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上學記
聽到這聲怒喝,紅月季姑娘忙道:“崔嬸兒,快快住手。”
那粗壯婦人怔了一下,忙將高高舉起的鞭子放了下來,躬身立到一旁。
楊雁回便轉臉去瞧那半道殺出來的少年。只見這少年身着一襲月白襴衫,面如敷粉,脣紅齒白,兩道長眉斜飛入鬢,一雙清眸顧盼生輝,望向她時,脣角含了一抹溫和清雅的淺笑,真真是龍章鳳姿,一表人才。
鄉野之間竟還有這等風采出衆的少年,到叫楊雁回忍不住暗暗讚了一句:好一個翩翩美少年!
楊雁回之前所見,只覺得她大哥在一衆兒郎間,已是鶴立雞羣,神采斐然。不想竟給這少年比下去了幾分。她不由暗暗替大哥小小嫉妒了一把。轉念又一想,楊鴻身上那份從容穩重的氣度,便是世家子也難有的。兩下一比,大哥也不比這人差。還好,還好,楊家兒郎也沒輸了去。
只見美少年向着她慢行而來,“雁回,你可算來了,學堂裡的姐妹日日盼着你呢。”
楊雁回想了一想,似乎前兒個聽秋吟說過,趙先生膝下有一獨子,姓季名少棠。想來這便是那季少棠了!
不待季少棠走來,紅月季姑娘快步上前,拉過楊雁回的手,將季、楊二人隔開,櫻脣輕啓,柔聲道:“雁回妹妹,適才嚇到你了吧?下人不懂事,回頭我稟了母親,重重罰她。”
粉月季姑娘卻道:“是她們兩個嘴巴里不乾不淨,這才惹怒了崔嬸兒。姐姐你何必還要這般禮讓她?”
她姐妹兩個一唱一和,將事情的過錯全推在了楊雁回主僕二人身上。
楊雁回懶得與這姐妹倆虛與委蛇,便甩開了紅月季姑娘,拿了一方雪白的絲帕,一邊慢悠悠擦手,一邊慢條斯理道:“既我主僕二人這般討人嫌,日後你們姐妹倆離我們遠遠的纔好。”
擦完手,她便將帕子往身後的秋吟懷裡一塞,道:“回頭將這帕子洗乾淨了,拿去鋪到咱家雞窩裡。”
秋吟忙不迭答應了:“哎,好好好。”
那少年瞧着有趣,似是無奈又似是寵溺般輕搖了搖頭,脣邊笑意不由濃了幾分。
紅月季姑娘卻是一臉委屈,紅着眼圈去瞧季少棠,大眼睛裡彷彿要滴出水來,真真我見猶憐。
楊雁回見狀不由撇撇嘴,惺惺作態!
這杜清芬當別人是瞎子、傻子、聾子麼?到底誰纔是挑事的那個,她當真以爲別人沒看出來?
再者說,就算季少棠是個糊塗蟲,真這麼輕易就信了杜清芬,那又怎樣?關她什麼事?
所以,讓杜清芬去裝可憐好了,她只管自己痛快了便是。
上輩子憋屈壞了,這輩子她纔不會隨便爲了什麼貓貓狗狗的就忍忍忍、裝裝裝。
這麼想着,楊雁回便邁着輕快的步子,復又前行。只是走到季少棠身前時,不忘微微一禮,“季師兄好啊,我這便進去了。”
季少棠壓根一眼都沒去瞧杜清芬,只是含笑對楊雁回道:“這兩位是留各莊杜家的姑娘。你休養期間,她們也來這裡上課,以後大家就是同窗了。說起來,她二人拜師晚,還算是你的師妹呢。”
“什麼?”秋吟驚道,“我還當是不小心碰上了呢,她們兩個竟然也來這裡上學了?”
楊雁回本以爲這杜家姐妹倆,早就是趙先生的學生了。聽秋吟的意思,和着她兩個以前不是!
不過這季少棠倒是有趣,聽他的意思,分明是向着楊雁回的。那杜清芬和杜清芳,看起來比楊雁回略年長一些呢。季少棠倒好,直接按照進學堂的時間,將她兩個算作了師妹。
以後她們兩個再敢欺負她,便是對師姐不敬!
杜清芬氣惱地瞧着季少棠和楊雁回,恨得幾乎將下脣咬破。
季少棠口中雖在對楊雁回介紹她姐妹兩個,可那眼睛卻一直盯在楊雁回身上,幾曾多看她一眼了?
待聽見秋吟這麼高聲咋呼,她再也忍耐不住,再不肯裝模作樣扮可憐,只管冷笑道:“怎麼?你們楊家主僕二人好大的面子。先生這學堂,你們上得,我們姐妹便上不得麼?”
外面這麼一番吵嚷,很快引得街門裡邊一個圓臉少女,探出大半個身子往外瞧。
見是楊雁回和秋吟來了,她高興得整個人跳出來,叫了一聲,“雁回,你沒事了?我們可想你啦,天天盼着你來呢。”又朝裡邊招招手,“大家快來啊,雁回來了。”
街門裡邊呼啦一下,竟奔出來十幾個女孩兒,將雁回和秋吟團團圍住。
一個五官精緻小巧的女孩兒,拉住楊雁回的手,喜道:“雁回姐,你可算是又來了,往後我要和你一起坐。”
一個容長臉、個頭略高的女孩兒道:“我也要和雁回一起坐。”
一衆女孩兒好似沒看到杜家姐妹倆似的,直將她二人冷落在圈子外。
楊雁回都有些消受不起這份熱情了,只覺得答應了哪個,都好像虧待了另一個似的。
她只得轉過話頭,蹙了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也想大家想得緊,天天盼着來和大家一起上學呢。今兒個一大早,我家那魚塘就出了事。家裡如今爲這事兒,各個都在奔忙呢。我還當今兒個來不了哪,差點沒急壞了!”
圓臉女孩兒忙問道:“你家裡出什麼事了?”
楊雁回垮着臉,道:“不是說這十里八鄉都傳遍了嗎?那會子,杜家的兩個姑娘還說起這事來着。”
衆女孩兒便又去瞧杜家姐妹倆,直問到底怎麼了。
杜清芳看楊雁回如此,滿心以爲哥哥得手了,便幸災樂禍道:“楊家的魚塘,今兒個一大早便死了滿滿一池塘的魚。人家都說呢,楊家怕不是出了什麼妖孽,本來養得好好的魚,都給那妖氣剋死了。”
一個女孩兒皺了皺眉,“杜清芳,你們姐妹倆來這裡也有些日子了,大家夥兒就沒聽你們說過一句好話。”
杜清芳卻道:“我不過是說實話罷了,你們不信,問楊雁回呀。她的話,你們總該信吧?”
衆女孩兒果見楊雁回苦着臉道:“我家的魚塘被人投了砒霜。我爹說了,要去報官呢!”
杜清芬好笑道:“你們可瞧見是誰下的毒手了?倒是讓官府抓哪個去?”
圓臉女孩兒安慰楊雁回道:“雁回,官府會幫你們捉到兇手的。”
楊雁回卻又舒展了眉頭,道:“不礙事,那砒霜被扔偏了,沒落了水。我家魚塘裡的魚,如今活蹦亂跳的,一條也沒事。”說着,她又轉臉去看杜家姐妹倆,“卻不知杜家的姑娘,又是從哪聽來的?竟說我家魚塘的魚都死了?我們可並未對旁人聲張此事呀。怎地鄉親們已傳得這般離譜了?”
容長臉的姑娘便道:“這話我們怎麼沒聽過?”
一衆姐妹也都道,並未聽聞此事。
秋吟氣惱道:“姑娘,定是她們杜家做的手腳。要不然,她們姐妹兩個如何知道咱家魚塘要出事?你瞧瞧她們那騾車上的藍布,分明跟那裝砒霜的布袋一模一樣。”
她是在杜清芳說錯話後,才注意到杜家騾車。這種車廂,一到了下雨下雪天就沒法坐人了,半點比不上楊家的騾車,是以,她一開始並未注意到。
學堂裡的女孩兒們聽了這些話,各個斜眼瞧着杜氏姐妹,一臉的鄙夷。
杜清芳心知被人套了話,暗道不妙,神色慌亂,手指秋吟,“你你你,你胡說!”
杜清芬卻是冷笑道:“妹妹,你慌什麼?想往咱家頭上潑髒水,她楊雁回還嫩了點。這種藍布太尋常了,咱這十里八鄉,十戶裡倒有九戶人家用這樣的棉布吊門簾、窗簾,就連用這個做抹布的也是有的。那十輛騾車裡有七八輛的車廂,用的是這樣的藍布。”
秋吟卻叉腰指着杜氏姐妹道:“那你說,怎麼別人不知道楊家的魚塘出事,偏你們知道?我看就是你們投的毒,滿心盼着今早魚塘裡的魚死絕了吧?我們主家人好、命好、運氣好,那魚偏就好好的,氣死你!氣死你!”
杜清芬卻忽又悽悽然然道:“雁回妹妹,我知道咱兩個往日有過誤會,你對我素有怨懟,可也不必這般呀。今兒個是你病好了纔來,便要讓你的丫頭這般當衆羞辱我麼?”
杜清芳初時的慌亂過後,便也蠻不講理的狡辯道:“楊雁回,你們家黑了心肝,不知道耍得什麼骯髒手段,搶了我家的生意。我偏要咒你家魚塘裡的魚死絕了,你要怎地?”
秋吟怒道:“誰搶你家生意了,你們手段才骯髒呢。那砒霜肯定是你們投到魚塘裡的。你早說漏嘴了,這會子又想遮過去呢!”
杜清芬便以紈扇半遮了面,哀聲道:“雁回妹妹,你心裡有怨氣,只管衝我來好了,要打要罵,我必不會有半分怨言。可你們主僕,爲何編排冤枉我杜家?”
楊雁迴心說,那杜清芳是個沒腦子的,但這杜清芬心機狡詐多了,忽然這般裝可憐,卻又是給哪個看呢?
她這麼想着,便往趙先生家的街門瞧去。果然,那街門口不知何時,已站了個端莊嚴肅的美婦人。那婦人一身打扮極爲乾淨清雅,看着這羣女孩兒時,自透着一股若隱若現的威嚴。
想來這便是趙先生了。
季少棠也覺得不對勁,連忙回頭去瞧,看到美婦人後,便叫了一聲:“娘。”
趙先生便對姑娘們道:“你們別又玩野了,還不進來上課。”
她並不想理會方纔那一場風波。只要這些女孩兒別鬧到她跟前,別擾了她上課,她便萬事不理。
一衆女孩兒便簇擁了雁回,要往街門裡去。
秋吟卻在一邊拉楊雁回的衣角,小聲道:“姑娘,我得回家報信。”
楊雁回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便和一衆姐妹嬉笑着進了街門。
反正魚塘沒出事,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爹孃和大哥都不在家,只有二哥楊鶴在。若將事情告知了楊鶴,二哥脾氣一上來,還說不準會幹出什麼來。喊了夥計,扛上鋤頭,去找杜家人拼命也不是沒可能的。
她雖誆得杜清芳當衆說出實情,可畢竟沒有證據。若楊家真急吼吼的去找杜家鬧事,反倒沒理。此事要等爹孃和大哥都在時,才能據實相告了。
進得街門後,楊雁回便見到北邊五間屋子,東西各兩間廂房,南邊三間倒座青瓦房。小院收拾得乾淨整齊。青磚甬道兩側,竟各擺着四口雕花石缸,缸裡養得盡是荷花。
如今的時節,那荷花亭亭淨植,潔白粉嫩,開得嬌豔欲滴,給這院子平添了幾分別緻清雅。
女孩兒們嬉笑着從花間走過,倒也稱得上是人面荷花相映紅了。
如今的楊雁回素喜荷花,只是還沒機會再見。如今看這荷花雖少,卻開得正好,不由讚道:“這荷花養得真好,開得這樣美。”
那容長臉的女孩兒道:“都是少棠今年才養的。”
季少棠聞言,便對雁回笑道:“你養了一場傷,到像換了個人一樣,竟瞧得上我這荷花了。我還當你只喜歡自家果園裡的花。”
其實他覺得,雁回的性子也有那麼些變了。再不會被有心之人隨意耍耍手段,便氣得暴跳如雷。
換做以前,只怕楊雁回能操根樹枝,跟杜氏姐妹打起來。真要那樣,有那麼個凶神惡煞般的崔嬸兒在,只怕她主僕兩個要吃大虧。
話說回來,那杜氏姐妹也太心狠手辣,剛纔竟然縱僕行兇。若非他及時喝住,就算換了如今的楊雁回,只怕還是要吃虧。
遇上了存心找麻煩的人,你就是做得再好,那些惡人還是要作惡。
一旁的趙先生溫文一笑,“少棠就愛擺弄些花花草草,從不肯將心思都用在正經功課上。”
季少棠聞言,脣角笑意不由淡去幾分。娘查他的功課查得那樣緊,如今已連他偶爾養養花也看不過去了。
楊雁回見狀,便笑道:“先生不是愛喝茶麼?這荷花大抵是晚含曉放。何不讓季師兄去淘幾兩明前茶來,用紗囊裹了。晚上將那茶葉藏在這荷花花苞裡,到天明取了出來。再拿先生冬天埋在後院桃樹根下的那罐梅尖雪出來,燒開了水泡茶。那可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呢!若師孃有雅興時,也可收了荷花晨露來泡茶。如此一來,季師兄養這些荷花,就全當盡孝了。”
趙先生十分喜歡喝茶,還嘗試用各種各樣的法子泡茶。這也是秋吟跟她說的。
剛纔多虧季少棠及時趕到,她主僕二人才沒遭了秧。她這番話,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果然,趙先生讚歎道:“這喝茶的法子,到是風雅別緻。”
季少棠卻奇道:“雁回,你幾時對喝茶也有心得了?”
女孩兒們皆道,這個喝茶的法子很新奇,回去定要試一試。還問楊雁回,那茶葉包在其他花骨朵裡行不行。
唯有杜清芳小聲恨恨吐出兩個字,“矯情!”
杜清芬暗中掐了妹妹一把,示意她不要在趙先生和季少棠面前這般失儀。
杜清芳卻氣惱的瞪了姐姐一眼,道:“你掐我做什麼?”
衆人回過頭來瞧她姐妹兩個,杜清芬只得朝着衆人尷尬一笑。
衆女孩兒送了她們姐妹幾個白眼幾聲冷笑後,便都進了堂屋西邊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那裡早已被趙先生改做書屋多年。
楊雁回的位置在正中間,後頭是那容長臉的姑娘,左邊是那圓臉姑娘。杜氏姐妹則在她右手邊的桌上。
唉,楊雁迴心說,看來學堂的日子,一定會如她預想的那般熱鬧,但卻未必如她預想的那般愉快。
季少棠不好跟姑娘們窩在一起,況且姑娘們唸的書,他考功名也用不上,便回了自己屋裡去發奮苦讀。
因秋吟只是個丫頭,楊家也沒給她交束脩,她是不能進屋來聽課的。
每每楊雁回在屋內上課時,秋吟便和胡姑娘的的丫頭杏兒一道坐在檐下,或是納鞋底或是繡花,做些針線活。眼睛累了時,二人便去後院幫着趙先生料理下菜園子。
她二人因在檐下聽姑娘們讀書久了,倒也能認得自己和主子們的名字,且還會在屋裡傳出書聲琅琅時,跟着念上幾句什麼“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什麼“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楊雁迴心說,這趙先生瞧着像是個古板守舊的婦人,不成想還肯教女孩兒們學這些。這到讓她十分意外。
一堂課上滿半個時辰後,趙先生便會叫姑娘們休息一刻鐘,她則或去屋裡休息,或去檢查兒子功課。
秋吟和杏兒便會在此時,殷勤的給自家姑娘倒茶捶背,生怕累着了她們主子。
課間時,杜清芬原本倚在窗前,一邊打量院子裡的花花草草,一邊搖着扇子扇些涼風。一轉臉,卻看到楊雁回和容長臉的胡喜梅皆有丫頭伺候。
她心聲妒意,便涼涼道:“喲,雁回到底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就是和旁人不一樣。胡姑娘也是命好,找了個這麼疼媳婦的婆家。”
楊雁回倒是沒什麼,那胡喜梅卻是又急又羞,一張臉直紅得像後院菜架上熟透了的番茄。
胡喜梅自小便被家裡說給了留各莊的董家做媳婦。原本家裡是想等到她及笄了,再將她風風光光嫁了。不成想,胡父在她幼時大病一場過世了。家裡的頂樑柱倒了,弟弟尚在襁褓之中,胡母又撐不起鋪子裡的生意,眼看着家裡竟敗落的不成樣了。
反倒是董家的生意做得越發風生水起,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董母便將胡喜梅接了過去,讓她做了童養媳。只等到她及笄了,再和兒子拜堂成親。現下,人家和未婚夫婿,還是哥哥妹妹的叫呢。
董家兒孫衆多,可就是沒有女孩兒。胡喜梅被接過去後,婆婆疼奶奶愛,直將她當個寶兒。因着家底殷實,不但買了丫頭伺候她,還送她來上女學。
鄉下女子雖不像高門大戶裡的小姐那般受束縛,可也是要守規矩的。
杜清芬拿着什麼婆家孃家的,說一個還沒拜堂成親的姑娘,且話裡隱隱瞧不起她是個童養媳,還要花婆家的錢來上學,可不就讓胡喜梅又羞又急。
偏胡喜梅嘴笨,又不知該怎樣反駁她。
那個圓臉姑娘,閨名喚作羅晚霞的,因實在瞧不過,便起身道:“喜梅姐招人疼,怎麼了?人家和董大娘董奶奶,那就跟親母女親祖孫一個樣兒,怎麼了?倒是有些人家,說起來,在咱們這些姐妹中,還數得上是頂頂有錢的人家呢。她們到是有什麼親爹親哥,可偏生家裡連丫頭也捨不得給買一個,坐得騾車不如雁回的,穿戴也比不上喜梅的。”
杜清芳“騰”的站起來,將手裡一支毛筆狠狠往地上一摔,厲聲道:“羅晚霞,你說誰呢?難道你家裡給你買了丫頭,讓你坐了馬車不成?”
那毛筆上還有許多墨水,杜清芳這麼一摔,不但她自己的裙角弄髒了,楊雁回的手上臉上也濺了些墨跡。
秋吟氣急,待要張口說什麼,楊雁回卻拉住了她,道:“沒什麼,不過幾滴墨水,咱們去後頭洗乾淨也就是了。”
她可不想把戰火燒到自己身上。那杜家姐妹倆,非要鬧得人嫌狗不待見,也不知是圖什麼。跟這樣的人吵起來,還不夠掉價的。
楊雁回一邊往後院走着,還能聽到羅晚霞的聲音傳來,“我是沒有那麼好的騾車坐,我是沒有丫頭服侍,可我也不犯紅眼病啊!”
倒真是個牙尖嘴利的丫頭。那杜家姐妹算是遇到剋星了!
前頭雖鬧騰得厲害,季家後院裡卻還是一派靜謐。
這後院裡竟也如前院那般,在甬道兩旁擺了八口水缸,不過裡頭養的是睡蓮。這睡蓮也是楊雁回頂頂喜歡的花。那紅的黃的白的粉的,靜靜浮在水面上,跟一盞盞河燈似的。
睡蓮盡頭再往前一些,砌着洗漱臺。洗漱臺旁倒是有水缸,可那缸裡卻見底了,且左近連個水盆也瞧不見。
幸好水缸邊上不遠有一口水井,井邊架着轆轤。那軸筒的繩上,還有繫好的水桶。
秋吟道:“姑娘,咱們去前院廚房打些水來吧?總不能用蓮花池的水來洗,我瞧着不乾淨。”
楊雁回道:“算了,還得去問趙先生借水盆呢。萬一叫她們以爲咱們去先生那裡告黑狀,反倒不好。這裡既有轆轤,咱們自己打水便是。”
兩個女孩兒便將水桶拋到了井裡,待汲滿了水,再搖動轆轤,想將水桶提上來。
這種力氣活兒,從來都是楊鴻、楊鶴、於媽媽的事兒,她們兩個沒做過,如今做起來頗覺吃力。偏那水桶還大,想提起來,更需得費力氣。
水桶提到一半時,楊雁回便不想再轉轆轤了,她道:“算了,不費這勁兒了。”
秋吟又是沮喪又是不服氣,氣喘吁吁道:“人家,人家杏兒一個人……就能提上來,我……我也行。姑娘,你讓開,我……我一個人就行。”
楊雁回卻道:“咱們還是先將這桶水倒了,重新放下去,打半桶水吧。”
這時候,旁邊忽伸了一隻修長白淨卻又甚是堅毅有力的手過來,輕巧巧便握住了繩子,三兩下便將水桶提了上來,放到了井邊上。
楊雁回主僕兩個可算是鬆了一口氣。
來幫忙的竟是季少棠。
少年長身玉立,脣角含了一抹淺笑,白衣長袖,風采翩然。
微風拂過時,月白襴衫寬大的袖口微微飛起一角,袖邊處隱隱有溼痕,顯是水桶太滿,他放下時,不小心沾了水。
季少棠便負了手,笑對楊雁回道:“你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家,哪有力氣做這些?怎地不喊我來幫忙?”
楊雁回忙道了謝,又道:“不好爲了這點小事,擾了季師兄讀書。”
季少棠細長俊逸的眉毛挑了一挑,“你今兒個好生奇怪。”
說着,便又去缸裡取了葫蘆瓢來,從木桶裡舀了水出來,對楊雁回道:“是要洗手麼?過這邊來。”
季少棠將葫蘆瓢裡的水,小心翼翼倒向菜畦裡。楊雁回便蹲下來,就着流水洗手洗臉。
烈烈陽光灑下來,細細的流水恍惚中映出五彩光華,落在手上清清涼涼的,甚是舒服。
待洗乾淨了手臉,楊雁回又起身向季少棠道謝,“今兒個真是勞煩季師兄了。”
季少棠終是忍不住了,便道:“往常都是喊我少棠哥哥,這有日子不來,倒和我生分了。”
少棠……哥哥……
媽呀,好酸!
楊雁回嘴角不由抽了抽,尷尬的笑了笑,道:“以前還小,往後……不好亂叫。”
“哦?”季少棠饒有興味,“你這頭傷了一次,到長大了?況且,這怎麼能說是亂叫?”
楊雁回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時,卻瞧見趙先生的身影穿過堂屋,往書屋去了。她忙道:“季師兄,我先去上課了。”
言罷,便急急忙忙往前頭去了。
女孩兒們本來正吵得火熱,忽見先生來了,便一個個正襟危坐。屋子裡登時靜得鴉雀無聲。
楊雁回躡手躡腳來到座位前坐好,不敢將這份安靜隨意打破。
趙先生彷彿全然沒聽到剛纔的吵鬧聲,依舊帶着一衆女孩兒唸書。
因趙先生課上講的內容十分有趣,女孩兒們便很快忘了剛纔的不快,一心只聽先生講課。
女學是半天課,且只上一個半時辰。算上中間休息的兩刻鐘,每日上將近兩個時辰的課。
到了下課時,各家都派了人來接各家的姑娘回去。
楊家這次來的竟是楊鶴。
楊雁回剛出了季家街門,便看到莊大爺家的騾車停在街口。楊鶴正坐在車轅處翻一個話本子,一派悠閒模樣。
楊雁回面上一喜,叫了聲:“二哥,怎地是你?”便提了裙子,朝騾車跑了過去。
楊鶴放下書,擡起頭來,看到妹妹朝自己奔來,燦然一笑,“你當心些,這麼大的人了,還是半點也不穩重。”虧得全家人都以爲她的壞毛病全改了。
說話間,楊雁回已經奔至近前。她撇撇嘴,道:“你少學大哥的架勢教訓人,東施效顰!”
楊鶴聞言,當即就黑了半張臉。
他們兄妹兩個自顧說笑,全然沒注意到街門處還站了個季少棠。
季少棠原本還想叮囑雁回,回去記得揉一揉胳膊,否則那般使力,容易痠疼,因而便想送她幾步路。
怎奈他快走到影壁處時,剛看到楊雁回的背影,還沒來得及叫她,她便跟只鳥一般飛了出去。
看到楊雁回在楊鶴跟前又笑又說,他也不好再上前去,只得暗暗嘆了口氣,迴轉身子往家去。豈料他剛回過身,便看到母親站在他身後,沉着一張臉,面上十分不悅。
季少棠素來畏懼母親,瞧見趙先生這般神色,不由心下一顫,慌忙垂了頭,心下思量,自己今日又是哪裡做得不好,惹了母親不快。又慶幸學堂裡的女孩兒已走光了,沒人見到他這般狼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