她一道去見蕭澤之時,周曼雲還是難免有些恍惚。
蕭世子喚他們夫妻一起,卻是爲了如何處置婁巧英姐妹。跟在曼雲身邊的嫺英自打投誠之後。的確是安份老實地從未行差踏錯,可奈何她有個不算省心的姐姐。
跪伏在蕭家兄弟與曼雲面前的婁氏姐妹盡穿着灰白色的囚犯,一個俯首在地,一個依舊傲然地挺直腰桿,目含怒火。
原本曼雲跟嫺英說過,待等七八月時就幫她定了歸宿。她想的就是景王登基,而自己也能公開了身孕,藉着喜氣讓身邊人選積了軍功的將士也更便利些。只是人算,總是強不過時勢的一瞬萬變。
“六弟!婁嫺英是六房的。該如何處置。你決定!”,蕭澤看都不看曼雲一眼,只冷聲吩咐着坐在她身邊的蕭泓。
“大哥!當初我們應諾會留了她們姐妹性命的。但婁氏姐妹必須打發出府!”。蕭泓低聲應道。
重提保命之說也是爲着曼雲的一點不忍。而想必長兄也有同樣的心思。否則他們現在見的就不是兩個大活人了。但再留婁嫺英在曼雲身邊也是不可能,但凡有一絲潛在的危險就貿然賭不得。
“留命究罪。沒入奴籍流放燕州吧!”,蕭澤見弟弟模楞地沒有給出答案,直接就給了建議。
蕭泓捏了下妻子的柔荑,點頭應了。蕭澤的決定,還是給了曼雲想保全婁嫺英的面子。現在燕州由莫支夫人管轄。只要婁家姐妹足夠老實,應當過得不會太過艱難。
沒入奴籍?先前自爲蕭澤的妾室,但妹妹嫺英在蕭泓夫妻身邊還算是執役的良家女。直板着腰桿的婁巧英憤惱地撲向前,嘴中嘶叫不已,但未發出隻言片語。
蕭澤抿了口茶。象是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曼雲落在他臉上的探究目光,從容道:“她話太多。所以給餵了啞藥!若是要打發出去,說不得還要斬了她的十指。”,婁巧英有着畫梅才名,要是將所思所想寫出來也是易事,未動手不過是禮節性地要跟蕭小六夫妻打聲招呼。
她所多嘴的不也是當初你想讓她說的?周曼雲心中暗自苦笑一聲,輕嘆道:“倒不用了!只要再嚴管上三兩日,她也就會漸忘了前事,變成個糊塗的廢物了。”
原本一直老實跪着的婁嫺英騰地一下挺腰擡頭,不可思議地盯住了周曼雲。
“她身上的藥毒與我無關,也不是近日才服下的。只是往日積毒到了將發的時候了!”,周曼雲冷冷地站起身,走到了嫺英的跟前,提了聲清晰地道:“婁嫺英,我不欠你們姐妹的。她要對付我,我不管不顧任她毒發,天經地義。而你也一樣,相識一場,我自覺也算仁至義盡,今後你們姐妹好自爲之……”
說完話,就將手擱護住小腹的周曼雲緩步走出了令人憋悶欲吐的房間,肅凝的臉上一片雲淡風清。蕭泓連忙向長兄告退,也跟了上去。
前世今生糾結着扯上了瓜葛的婁氏姐妹,就這樣從自己的人生中淡出也好。特別是曾經還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的婁嫺英,讓她得以去照顧漸會瘋掉的姐姐,也算是能做到的最後幫助。若她會起了報復之心,就一定會狠狠地還回去。
因爲在這世上,有自己要更加重視的性命。
“多謝奶奶活命之恩!”,房內方纔呆了一會兒的婁嫺英掉轉了頭,畢恭畢敬地連磕了幾個響頭,完全不理會身邊姐姐的吱呀亂叫。
“你能懂得感恩惜命就好!”,蕭澤蹲下身,伸指掐住了婁嫺英的臉頰輕蔑一笑,緊接着,卻又愣住了神。
不錯眼地緊盯了婁嫺英看了一會兒,蕭澤不由呵呵地冷笑出聲,“怪道她會喜歡你。”
面容半點不似,但發覺受了輕慢時的隱怒卻極似。根本就不會顧及了對面動手動腳的人是何等身份。能忍耐委屈伏得下身,也傲得起骨頭……
蕭澤緩緩地站起身。喝向了身邊正待命的侍從,“都押走吧!即日起解燕州。交待下路上看押的士兵休得輕薄,讓她們囫圇個兒地到了邊地。”
女子犯罪所付出的代價永遠比男人要來得慘重。不提實判之刑,只要踏進牢門又無保障,會遇到比死更難過的遭遇。蕭世子並非高高在上不曉下情的擺設,有些事情,他知道的清楚。
被押着出門的時婁嫺英,忍不住回頭望了望蕭澤的孤寂背影。倔強的雙眼中閃過了一線淚光。
什麼是好人?一念間就讓許多無辜弱女喪命的男人肯定不是好人。但此時,蕭澤卻又因了突業的一念之仁,反被苟活下來的女子當了好人。
在另一段時空裡復仇殺人的女兇手就這樣帶着一絲感激,就此與曾被她勒死的惡人兩兩別過,了斷前緣……
“天香苑的事就此就都了結了吧?”,周曼雲輕聲問着正扶着她緩步行在院中的蕭泓,略顯疲憊。
“嗯!”,蕭泓點了點頭,低聲道:“四哥與小八被留在思園。父王根本見都不見。說是禪位大典時,他們會參加,估摸要等諸事皆了。父王纔會召見他們。”
談及遭殃的兩個兄弟。夫妻倆個生不起半點活該倒黴的快感,反倒相互望着,齊帶着脣亡齒寒的淡淡戚色。
“簡懷那兒如何說?”,曼雲再另提又一件糟心事。
她問到的是簡和尚,但卻難免又想到了讓他們夫妻如此爲難的蕭澤。蕭澤肯定是個壞透頂的壞人,這一點對曼雲來說毋庸置疑。直接打殺性命的兇徒下手來個乾脆。算是仁慈。象這種不管不顧拋了個謎題就由得人疑心生暗鬼的黑手,纔是最爲可惡。
“他簡直就真跟一塊大石頭似的。偶爾跟他搭句話,都要想上好一陣子才應聲,根本就沒法子正常談話。”
“說不準……”,說不準也是被餵了藥了!曼雲眼波一轉。出口的話就變得輕快許多,“簡和尚簡石頭。赫赫有名。傳言說,他歷來就是那副死德性!咱們也犯不着整日疑神疑鬼地自個兒嚇自個兒。”
探尋真相就象是挖了礦道去尋深埋地下的寶藏, 有可能收穫了鉢滿盆滿的驚喜,也有可能引了塌陷之災,死無葬生之地。無知者方能大膽無畏,無顧者才能一往無前,現下一家的命牽着絆着,卻是半點捨不得豁出去。
“是呀!我也想通了,孃親看着我們不舒服或許只是有受當年流言的影響。若是我們成日捕風捉影,說不準更是做多錯多。”,蕭泓笑着攬住了曼雲,“我以前有說過我留起鬍子象極了曾祖父嗎?”
“那你倒是留來看看!”,曼雲大笑着摸上了蕭泓光溜溜的下巴,象極了正調戲着良家的紈絝。
現在,就這樣就好!曼雲腹中的小生命就還象個初發的小草芽,盡心竭力讓她們母子先放下包袱,好好過了每一天才更好些。
蕭泓藏了沉甸甸的心思,彎起眉眼將妻子摟在懷裡,親暱的親吻輕輕地落在她的光潔額頭上。
那些一時找不出答案的舊事,就先滾開吧!周曼雲心中輕嘆着,閉上了雙眼……
將將到了六月二十二,周曼雲又迎來了一個意外的驚喜。
一直據傳督守燕州不肯離開的外祖母莫支夫人,突然簡騎入京。
陳帝禪位典,景王蕭睿早明旨暗信力邀了莫支夫人蔘加。她也只在最後回覆的私信中應了,正式官文往來卻盡透着“來不來還要再想想”的倨傲。
“不是刻意瞞你們。不過是燕州地處邊境,消息太早露出去,我還怕瀚國狗衝到來路上把我這老婆子咬廢了!”
莫支夫人大約說了說路上情況,接着,就笑得合不攏嘴捋掌誇道:“不過我家曾外孫倒機靈!提前就曉得我要來,妥妥地就在洛京城裡等着了。”
蕭泓在一旁湊趣說着巧合,眉飛色舞。幾乎就是在他剛跟父母求情之後不久,曼雲就快速地懷上了身子,猶如天賜。
曼雲不禁一下子就將白嫩的臉皮刷得臊紅。
肚子裡的小肉芽哪兒會動了腦筋算了日子,倒是她從烏梁海回了雲州就一直尋思着要懷上孩子。從雲州居瀾山再與蕭泓一道,她就刻意地掐了點,盡找了好生養的時候纏人索歡。兩人年輕,身體都好,精盛血旺,又刻意配合了,自然很快就水到渠成。
當初就算蕭泓不請父母應允,肚子裡這個孩子也是要定的。
可只是現在又突發的一串變數,倒真的不好說孩子來的時候到底對不對。
“現下除了姥娘和玄霜舅舅,我們兩個還盡瞞着外人呢!就怕孩子小氣,不肯讓太多人知道。”,曼雲依舊用手護着胎宮的關元穴,甜甜地笑着,不露半點真實的隱憂。
時光快如梭,眼見着欽天監算好的六月二十五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