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國維聞言遲疑了一下,像是在尋思該怎樣回覆。康熙輕笑一聲,道:“你這奴才,難不成有事瞞着我?”
佟國維訕訕地邊笑邊答道:“奴才有幾個膽子敢欺瞞皇上?奴才今天早上接到滾單,說是太子和三阿哥的車駕離御營還有二百餘里的路,算行進的速度,大約後日午後應該能到。”
這話答得玄妙,生生地砸了太子一磚。二百哩的路程輕車簡從,奉詔見駕的太子居然要走兩天。但是佟國維又說的是大實話,任是太子到了當場,也挑不出一丁點的錯。更何況以方纔佟國維的表情,凡是在場的無不以爲佟國維是有心維護太子。
果然,康熙眉頭稍皺,復又問道:“胤礽幾時離京的?”
佟國維又是猶豫了一下,回道:“皇上聖體違和的第二日就已經八百里加急傳諭太子前來。太子當天就動身了。”
康熙心中頓時騰起一陣怒火,自丁未日傳諭太子以來,整整過去了十天,京城距此地不過千里不到,若是快馬前行,慢則五六日,快則二三日可至。可是,太子至今還距御營二百哩,還要再過兩天才到。
康熙並不像讓臣子們看到自己與太子之間父子失和,於是強按下怒氣,笑笑道:“想是太子有事情路上耽擱了。朕這些日子不見太子,心中甚是想念。佟國維,你且去走上一次,告訴胤礽他們兩個,別的事情都可暫時擱下,速至朕的行營纔好!”
佟國維在康熙身邊也有好些年頭,熟知康熙脾氣秉性,早看見康熙臉上轉瞬即逝的冰冷,知道此次太子前來必然踢着鐵板,當下心中盤算了一番。應了一聲之後,便也匆匆帶了一隊護衛,快馬出營而去。
陳廷敬一個人在康熙身邊,瞧着康熙陰晴不定的面色,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康熙斜坐在榻上,半天也不說話。知道陳廷敬抑制不住喉中的輕癢,壓抑着咳了一聲之後,康熙彷彿纔回過神來,道:“啊,廷敬,朕剛纔有些心不在焉。朕是在想昨天佟國維所說的令出多門之事。而今不管是不是將帥不和,朕爲戰事計也需要爲前營之事稍作籌劃,小心使得萬年船。朕有意對大阿哥稍加訓誡,命其以裕王軍令是從,你看如何?”
陳廷敬明白康熙不想再在太子一事上多做糾纏,便順着康熙的話頭道:“臣以爲此舉甚是妥當。臣也曾有過勸皇上調回大阿哥的念頭,但轉念一想,還是皇上聖慮周詳。大阿哥初爲副帥,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臣估摸大阿哥與裕王之爭,不過二人意見不同而已,若是貿然調回,勢必冷了他一片精忠報國之心。”
康熙點了點頭,道:“子端說得對,朕確實有此顧慮。你且去擬一份密旨給胤褆,言辭就按照朕剛纔的意思斟酌。”
陳廷敬回道:“是。待臣草就之後再請御覽。還有一事,臣見軍報之中,似乎前營糧草所餘不多,再有十日,前營糧草就要見罄。如今既然葛爾丹率餘部不滿一萬已逃,天氣又見冷,我軍也不宜大舉追寇。臣估摸着裕王不久定會請旨班師。至於善後安排之事,皇上可有旨意?”
康熙沉吟了片刻,還沒有回答,就見李德全捧着一個黃匣子走了進來,跪稟道:“皇上,大阿哥陳密摺一封。”
康熙微笑道:“看來這地方也有靈性,竟是說不得。胤褆大約是知道自己處事不周,先緊着在朕這裡撞個木鐘。”邊笑邊接過匣子,順手撕去上面的封條,取出一封摺子,讀將起來。不想纔讀了三四行就面上變了顏色,不待讀罷,竟憤然將摺子擲於地上!
陳廷敬不知發生了什麼,惶惶拜倒勸道:“皇上息怒!保重聖體爲要!”
康熙頹然道:“朕怎麼回生出如此不仁不孝,無情無義的兒子?”
這話說得很重,陳廷敬不敢迴應,只得默不作聲。
康熙長嘆一聲,道:“子端,你看看這小畜生在密摺上都寫了些什麼!”
陳廷敬撿起摺子,仔細看了起來,越讀便越是驚心。大阿哥一方面慷慨陳詞,言陳自己如何有先見之明,欲以重兵強攻葛爾丹卻被裕親王壓制而不得。言語之中多有暗示,直指裕親王膽小,不敢與準噶爾部正面交鋒,而且雖已成重兵圍困葛爾丹之勢,卻不能乘勝擊之,自己欲領一隊親兵去攻還被嚴令禁止,以至葛爾丹逃脫云云。
陳廷敬不由得心底暗想:大阿哥此舉真真愚蠢。且不說,在康熙的兄弟之中,康熙最借重的就是福全,從來在衆皇親中,除了皇子之外,裕親王得的賞賜都是頭一份,而且康熙特旨福全上朝言語之中不必稱臣。康熙也曾不止一次在衆臣面前稱若非福全當年以賢臣之願對先帝,自己未必能坐上龍庭。二人之間兄弟情深,在朝之人未有不知。再者,康熙對於誠孝看得很重。平時教育皇子一定見了長輩,禮節絕不可少。可是如今大阿哥居然毫不掩飾地攻訐自己的親伯父,怎能讓康熙不心寒。而且大阿哥仗着皇子的身份,越過前營主帥直接越級陳奏,更是錯上加錯。
康熙見陳廷敬讀完,便道:“如今,即刻擬旨,着胤褆返京,所屬各部歸由裕親王統屬。並令裕親王詳細回奏葛爾丹逃逸事。你可援引朝中舊例。貝勒阿敏棄永平,代善使朝鮮,二人不遵旨行事,而英親王以兵譟,太宗皇帝皆取口供例。另附一密旨給胤褆,只需寫一句話:裕親王乃汝伯父,若汝供與王有異同,必置汝於法!”
陳廷敬口中諾諾稱是,內裡不免慨嘆:到底皇上還是向着自己兒子多些。這封給大阿哥的密旨夾在給福全的旨意之中。福全是個謹慎的聰明人,看過之後,不可能不明白康熙的言下之意:“朕爲了二哥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不要。福全焉能不爲所動?肯定得把錯處都攬在自己頭上,來顧及康熙的天家顏面。然後康熙再法外施恩,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只是這層意思陳廷敬只能在心中想想,嘴上卻只稱‘皇上聖明!”